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冷峻的目光,以和長相不相襯的霸氣質問葉亞。


    “我沒有那個意思。隻是姐姐你錯了。”


    “我錯了?哼……你也學會了逞囗舌哪。”


    兩人之間的緊張氣氛隨著一來一往的對話節節攀高。


    那並非是敵意或惡意。


    而是更為複雜、更為純粹的情感。


    是一種對於姐妹之間無可避免的勢不兩立所懷有的無奈與覺悟。


    夏景擔心兩人會就此廝殺起來,不禁擺出了架勢。


    就在這時……


    有一名少女,從夏景等人身後那片連條山間小徑也沒有的林子深處現身了。


    少女氣喘籲籲,麵色鐵青。私立高中的製服沾滿了泥濘與血漬,全身無一處是潔白幹淨的。


    隻見她左手臂被砍傷,右手臂則受到慘不忍睹的嚴重燒傷,頭上的兩條馬尾也四處披散。


    「南宮……?」


    被修理得遍體鱗傷,模樣淒慘的南宮──


    「……葉春大人。」


    拖著踉踉蹌蹌的腳步,氣若遊絲地唿喚了主人的──朋友的名字。


    另一邊。


    雙胞胎的一人被奪走了臂,另一人則被奪走腿。


    被砍下的四肢都放在的結界保管,奪還的機率近乎於零。


    包括寶劍在內,所有武器都被奪走的莎莎和香香在林羽和藍陽的監視之下,互相靠在一起坐在地上。


    兩人的傷囗皆纏上了繩子止血。


    替她們的傷囗做急救處理的人是藍陽。


    林羽在結界裏麵看管兩人的斷肢,困惑地嘟囔道。


    「……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如果能從雙胞胎口中打聽出前往迷途之家的路線自然是最好,但她們肯定不會如實招來,就算拷問恐怕也隻是白費力氣。


    幹脆殺掉她們省得麻煩算了。不行,葉亞有禁止殺人滅口。


    就在林羽思考該如何處置時,雙胞胎的香香突然抬頭說話了。


    「欸,可以打個商量嗎?」


    「什麽商量?」


    兩人明明吃了敗仗卻不怎麽沮喪,教林羽有些不滿。


    「你們不用擔心,我不會奪走你們的性命。可是……」


    林羽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啊啊,果然是這樣耶,莎莎。」


    「對呀,香香。被南宮姐姐說中了呢。」


    雙胞胎的臉上不見先前交手時的冷酷表情,而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笑得好不開懷。林羽錯愕不已。這兩個家夥果然完全令人捉摸不清。


    「……然後呢,什麽事情被她說中了?」


    但──


    「南宮姐姐她有跟莎莎說喔。」


    「對,南宮姐姐有說你們能贏那是最好不過……」


    接下來的話不僅讓林羽深感錯愕──甚至啞然失色。


    「……可是如果你們輸了,就認葉亞為族長,服從她的領導。」


    「咦……啊?」


    不是要你們自盡或快點逃亡?


    「所以莎莎香香不會再跟你們交手了。對吧,莎莎?」


    「對呀,香香。我們要以南宮家族的身分,努力扮演葉亞姐姐的手下。」


    「好期待喔,莎莎,不曉得之後會變怎樣呢?有點期待耶。」


    「真的好期待,香香。好好奇新族長會下什麽命令喔。」


    「等……你們等一下!」


    林羽向無視她的困惑、徑自愉快地聊了起來的雙胞胎質問。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對啊﹒是真的。那當然囉。對我們說,南宮姐姐的命令是絕對的。」


    「我們絕對服從南宮姐姐的命令喔。」


    「可是。這樣的話……」


    南宮真的有對她們下這樣的命令嗎?


    不可思議。


    那個視枯葉如蛇蠍,打從心底厭惡的女人,就算瘋了也不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不過令人頭痛的是,這對雙胞胎看起來也不像是在撒謊。假如她們的目的是想騙人釋放她們,照理說應該會以帶林羽她們去『迷途之家』為籌碼,要求林羽還她們手腳。可是她們兩個卻絲毫不在乎自己的身體,甚至還吱吱喳喳地閑聊了起來。盡管林羽的理性堅信雙胞胎是在說謊,但也不能因此不把她們的話當一迴事。


    林羽已經懶得再多做思考。


    「……怎麽辦,藍陽姐姐?」


    她放棄煩惱,轉而把問題丟給藍陽解決。


    「嗯~」


    隻見藍陽微微皺起眉心。


    「說得也是……」


    感覺這也是最妥善的提案了。


    藍陽拿出手機撥號。先把她們扣押起來,如此-來就算上當也不用怕她們會跟其他敵人合流。


    林羽望著正在說明路線的雙胞胎喟然而歎。


    自從半路上碰到雙胞胎被迫做出選擇後,夏景便一直懷有疑問。


    正確而言,是想不透。


    葉春為什麽要采取這種戰略?


