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巧看著他還是沒有按下門把手。羅啟森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已經沒什麽好隱瞞了。他一用力,打開了門。


    沒有電視裏的特效金光耀眼奪目,沒有想象中的她的小說堆疊成山,也沒有推門之後門口風鈴叮咚作響。


    她的心裏千迴百轉,推門的動作小心翼翼,最先有感覺的卻是嗅覺。


    隻不過半開,撲麵而來的橙子清香就從房間裏湧了過來,她以為自己走進了果園。


    房門整個打開,羅啟森牽著她的手邁進去。


    她的視線被一片橙色所占據,相對的兩麵牆都放著特製的格子架,每一個小格裏是已經掏空的橙子皮。頭頂也全都是很完整的橙子皮,穿在線上,懸在半空。自天花板拉下的透明絲線在陽光下時隱時現,橙子皮輕微晃動,讓她有些恍惚。


    而靠近天花板的一些可能因為時間太長而失了水分變了顏色,一碰就會碎的樣子。


    她的眼睛將整個房間都掃了一遍,最後停在了格子架中間的一幅畫上,畫不大,橙色調,安安靜靜地擺在架子中間很容易被掩埋。


    她朝那畫走去。


    上麵是一個女孩子,短發,圓臉胖乎乎的,算不得好看,五官不精致甚至讓人感覺是刻意被模糊化了。


    畫的最下邊寫道:


    “跌入穀底我又能如何,我不會攀岩,也沒人救援。


    喝酒嗎?流淚嗎?等死嗎?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我才19歲。就算掙紮我也要生活下去,生龍活虎地活下去。


    ——找妙妙的第八年。”


    “這句話……”她喃喃自語,腦子裏記憶的卡帶飛速倒退,有些熟悉的感覺。


    “是你寫的。”羅啟森走過來,他從架子上拿起裝潢精致的畫冊,手指滑到後麵的一個暗扣,木框打開,他從裏邊拿出了一疊紙。


    很多張畫,每一張上都寫著那句話。其中摻雜著第一年到第八年的落款。


    原以為是誰找了這麽張畫,現在看來並不是。


    “這是你畫的?……這該不會是我吧?”她怎麽看也跟她不太像。


    “是你。”羅啟森盯著手裏的畫說道:“我終於不用再寫找你的第九年了。”他說完,嘴角微微翹起,明明是開心是欣慰,陸小巧卻覺得有些苦澀在裏麵。


    “給我講講吧。”她上前握住他一隻手,說實話,她真的不知道什麽時候遇見過他。


    十九歲,那大概是她人生最灰暗的一年,父親被判罪後自殺、母親病倒、債主討債、休學一年、改名字、打工被人強……


    那一年她的生活裏充滿了各種不幸,手越握越緊,待想到當初那個人是羅啟森,她又慢慢鬆開,還好,老天憐憫,認定的禽獸原來將她視為心頭最愛。


    羅啟森拉陸小巧往裏走去,最裏邊是一張長桌,靠窗的位置有個雙人沙發,他們坐在沙發上。


    羅啟森拿著手裏的畫好像在做準備似的,陸小巧知道她即將要聽一個溫暖卻又心酸的故事,莫名有些緊張。


    “這是我畫的你,說來有點慚愧。”他自嘲一笑,“雖然說心裏裝了你八年,我真的連你的容貌都記不出,當初也不過跟你見過幾次麵,每次也都是匆匆一瞥。”


    他轉過頭看著陸小巧,像是要努力從她臉上找到曾經的那張臉似的。


    “你這也太奇怪了吧,還說八年前就愛上我了,連我長什麽樣都不知道啊……”陸小巧癟嘴說道。


    羅啟森笑笑,“是真的。我隻記得,那時候你比現在胖多了。”


    像是被人一拳打在痛處,陸小巧不言語了,對,原來她很胖。


    “第一次遇見你是在聖羅蘭門口,我一個人,當時心情不好,喝得爛醉,跪在街邊吐得毫無形象。”想起自己當年幹過那種荒唐事,羅啟森覺得很好笑,“沒人管我,喝酒喝到要快死了,很痛苦,也很爽。你出現了,站在我身後拍了拍我隻說了一句‘你沒事吧’我來不及迴答就繼續吐,你遞給我一張紙巾,可能是你拿錯了吧,遞上來的紙寫著這句話和你的名字。”


    他指了指畫上麵的那句話。


    “我當時已經醉得不輕,分不清你是誰,可能很快就把你嚇跑了,因為等我清醒了一點看見那行字再迴頭的時候,你已經走了。估計這就是緣分,這句話就像是對我的救贖一樣,讓當時我連日陰霾沒有陽光的日子感到一絲暖意,當時隻是覺得一個小女孩都能這麽倔,我好像真的沒什麽不可以,可以說是你對生活的熱切讓我重拾自我。”


    “你當時發生了什麽?”陸小巧問。


    “我本來是學畫畫的,年輕,一心想做媒體娛樂,做自己喜歡動畫、文學、影片。老頭子一直不同意,他想讓我從商,為了達成目的他毀了我在德國留學的一個重要比賽資格,又把我在國內所有未完成學業都斷了。念不成書,可我還沒放棄,他最後就把我媽給囚禁了,拿她性命相逼,我覺得人生痛苦想自行了斷被他阻攔,他最後為了不讓我畫畫,找人廢了我的手,廢得恰到好處,絕對不影響正常生活,但想畫得像從前一樣是不可能了。細節處的描摹,對線條的勾勒我都不行了。”他說完右手張張合合,眼底染上一層暗淡。


    他的話說得平靜,陸小巧卻覺得震撼,人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叫道:“什麽?他怎麽這麽殘忍!”原以為他有家法就已經很變態了,現在竟然為了讓自己的親兒子畫畫幹出這麽缺德的事。


