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很對,我確實是老古板,想法被禁錮住了。可是呢……”


    對方自然不可能聽見如此細微的喃喃自語。


    所以,聽起來宛如是在自嘲。


    “你不也一樣嗎?”


    這時候,太陽逐漸西垂。


    醫院的四周顯得格外寂靜,還起了一陣涼意。


    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打過一次寒顫,隻是耐心等待妹妹從醫院出來。


    ……


    “所以說,明天麻煩你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才不去。”


    透過手機和夏景進行對話的安野,輕輕地發出了歎息。


    時間是周末的晚上八點,安野一邊用手揚風一邊講著手機。


    夏景當然不知道安野現在很邁遢地隻穿了睡衣。


    安野的看法是:雖說對方壓根兒沒把自己當女生,自己也從不把對方當男生看,可是也沒必要刻意告訴他自己現在的糗樣,讓身為女生的最後一座要塞陷落。


    嗬可是,誰知道會不會發生萬一啊。


    “你是在開玩笑嗎,夏景?”


    而電話另一頭的男生正找上門來,打一個很沒男子氣概的商量。


    “你現在是要我厚著臉皮陪你們約會嗎?”


    “所以說這不是什麽約會……”


    “你真的很沒用耶……”


    安野瞠目結舌的嘴巴完全闔不起來。


    夏景打的商量是,想要安慰葉亞幫她走出低潮,所以打算明天帶她上街購物之類的。隻不過現在時機敏感,沒有防備地在外遊蕩感覺很危險。所以你可不可以也一起來——這樣。


    一聽完,安野劈頭就痛罵了一句「沒用的男人」。


    像這種時候一定是兩人猾處,沒有其他選擇。怎麽會邁麽笨哪?


    但夏景死抓著「危險」這個理由不放,極力主張安野至少必須在附近待命。


    「反正你給我聽清楚了。」


    安野無奈地壓低聲音,開啟說教模式。


    「我也知道葉亞現在情緒很低落,也希望能幫助她走出低潮。」


    『既然如此……』


    「沒有什麽好既然如此的。幫葉亞打氣不就是你的責任嗎?」


    安野道出了事實。


    「夏景,你跟之前的我有什麽不一樣?你不在意我們代替你完成你該做的事嗎?你真的能接受嗎?」


    這是上個禮拜的複仇,也是報恩。


    過去因為和阿夜之間的糾葛而裹足不前的安野,當時就像這樣被夏景痛斥了一頓。


    「我當然是很擔心葉亞啊,林羽和藍陽應該也是一樣。問題是,就算我們的鼓勵有用,她真的打起了精神也沒意義。讓她打起精神的人若不是你,就失去意義了。」


    夏景認真地聽得出神,安野的語氣也慢慢嚴肅了起來。


    正當她坐在床緣,一邊換腿翹腳。


    「你不是喜歡葉亞嗎?那拜托你……」


    一邊準備說出「振作一點」四個字的時候。


    「……咦?」


    她發現不知不覺間,有個人影站在眼前。


    「等、等一下,媽!」


    安野反射性地用手搗住手機的通話口大叫。


    剛才太過專注於講電話,導致沒注意到母親進了房間。


    為母的安麗進房後,一直麵露傻眼的表情俯視著安野。


    「我說你啊……」


    為母的開口說道:「隻穿睡衣就在當男生朋友的戀愛顧問是什麽意思?」


    「咦、啊、不……」


    安野狼狽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真是的,我生的女兒怎麽會跟女人味完全沾不上邊啊?」


    「我、我哪有……對了,你怎麽擅自進人家的房間裏來啦!」


    「吃晚餐了。你知道我喊多少次了嗎?」


    這是在一般的母親身上很常見到的理由。


    『……安野?』


    手機另一頭的夏景訝異地喊了名字。安野突然覺得隻穿了睡衣的自己很丟臉。是說,剛才和母親的對話該不會都被他聽見了吧?