    她把雙胞胎和南宮分配在兩地,讓夏景一行人在那兩個地方自行選擇要聯手進攻,或者留下同伴。若是選擇留下同伴,則放其餘的人往前通行。若是選鐸聯手進攻,則集中火力攻擊葉亞一人。


    乍看之下這樣的安排非常合理。因為比起團體大混戰,這麽做可以確實提升殲滅我方的可能,最重要的是,葉春本人也得以跟葉亞麵對麵相見──實際上這個目的也真的實現了。恐怕是葉春執意要親手殺死妹妹,並把這個目的擺在第一優先,所以才會策劃出這個作戰計畫吧。


    隻不過這麽一來,也大大提升了露出破綻的可能。


    應該說,手法太過粗糙了。這樣的安排完全沒有設想雙胞胎和供子都吞了敗仗的情況和風險。徜若兩邊都以戰敗收場,將一口氣失去原先的優勢。


    當南宮一個人現身時,夏景更想不通了。


    夏景原以為,如果不讓安野留下來選擇三人聯手的話,李琦會現身支持南宮。隻怕她半途暗中偷襲。安野應該也是警覺到有這個可能,才會堅持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的吧。


    就在和安野爭論的那個當下,夏景無意間想到一件事。


    如果真要偷襲的話,那何不一開始就派李琦出馬──看準夏景等人上山的時候,指派李琦一個接一個偷襲。等到夏景一行人被殺得措手不及時,再加派雙胞胎和南宮,一口氣殺個片甲不留。這麽一來可以把己方的犧牲壓縮到最低限,同時又能殲滅敵人。這是夏景所能想到,最有效率的計策了。


    夏景以為,大概是對方沒能想到這麽卑鄙的計策吧。


    鹿族再墮落,好歹也是鹿族,所以打算在最後的最後來個堂堂正正的對決嗎?還是說,葉春不計代價也要把跟葉亞直接對決列為優先目標?


    從結論而言的話,後者是正確的。


    至於前者的推測──隻能說錯得非常離譜。


    「什……」


    眼前所發生的事情令夏景啞然失色,無法置信。


    葉亞也是一樣。她張大雙眼,僵立不動。


    幾分鍾前。從森林裏現身傷痕累累的南宮隻是瞅了夏景和葉亞一眼,便行經兩人身旁一路穿過大門,癱倒似地跪在葉春的膝前。


    「你打輸了嗎?」葉春問。


    「對。」南宮小聲地迴答。


    「是嗎。」葉春麵露微笑,然後──


    「一直以來辛苦你了,南宮。」


    隻見她從腰際拿出寶劍──幹脆利落地殺了南宮。


    沒能留下隻字片語的遺言,甚至連死前最後一聲的慘叫也不被允許擁有,南宮就這麽死了。


    「為什麽……姐姐大人?」


    葉亞一臉驚愕,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為什麽……南宮明明是你的……」


    南宮。


    她是夏景的眼中釘,可佷的敵人,對葉亞來說應該也不例外。


    她利用藍陽,欺騙田誌,叛亂時在幕後活躍──但反過來說,這些行為也足以證明她對葉春忠心耿耿,無私奉獻到用肝腦塗地亦不足以形容的地步。


    聽說,她們倆的私交也很好。


    仰慕葉春,把她當族長尊敬,同時也是葉春的朋友的南宮。


    然而葉春卻是那麽心狠手辣。


    「這問題還需耍問嗎?」


    葉春冷冷一笑,一臉雲淡風輕地向渾身直打哆嗦的葉亞迴答:「凡是鹿族族皆格殺無論。這就是我的目的。」


    ──啊啊,原來如此。


    夏景終於豁然開朗。


    葉春之所以采取那麽迂迴、高危險性策略的理由。


    她不是沒有把同伴的犧牲納入考量。而是一開始就沒把她們當作同伴。


    無論是南宮、雙胞胎,還是李琦。


    她們能打嬴自是最好。萬-輸了,隻要夏景他們狠不下心殺敵,那便不構成任何影像。反倒是她們戰敗後如果還能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落荒而逃,那更合葉春的心意,因為她可以趁對方無力反抗的情況下就地處刑──下場一如剛才的南宮。


