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事,什麽事也沒有,我媽跟我開個玩笑而已。”


    “我看看……”


    朋友a瞧向錢依手中的手機螢幕,朋友b和c也跟著過來湊熱鬧。


    三人看完短信的內容,立刻哈哈大笑。


    “哎呀,錢依,令尊的病況似乎很危急呢。”


    “還是趕快迴家比較好吧~?”


    “上麵都寫著『父病危』了耶。”


    三人各說一句話,笑得更大聲。


    然後——


    「好啦好啦,好孩子快迴家吧。」


    「媽媽在等你唷。」


    「父病危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邊說邊推著錢依的背往迴家的方向走,隨即又朝她揮揮手說——


    「再見羅。」


    「明天見。」


    「錢依掰掰~~」


    迅速轉過身去,開始尋找下一個玩樂的場所,淹沒在人潮中。


    可惡,這些混蛋家夥。


    每次都拿我開玩笑。


    不可原諒。


    反正,明天一定又會跑來問我「那通短信究竟有什麽事情啊」?


    「嗬嗬嗬嗬,可惜錢依是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她自言自語地,邁步往前走。


    但是獨自一個人,根本沒什麽事好做的。


    平常除了在家的時間以外,總是和其他二人團體行動。


    如果就這樣遵從母親的短信乖乖迴家,肯定會成為那三人的笑柄,她才不要。


    可是,除了迴家之外,自己究竟還能做些什麽呢?


    一旦少了同伴隨行,便無所事事,這就是高中女生嗎?


    「…………唔……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這時候——


    嗶——搭啦嗶嗶嗶嗶搭啦嗶嗶嗶——!


    已經放迴背包裏的手機,又開始響起。


    這次的鈴聲,是來電通知。


    而來電者,依然是——母親大人。


    繼方才那通有如古早連續劇般的電報簡訊之後,按下來是直接撥號。


    搞什麽嘛,一開始就直接打電話就好了啊。


    有完沒完啊,真會找麻煩。


    受不了,這笨蛋老媽,少拿自己女兒尋開心好不好。


    錢依一邊傷腦筋地想著,一邊皺著眉頭從背包裏拿出裝飾花俏的手機。


    嗶地一聲,這迴是按下通話鍵。


    「幹嘛啦!」


    她用不爽指數達到max的語氣,透過手機大聲地對母親說。


    結果……


    「錢依,那個……就是、小……要迴來了————……」


    訊號似乎很微弱,接收不良。


    而且問題不是出在錢依這邊,是母親那一方。


    她們家住在父親公司宿舍的樓上,周圍還林立著其他的高樓大廈,因此電波收訊狀態非常不好。


    若走出陽台站在室外,還勉強算是合格,至於室內就隻能說聲抱歉了。


    明知如此,卻還用手機打給她,明明用室內電話打就可以了啊。


    母親連這種事情都忘記,直接就打了過來。


    難道,真的有急事嗎?


    果真如此,就不會傳什麽短信給我了吧,該說她是玩得太高興一時粗心,還是純粹少根筋……


    手機另一端依然沙沙作響,完全聽不清楚對方在說些什麽。


    從剛才的迴答當中,唯一能聽懂的,隻有『要迴來了』這句話。


    要迴來了?


    誰啊?


    是爸爸嗎?如果是,那不必特地打來跟我說吧?


    那麽,是爺爺羅?


    呃,是的話,那可不妙。爺爺在我三歲的時候就死了不是嗎。


    如果跑迴來,我會嚇壞的。


    豈隻嚇壞,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所以,究竟是誰呢?


    結果,她什麽也沒聽清楚,所有的疑問都還沒得到解答,電話就被切斷了。


    大概是媽媽那邊,因為收訊實在太差,直接變成斷訊了吧。


    「莫名其妙,搞什麽鬼嘛……」


    錢依正想歎口氣,背後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


    一迴過頭,就看到一名梳著七三……不對,是八二分西裝頭,上班族模樣的大叔站在眼前。


    「嗨——」大叔露出被煙垢染黃的牙齒,衝著她笑。臉上沾滿了不知是汗水還是什,看起來髒兮兮又黏答答地,讓人很不舒服。


    唔……錢依忍不住微微向後退。


    結果,那位大叔用一種猥瑣的眼光盯著她,從腳跟慢慢往上看。


    好、好惡心————啊啊啊!


    大叔嘿嘿嘿地笑著。然後,對她說——


    「你有空嗎?」


    有空才怪!


    雖然她確實沒事做……


    「那個,我出『這樣』,好不好啊~~?」


    大叔說著,便伸出三隻手手指頭。


    啥?這是什麽意思?


    幹嘛給我看你的豬蹄啊。


    這位大叔,該不會是想找我那啥吧。


    ——啪啪啪啪啪!


