正值盛夏當季,蟬鳴陣陣,老梧桐樹翠綠的枝椏,被深綠的葉心甘情願的壓彎了頭,柏油路麵似乎都被炙熱的光照,灼得散發出了奇怪的味道。


    他消瘦的身影掩於綠蔭,明亮的淡金發色,給這座古樸的小城,增添了一分新鮮的活力。


    花壇上,穿著素色棉布碎花連衣裙的小女孩兒,單膝跪地蹲在地上,愛惜的梳著芭比娃娃的長發,自言自語的嘟囔著些什麽。


    視線一個不經意間劃過那裏,便再也挪不開了,他愣愣的停下了腳步,迴憶如同泉水上湧,瞬間堵塞了他的整個大腦,連帶著心髒,都跟著漲得酸痛難耐了起來。


    ...


    十六年前,在連個像樣兒的小區大門都沒有的,樓梯向外開的老式居民樓的同一層裏,那是他第一次遇見她。


    她長得真可愛。


    這是他第一次遇見她,她抱著漂亮的芭比娃娃,呆呆的跟在媽媽身後,他也學著她的樣子,藏在了自己母親的身後,悄悄地看她。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複雜且斑駁,連成為了新鄰居,都要這麽麻煩的,像正經兩國外交似的,交涉半天。


    他撇著嘴,暗自想著,他以後啊,絕對不要變成這樣的人。


    人本就該活得恣意瀟灑。


    所以他故意踩壞了她的芭比娃娃,看著她那張憤怒到極點,微微發紅的小臉兒,他毫無愧疚之意的,笑眯眯的向著她,並不怎麽誠懇的道歉。


    心裏想著的卻是,她天天抱著芭比娃娃,都沒有心思和他玩兒了,這可不行。


    芭比娃娃,哪兒有他好看啊。


    ...


    九年前,和她做了七年的玩伴,六年的同學,他終於還是那個先走一步的人,爸媽工作調動,讓他不得不跟著搬了家。


    那時候,換了個小區就像換了個生活圈子似的,小孩子的世界,丈量世界的單位,好像就隻有一雙腳。


    他記得那天,經常被他欺負的她,扯著他的衣角,哭紅了一張可愛的臉蛋。


    我一定會去看你,他記得她這麽對著自己承諾道,不論多遠,我都一定會跑著去看你。


    那時候他隻是笑,替她擦著眼淚,告訴她這不是永別,有什麽好難過的。


    沒什麽可難過的。


    他從沒想過,自己那個萬事慢半拍的倒黴老爸,居然可以把車開得這樣快,哪怕他拚命的將頭伸出車窗,她的身影還是模糊到看不清楚。


    不情願的在母親的指責聲中,將探出去的腦袋縮了迴來,坐在車座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男生到了一定年紀,也會像女孩子一樣敏感脆弱。


    總之,在母親的絮絮叨叨之中,他突然覺得眼眶酸酸的,抬手輕輕一抹,指尖上濡濕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有些呆滯。


    他這才想起來,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她比那勞什子芭比娃娃,可愛多了。


    ...


    七年前,已經間隔兩年沒有見過的幼時玩伴,在新朋友的出現,和讓人上癮的電腦遊戲之中,漸漸匿了身形。


    或許也是會想起她的,在那些深夜的夢裏,她的身影總是毫無征兆的落在他麵前,她對著他甜甜的笑,像是那年微微融化的糖水冰棍兒。


    醒來後,他總是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每次都會躺在床上,默默的對著天花板發呆。


    說不上在想什麽,大腦是一片空白,隻是偶爾會閃過她的麵容,細彎的眉,睜得圓圓的眼睛,和慣會對他揚起的,略帶挑釁的笑。


    隻是上了初中後,明顯比小學忙碌的課程,也使得他無暇念及她的食言,他倒是有迴去找過她一次,不過那時候的她,也早就搬家離開了。


    他從沒想過,小黑網吧中,那個坐在自己身邊,遊戲打得似乎不錯的不良少女,居然會是兒時乖巧可愛的她。


    成長似乎總是這樣,會帶來些什麽,又會帶走些什麽。


    她變高了變瘦了,審美似乎也和正常人,產生了很大的分歧。


    眉眼間多了些固執的倔強,像是即將出鞘的兵刃,暗藏鋒芒。


    她變了多少,這並不重要。


    在他知道這是她的那一刻,他就清楚的聽見了,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


    那地鐵轟鳴般的聲音,無一不叫囂著的告訴他,她變了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她,她又再次出現在了他的生命中,帶給了他新的驚喜。


    她很強,雖然他從沒有明著說過,但她確實是他心中唯一的,國服最強打野。


    她從來都是當年的那個她,他會幫著她,在不及格的化學卷子上,瀟灑的仿簽著家長名字;會幫著她寫,那些對於她來講,格外棘手的作業。


    他們之間,似乎從來都沒有過兩年的斷層似的,自然的,好像根本就不是久別重逢,而是他才剛剛在班級門口,碰見了她。


    ...


    他一直以為,這一次的相逢過後,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們有著相同的夢想,一樣的熱血,共同的追求,他們就該一路扶持著,走到他們再也走不動為止。


    ''以為'',之所以隻會是''以為'',就是因為,那麽多的種種,都不過是一個人單方麵的渴望罷了。


    哪怕是這樣,他也從來都沒有怨過她,也不後悔那一次的與她再相遇。


    你看,在這段青澀莫名的感情中,他隻不過在率先告知過她的情況下,先行一步,她便報複心這麽重的丟下了他兩次。


    那個狠心的人,總是她。


    ...


    我一直都在等你。


    他一直都是個足夠瀟灑的人,就像他小時候給自己立下的誌向一樣。


    人本該活得恣意灑脫。


    他是真的,從未對什麽事情怎麽執著過,可唯獨在等她這件事上,他付出了自己幾乎全部的耐心,堅定不移的停留在原地。


    我一直都在等你。


    ...


    小女孩兒似乎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她站起了身,雙手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芭比娃娃,怯怯的模樣,像極了那年站在媽媽身後的她。


    理智一瞬間迴籠,他不太好意思的抿了下嘴,下一秒,卻是彎了眼眸,那瞬間的溫柔,像是憑空出現的銀河大爆炸,融化了整個宇宙。


    “你比芭比娃娃可愛多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走來,穿越了十六年的時間,終於抵達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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