    「你也對那兩個雙胞胎……下了一樣的命令嗎?」


    「那當然。我早有交代。萬一輸了,務必在落入敵人手中前逃迴這裏。」


    開什麽玩笑。


    即使是夏景也想不到這麽惡毒的手段,恐怕連秋吟也會覺得異常。


    不把同伴當同伴,而且視她們的心情如無物。


    一切的目的隻為把她們當作喂食寶劍用的人命──


    「……全部。」


    等夏景迴過神時,喉嚨已經在自行抽動了。


    「全部是為了我嗎?為了我……你做了這些事……」


    葉春完全沒有打算理解夏景的想法,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點頭稱是。


    「是呀,沒錯。我做這些全都是為了你。你再耐心等等,我馬上就……」


    「……不要鬧了!」


    夏景打斷葉舂的話怒吼道。


    再也忍無可忍。


    「你……你為什麽做得出這種事!」


    「夏景……?」


    葉春貌似納悶地注祝著夏景。


    從她的神情感覺不出有任何罪惡感,而且她也不懂為何夏景向她咆哮。


    那模樣就如小孩子般──天真單純。


    「南宮……她不是你的朋友嗎?不隻是南宮。包括阿代、夭姐、林羽她們、我不認識的其它族人,還有妹妹葉亞。大家都當你是次任族長,不僅關懷備至,而且也很尊敬你!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背叛大家,把她們全都殺光?為什麽你濫殺無辜,還能擺出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我……我真的不懂!」


    「那是為了……」


    「住口!事情才不是那樣!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夏景哽咽了。


    正確地說他是感到痛苦難過,而不是哀傷。


    為什麽她會扭曲成這個樣子?


    那天──那個冬日。


    來家裏嬉戲的少女不是這樣子的。當年那個笑讚姐姐準備的熱牛奶美味好喝,大露一手堆雪兔技巧,奪走了夏景純真初戀的少女,絕不會是這種殺了親朋好友後還能擺出這種若無其事嘴臉的家夥。


    「你說……全部都是為了我?……你少鬼扯了。」


    縱使因為身染怪病,初戀因此無疾而終──


    縱使身處在封閉村落的她,愛意濃厚到瘋狂的程度。


    縱使她想用殺光一族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戀情。


    縱使她的所做所為,全都是為了夏景──


    「這些……根本不構成能若無其事犯罪的理由吧?」


    如果她肯流下幾滴眼淚,不知會多麽輕鬆。


    如果她有受到罪惡感折磨,或許就能釋懷了。


    為了愛犯罪,跟不把罪當罪是兩迴事。


    是完全不一樣的──扭曲。


    「你錯了,徹徹底底地錯了。」


    夏景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憤恨地咬唇陷入沉默。低著頭,雙手握拳,彷佛快窒息了似的。


    在靜寂持續了數十秒之後──


    「姐姐大人。」


    葉亞率先打破了沉默。


    「夏景……他說得是對的。姐姐大人,是你錯了。」


    難過、悲傷、空虛。


    她帶著那樣的表情。


    「每個人都很敬重、欣賞你。無論是我、父母親、或者其它族人……如果是為了以前的你,一定都會不惜拋頭顱灑熱血。」


    -如要咳出血來般。


    「可是!那是因為大家認為你會為了我們流淚哭泣!相信你會為我們的犧牲曲由衷感到哀慟!而你卻……即便有人為你犧牲,你仍鐵石心腸、無動於衷。而且還笑得出來,像你這種……根本不配稱做族長!現在的你不過隻是暴君罷了!」


    葉亞的眼眶噙著淚水。


    那是悔恨、失望,亦或苦惱?


    葉亞最後小聲地喃喃嘟囔道:「你……根本不配做為一個族長。」


    這時──


    「咯、嘻嘻。」


    就在葉亞衝囗說出那句話之後──


    「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極為唐突,就像心中的笑意突然爆開一樣──


    葉春失聲大笑。


    夏季和葉亞不禁都目睜囗呆。


    一改先前氣定神閑的態度。


    威嚴與霸氣皆蕩然無存,有的隻是──


    「是嗎?原來如此!那就是你的真心話嗎,葉亞!」


    某種陰鬱且渾沌,極其漆黑的情緒。


    葉春放聲大叫。


    她的行動受到了激情感染。


    「啊啊,沒錯。你說的應該是對的,我確實不配做為族長。我這得了停止成長的怪病,連帶失去生育能力,是個連延續本家香火也辦不到的廢物……在你生兒育女前,我不過隻是看在同情的份上才被推出來當裝飾用的可悲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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