    錢依明顯感覺到自己腦中有東西啪地應聲斷裂了。


    看我一個人沒事做,站在這裏發呆,就以為我是在等人搭訕嗎?


    那些手指是什麽意思?


    三隻——三千嗎?


    開什麽玩笑啊,別以為有錢就可以做任何事情,作夢!


    「——哼!」


    視而不見,視而不見。


    那隻是一隻小蟲子。


    無視對方的存在,不要驚慌,鎮定。鎮定,不要理會他。


    不要……理……啪——


    錢依視若無睹地往前走,沒想到大叔立刻緊跟在後。


    「嘿,怎麽樣,成交吧?」


    大叔徹底誤解了。


    他以為錢依是故意在吊他胃口。


    以為這是一種「特別遊戲」。


    視而不見視而不見,盡最大的能力視若無睹。


    結果,大叔繞到她正麵來,錢依前進的路被堵住了。


    很煩耶!


    大叔再度伸出豬蹄比給她看。


    「可以了吧,我出這樣耶,這個數字,對你一個小學生而言,是很大的金額吧?」


    這,這混蛋,竟然以為我是小學生!


    明明就穿著高中校服耶!


    不是在玩角色扮演好嗎!


    這時候,大叔突然抓住錢依的手。


    「喂,你做什麽!」


    她想掙脫,可是大叔的力氣出乎意料地大,憑她的力氣根本敵不過。


    「放開啦!」


    「不要緊,不要緊的,一點也不痛啊。」


    在講什麽東西啊!


    「給我放手——!」


    使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終於甩開大叔的手了。


    錢依立刻轉身,正準備以最快速度逃離現場的時候——


    咚!


    猛然撞上不知名的東西。


    「好痛……」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是撞上了一堵牆。


    「你沒事吧?」


    那片牆發出男性的聲音,非常從容地對她說話。


    錢依正跌坐在地麵上,男子朝她伸出手來。


    男子彎著腰,在夕陽下呈現逆光的狀態,因此臉部沒辦法看得清楚。


    而男子的頭發在夕陽照映下,色澤格外地閃耀。


    「怎麽可能沒事啊——」


    錢依說著,無視於男子伸出的手,正準備自己爬起來,這時候——


    「喂!這女孩是、是我、我、我先、先、先搭訕的喔!」


    大叔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渾身顫抖著,八二分的額頭上浮現青筋。


    結果男子被他這麽一說就——


    「喔,這樣啊,抱歉。」


    非常爽快地——接受了。


    「幹嘛道歉啊!快幫忙啊!」


    錢依站起來,連裙子也沒拍乾淨,就激動地說。


    「幫忙……幫誰?」


    男子愣愣地偏著頭,不知是開玩笑還是少根筋。


    「幫我啦!幫我這個落難的美女啦!」


    「啊,原來如此,我隻要——出手幫小依靠的忙就好了嗎?」


    「沒錯!…………咦,你為什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喝啊啊啊啊——————!」


    錢依說的話,被大叔發出的怪聲音淹沒了。


    大叔將手中的皮革公事包高舉在頭上。


    嗚哇,慘了慘了,被那種東西打中,會很痛的耶。


    「滾開~~!快給我滾!快滾!快……咦?」


    大叔突然卻步。


    因為原本彎著腰半蹲的男子,動作俐落地站了起來。


    男子個頭很高。


    視線能夠輕鬆地俯視大叔。


    身材雖然纖瘦,袖口露出的手臂卻相當結實。


    好,上吧,幹掉這家夥!


    「哇———」


    大叔胡亂揮舞著公事包。


    錢依忍不住想。


    喂喂喂,這種沒頭沒腦的攻擊,會打中才有鬼。


    可是,沒想到——


    砰。


    傳來非常沉重的聲音。


    「…………哇……」


    大叔仿佛狗急跳牆地將公事包用力一扔,把手附近的金屬部位正麵擊中男子的臉部,而且聲音結實到令錢依錯愕。


    豈隻是錢依,就連發出攻擊的大叔也嚇一大跳,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接著——


    「………好痛喔……」男子嗬嗬地笑著。


    但是,額角卻開始流下汩汩鮮血。


    轉眼間,男子身上穿的白襯衫已經逐漸被染紅了。


    即使如此.男子依舊麵帶笑容。


    奇怪了,究竟有什麽好笑的啊?


    這副模樣,反而讓人覺得很恐怖。


    「嗚、嗚、哇啊啊啊啊!」


    大叔被自己的行為跟男子血淋淋的笑容給驚嚇到,動作迅速地逃離了現場。


    什麽嘛,可惡的怪叔叔,居然就這樣溜了。


    錢依正準備好好賞他一記超級迴旋踢呢。


    滴滴答答。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啊,差點忘了。


    男子還在流血狀態。


    「………啊哈哈……」


    男子嘻嘻哈哈地笑著。


    然而,該說是不出所料這是什麽,隨即雙腳一軟,撲通倒地。


    「喂,等一下?」


    錢依簡直想放聲尖叫。


    ——今天,究竟是怎麽迴事啊!