    羅啟森拉她坐下,“他算手下留情了,因為這麽多年我幾乎從沒順過他的意,這手兩年之後也治得差不多了,其實再去畫畫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境不一樣了,總覺得畫畫這件事已經被他在我人生中狠狠割過一刀,不幹淨了。而且當時我已經在國內創立ls了,心態已經不再適合畫畫了。”


    “你爸爸他……”


    “有極端到病態的控製欲。”羅啟森冷漠說道。


    “後來,我就開始找你,在聖羅蘭找叫妙妙的人,可接下來的一個月你都沒在出現。我每天都去,每天都找,你卻消失了。”


    陸小巧迴憶著,看樣子她是去聖羅蘭的第一天就碰見羅啟森了,當時她迴去後在猶豫要不要去那種人多的地方打工,於是一個月都沒有去。


    “因為那次碰見你,我喝得很醉,根本沒記住你長什麽樣子。直到有一次,我跟朋友喝酒,一個服務生端上來的酒盤上邊有一個剝得完整的橙子皮,裏邊又寫著同樣的那句話,我才知道你在這,再追上去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我多方打聽才知道的確有個新來的服務生愛吃橙子,你不願意來前邊賣酒和客人打交道基本上都在後廳剝橙子,你剝橙子的手法利落,果盤的橙子自你來了之後就被你包了。”


    想起那時候,她的確是最好能不出現就不出現,酒吧那種地方總是很亂,幸好酒吧經理覺得她胖形象不好,也同意讓她一直在後廳做事。


    “我覺得你肯定是有什麽難處,覺得你就是不該呆在那種混亂的地方。可能那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更多的是感謝你。那之後,你給我端過一次酒,畫了很濃的裝,很濃很濃的那種,但當時我已經知道那是你了,從身材一下就能認出。”


    羅啟森輕笑著,陸小巧卻覺得不好意思,她不就是當年比現在胖好幾十斤嘛,也不至於那麽引人注目吧。


    “我開始覺得是時候認識你了。之後你給別人端酒的時候遇到幾個找麻煩的人,那次幸好我在給你解了圍。你對我說了第二句話,你說‘謝謝’可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就跑走了。”


    陸小巧聽著他講這些,真的什麽印象都沒有,可能當時在酒吧的日子太難熬,她想起來就都隻有痛苦,每天白天去其他地方打工,晚上迴酒吧,生活艱難,裏邊的細枝末節有什麽在她記憶裏殘留得少之又少。


    “在後來的幾天我知道了一些事,幾天沒去酒吧,再遇見你的時候就是我喝醉了,在包廂裏把你……”說道最後,羅啟森噤了聲。


    陸小巧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可根據他敘述的故事羅啟森原本是想慢慢來的,怎麽就會突然那樣呢。


    “你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要那麽對我?”她還是想問,即便是她,隨隨便便就欺辱了她這件事,在她心裏還是留下了傷痕。


    “知道了一些真相,老頭子對我的逼迫,這些事不提了,我不想你聽那麽肮髒的事。”


    陸小巧點點頭,是吧,她也有不想提的事情,誰會願意總是重複講述痛苦呢,明明生活裏還有那麽多美好。


    “當時隻是覺得我的世界裏隻有你是幹淨的,你是美好單純,瘋狂地想靠近你擁有你,所以才會幹出那種事。”


    羅啟森說完,人從沙發上起來蹲在地上,單膝微屈,他一手挽著陸小巧的手,像是在贖罪,乞求得到寬恕一般,“小巧,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出了那件事我當時是想找到你,我想跟你在一起,可從那天之後你就不見了,聖羅蘭的老板雇的臨時工全部沒有記錄,我對你的所有的線索隻有橙子、那句話和你肩膀上的疤。我的確混蛋,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連你的第一次我都是在黑暗裏偷來的。這八年,我找過無數的妙妙,可都不是你,當我知道你就是妙妙的時候,我又不敢告訴你,怕你會恨我……我也怕你離開。我接受不了了,再讓我找你八年。”


    從來沒有過,他一個人絮絮說了這麽多話,語氣不是溫柔,而是柔軟,帶著一股卑微,他對她說怕她離開。


    也不是感動,就是心疼,心疼此刻眼前這麽脆弱坦誠剖開自己內心的他,心疼人前冷淡高傲背後有著悲痛經曆的他,心疼為了找一個不知姓名容貌卻堅持找她八年的他。他怎麽做到的?陸小巧捫心自問,如果換做是她,她真的不能保證自己能做到。


    如今的世界變化太快,形形色色的人與誘惑穿插難測,羅啟森人在高位又比普通人多了多少機會。


    這種專一鍾情讓他的感情像剔透的寶石一樣在她麵前奪目亮眼。


    她哭了。


    羅啟森伸手拉開身側書桌的一個抽屜,從裏邊拿出了一個精致的透明玻璃盒子,盒子裏裝著一個橙子皮,顏色橙黃橙黃的,看著挺新鮮。可是外側卻寫著一行字,就是那句她留給羅啟森的話,橙子下邊壓著一張紙巾。


    這難道是……


    她驚訝地望向羅啟森,不會是他保存了八年吧,太不可思議了。


    他把盒子蓋打開舉到陸小巧眼前,空心的橙子皮中躺著一枚戒指,打磨的光滑的鑽石泛著淡淡橙光,銀亮的指環纖細柔美。


    這枚戒指第三次出場了,她卻是第一次仔細觀察。


    “嫁給我吧小巧。”他拉起她一側的手,目光溫柔繾綣,眼眶裏帶著絲絲潮濕滾燙,像是從八年前穿梭到此刻,他的心從沒變過,他終於能對著她講出這一句: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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