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草尖滴灌”,我立刻就發現了此前從沒有注意到的一個細節。


    而這個細節,足以摧毀我之前所有的推論。


    因為書中將“草尖滴灌”歸類於修複方法,而不是歸之於修築方法!


    一字隻差,就有著天壤之別,代表著類別不同、用法不同。


    修複,就說明這種方法,隻會用於重新上牆!


    也就是說,我們拍下的那塊壁畫殘片,並不是一開始就在洞壁上,而是之前曾被人修複過,重新粘貼在牆上!


    其實,這很好理解,想一想就能明白。


    沒有經過修複的壁畫,直接就會在地仗層上麵刷上底色層,再在底色層上作畫。


    這樣的壁畫,是不會用到粘合劑的。


    揭取下來後,它的背麵泥塊,肯定不會帶有粘合劑留下的灰白痕跡。


    而用到粘合劑的殘塊,隻可能有兩種情況:


    被人從牆上取下,又重新粘了迴去;


    重新製作的替代品,粘上牆,替代原畫。


    61窟的壁畫,沒有被盜的曆史,第一種情況排除。


    那麽第二種情況,也根本不可能。


    原因也和第一種情況一樣,61窟壁畫,沒有被盜的曆史!


    既然沒被盜過,也就不存在替代品。


    至此,我的推論,陷入了死胡同。


    它是贗品,為何來自五代時期?


    如果不是贗品,61窟又絕對沒有它的位置!


    我冥思苦想,腦子快要炸裂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越想腦子越糊,心越涼。


    那這塊壁畫,之前是粘在哪裏?替代什麽?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被人揭取下來了?


    莫非還有一個根本沒有發現過的五代時期的洞窟?


    那裏麵也有一幅《五台山圖》?


    我和馮老,包括蔡從章他們,一直認為那塊壁畫殘片和61窟有著莫大的關係。


    當我突然發現它和61窟毫無關係的時候,所有理論和推測基礎都蕩然無存,這條線斷得很徹底。


    把我的念想斷得也很徹底。


    正當我的腦子裏一團漿糊,什麽都想不明白的時候,門鈴又響了。


    我抬眼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想起蔡從章說過,今天要來找我,聽我最後的答案。


    “現在才上午十一點多,不是說的下午三點左右嗎?這麽迫不及待了?”


    我走到門口,一邊開門,一邊說道:“這麽著急……王警官好!”


    門口站著的,是王警官。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那天我見他提箱子進辦公樓時的扭捏作態。


    “著急?當然著急!”他沒有跟我寒暄,一把推開門,徑直走了進來,一屁股就坐在了沙發上。


    警察都這麽肆無忌憚嗎?


    雖然我和王警官在警車裏、飛機上、洞窟中有過數次的親密接觸、身體也碰撞了很多次,但還真沒麵對麵說過幾句話。


    而且,之前他在我麵前,極有心理優勢,仿佛他是兵,我是賊,總是高高在上地俯視著我。


    今天這般平等隨意、平易近人的溝通方式,還是頭一次。


    但我,還是無法抹掉在他麵前的心理劣勢,不做賊,也心虛。


    “不介意我抽煙吧?”


    我還沒來得及迴答,他的煙就已經點上了,還朝我優哉遊哉地吐了一口煙圈。


    警察辦案,都是這麽先聲奪人、自以為是嗎?


    我立馬把嘴邊的“介意”兩個字咽了迴去。


    “說說吧。”王警官果然是破除尷尬氣氛的一把好手,一句話說出來,讓我一點兒都不尷尬了,開始迷茫了。


    “說什麽?”我莫名其妙地問道。


    警察初始階段的問話,向來都是泛泛而談,從不精確地指明一個方向,似有所指,又像並無所指,讓你在不知不覺中把該交代和不該交代的、他掌握和沒有掌握的情況,統統告訴他。


    見我並不上套,估計他也沒耐心和我兜圈子,直接問道:“馮老,去哪兒了?”


    “我怎麽知道?”


    “那天馮老出發前,你和他說了很多話,很多人都看到了。”


    “是的,但他隻告訴我他要進京述職,中午的飛機。”


    “沒了?”


    “還談了談那塊打碎的壁畫。”


    “又沒了?”


    “沒了。”我不想把馮老告訴我的關於黃顯達的事情說出來。


    這涉及到國家的機密。


    我不確定王警官有沒有權限知道這層內幕。


    “和你談完之後,他就消失了。”王警官好像對那塊壁畫並不關心,“你猜測,他最有可能去哪兒?”


    我注意到了王警官的措辭。


    他去哪兒!


    而不是他被綁去哪兒!


    馮老是自己主動逃走的?


    “去哪兒?王警官,我不明白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我故意問道。


    “車輛我們找到了。偏離了去機場的公路,向東行駛了幾十公裏,停在了一片荒漠中。而那裏是典型的雅丹地貌,像魔鬼城一樣,風蝕土墩和風蝕凹地遍地,非常便於藏匿。車裏沒有打鬥的痕跡,車外也沒有腳印,而人竟然神奇般地消失了。”王警官深深吸了口煙,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荒漠中,風沙大,腳印被風吹散、掩埋,都很正常。”我輕聲說道。


    “我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在土墩之間找尋了半天,一無所獲。”王警官吐出煙圈,盯著我的眼睛,說道,“可能你對這裏的惡劣環境沒有生動形象的概念,我現在給你科普一下。這裏晝夜溫差極大,白天熱死人,晚上能凍死人。白天日照時間長,空氣幹燥,水分含量極低,人在那樣的環境中,如果沒有及時補充水分,極易脫水。他們失蹤的地方,方圓幾十裏沒有水源。你想想,人在沒有食物、水和保暖物品的情況下,能活幾天?”


    我低下頭,臉色非常難看,不禁為馮老的處境感到憂慮。


    我毫無掩飾心理活動的經驗,臉上的真情流露,在王警官眼裏,解讀出來的意思就是:猶豫、躊躇該不該開口吐露真相。


    “救救老人吧,興許,現在隻有你能救他。”王警官狠狠地掐滅了還剩下一半的煙。


    我立刻抬起頭,眼睛裏閃爍著興奮:“我……我能救他?”


    “當然,隻要你說出他去了哪兒,我們就能找到他……在敦煌,我王翔還有個綽號,‘活地圖’。”王警官站了起來,仿佛勝券在握。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馮老隻說了進京……而且很急,領導下午就要聽匯報。”


    王翔的眼神一凜,冷冷地盯著我半天,跟看猴似的,然後重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再次掏出煙盒,點燃一根煙:“你逗我?”


    “我特麽逗猴也不敢逗你啊!”我在心裏腹誹道。


    “司機呢?”在馮老身上找不到突破口,隻能從另外一個人身上下手,這是我的想法。


    而且,我想起我和馮老在車外聊天的時候,司機雖然看起來正襟危坐,但好像在屏氣凝神地專注傾聽……


    “也消失了。”


    “為什麽不查查司機?跑來查我?”我就和馮老說了幾句話,而司機,則是手握方向盤,掌握著馮老最終去向的人。


    “當然查了,沒有疑點。”王警官信心十足地說道,“一個在敦煌研究院工作了二十幾年、給馮老當了十幾年專職司機的人,他的履曆上,連小錯誤都沒犯過。這樣的同誌,是值得信賴的。”


    “對於這樣的同誌,也值得懷疑。理由有二,一是燈下黑;二是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的。”我冷冷地說道。


    “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王警官神色緊張地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拽住了我的衣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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