    一片純白。


    四方型的。


    白色房間。


    獨自,思念著他。


    老婆婆將迴憶的門,一扇接一扇地開啟。


    直到如今,仍充滿著鮮明的色彩。


    「當時,隻是想一直看著他,隻想一直待在他身邊,隻要他笑,我也會跟著笑,就隻是這樣子而已……」


    老婆婆的一言一語,少女都靜靜傾聽著。


    少女膝上那隻黑貓的鈴鐺,鈴鈴地輕聲吟唱。


    「可是,一想起那天的天空,我就忍不住感到悲傷……明明是那麽美麗的顏色,夕陽西下滿天鮮豔的紫霞……」


    一片純白,純白色的,四方型。


    紫色的迴憶。


    隨風搖曳。


    這下子——


    「…………怎麽辦啊……」


    一名高大男子頭血流如注地倒在街上,必須想辦法處理才行。


    當然不能就這樣丟著不管。


    畢竟男子之所以會陷入這個狀態,多少也跟自己有關。


    事實上,是完全非常有關……


    好吧,總而言之,先想辦法止血。


    「唔,我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


    錢依在自己的背包裏麵窸窸窣窣地翻找著。


    結果,挖出來的東西,是一條運動毛巾。


    「......」


    錢依感到猶豫。


    用這條毛巾去擦男子的傷口好嗎?


    這條毛巾是今天體育課用來擦汗的,上麵已經吸滿了大量的汗水。


    錢依稍微考慮了一下,經過短暫的煩惱,隨即做出決定。


    「別管那麽多了——」


    擦下去。


    用力地,給它擦下去。


    反正總而言之,先擦再說。


    不知是因為擦得太用力,還是直接觸碰別傷口的緣故,男子突然唔——地發出痛苦。


    「錢依,什麽東西——」


    「並沒有!」


    在男子把話說完以前,錢依毫不客氣地打斷,然後——


    「對了,從剛才我就覺得很奇怪……為什麽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咦、不會吧,難道你是……跟蹤狂?」


    她放開手中正在擦拭傷口的毛巾,下意識地住後退。


    那名被她稱為跟蹤狂的男子連忙用(帶著異味的)毛巾按住傷口,慌張地坐起來。


    「不、不是啦,錢依!!」


    「那是什麽你說啊,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而且根本就沒有人會這樣叫我好不好!」


    錢依話氣激動地強調著,沒想到男子反而又嗬嗬嗬地浮起笑容。


    「你說的沒錯。不過我從小就是這樣叫的,現在臨時要換別的稱唿我也想不出來啊。」


    「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


    聽他的說法。好像從很早以前就認識錢依了一樣。


    「夠了!你到底想怎樣?以為自己是我的誰?什麽從小就這樣叫,我才沒有那種青梅竹馬的——啊……」


    這麽說來,的確是有。


    就隻有,唯一的一個。


    是青梅竹馬,在迴憶裏始終帶著笑容的男孩子。


    雖然外表有如女孩子般地可愛,但在錢依心目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錢依初戀的對象——


    「……趙吾……?」


    沒錯,就是那個已經遠渡重洋到海外去的男孩子。


    趙吾。


    「嗯,是我喔,錢依。」


    眼前的男子,對她微微一笑。


    不不不不對——!


    你才不是!那個男孩子,不會用這種低沉的男性嗓音叫我的名字。


    那個男孩子,比我還要嬌小,是會讓人想保護的小男生,頭發應該還要再更長一點,發色是像你一樣的「橘子色」……咦?


    耶?呃,不會吧……?


    頭發的……顏色?


    一樣是——橘色的!


    眼前這名男子一臉激動到快落淚的表情,熾熱的眼神直盯著錢依。雖然頭發的長度不同,但與記憶中那個男孩印象鮮明的「橘子頭」有著相同的顏色。


    唔……難道說……


    不會吧……


    這是怎麽迴事啊。


    男子高挑的身軀,將錢依完全包覆,緊緊擁入懷中。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錢依幾乎驚慌失措,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甚至,已經全身僵直無法動彈了。


    她從來沒有,像這樣子被一個男的擁抱過。


    而且這個男的還是……


    不是啦!


    趙吾才不是這種樣子!


    身材哪有這麽高大。


    她被緊擁著,他的側臉近在眼前,可以看見耳廓上戴著好幾圈銀環。


    破舊的牛仔褲,上麵搭配胸口敞開的皺襯衫(已經染著鮮血)。


    無論怎麽看,都無法與那個初戀的男孩子聯想在一起。


    與她的迴憶,以及從迴憶裏延伸出的想像,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家夥。


    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我的趙吾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


    我不記得曾經被這個滿頭鮮血的男人擁抱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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