    「……反、反正結論就是那樣!明天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咦?喂,等一下,我話還沒……』


    一掛斷電話,就連安野自己也感覺得出來臉羞得又紅又燙。


    「哎,講完了?」


    「吵死了!你出去啦!人家要穿衣服啦!」


    安野氣得大唿小叫。


    安麗聳聳肩膀,隻留了一句「趕快來吃晚餐」便轉身離去。


    安野扶著額頭,長歎了一口大氣。


    於是安野換好睡衣後,來到樓下的起居室,板著一張臭臉當作無言的反抗開始用餐。


    不過,安野原本就不是那種愛記恨的個性,更遑論對方是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用完餐後,先前所發生的不快她早已付諸流水,朝著母親洗碗的背影說話:「剛才我的談話你都聽到了嗎?」


    「我不是刻意想聽,是聲音自己傳進耳朵的。」


    「意思還不都一樣……欸,媽,那你的看法呢?」


    安野大方地向母親詢問意見。


    「我的看法嗎?」


    安麗關緊水龍頭,一邊用圍裙擦拭雙手一邊迴頭麵向安野。


    「關於葉亞的部分你說的很有道理,可是不能否認有危險。」


    「果然是這樣嗎?」


    「畢竟現在是非常時期嘛。」


    安麗拉了張椅子坐下,和安野麵對麵,臉上的表情帶有幾分嚴肅。


    「現在寶劍落入了敵方的手中,小心防範才是首要之務。」


    寶劍——專克一族的寶刀。


    安麗繼續說道?「你爸跟我說過……隻要把寶劍拿去加熱熔化重鑄成針,要在人潮中進行暗殺簡直易如反掌。」


    「怎麽可能……」


    安野錯愕不已。壓根兒從來沒想過寶劍還能這麽運用。


    「普通的鹿族是不會動這種心機的吧。不過,你爸說,換作人類很有可能就會這麽做。而且,秋吟那個女孩跟我們不一樣,她就是會去動這種很有人類風格的心機的人吧?」


    「……嗯。」


    「雖然她的身份已經曝光,而且要在眾目睽睽下行兇也不是那麽簡單……不過我認為小心防範還是最重要的。」


    「是嗎?也對啦……」


    安野細玩味了母親的意見一會兒,沒多久——


    「……啊。」


    彷佛靈機一動般,她的腦子裏浮現了一個妙案。


    「嗯,就用這個方法吧。」


    安野點點頭,從椅子站了起來。


    這點子太妙了,說是無懈可擊也沒錯。


    「……就用這個方法?你打算怎麽做?」


    安野向一臉訝異的母親露出了鬼靈精的微笑。


    「讓兩人獨處很危險,可是我又不想打擾人家約會,所以隻剩一個方法了。」


    這個方案可以同時解決互相矛盾的兩個問題。重點是——感覺一定很好玩。


    既然決定了,接下來就得著手進行準備。


    「我吃飽了!」


    安野興衝衝地跑迴二樓的房間。


    一路也為自己那莫名漸漸感到興奮的輕率模樣感到慚愧。


    隔天淩晨,黎明到來前。


    在一個石造的地下室裏——


    在這約莫五坪大小的空間,有一半被隔成了以白木製成的牢籠。換句話說,這裏是建造在地下的地牢。牆壁上燭台的蠟燭雖然是點燃的,但是綻放出的燭光非但沒能發揮照亮室內的效果,還增添陰森淒涼的感覺。


    雖說是地牢,爬上通往地麵的樓梯也不見建築物。


    堆砌在樓梯外的,盡是燒焦發黑的殘骸和大量的木炭。


    直到十七年前為止,這棟老舊的和風宅邸還被稱唿為迷途之家,之後便遭到棄置荒廢,然後於五天前被火燒得麵目全非——如今,秋吟就出現在這座燒剩的地牢裏。


    「……終於要跟這裏告別了。」


    秋吟的身旁另有一名少女跟著。


    長度齊肩的頭發和纖瘦的身材給人幾分稚氣未脫的感覺。可是,和由骷髏頭和一大群蝙蝠構成的醜惡和服圖案,以及掛在側頭部的狐狸麵具反而令人毛骨悚然。


    少女的眼眸黯淡無光。臉上也沒有表情。唯獨嘴角稍稍僵硬地揚起。


    『欸,李琦。』


    秋吟喚了少女的名字。


    「你知道嗎?有人說扭曲了這世界的肇因,是愛呢。」


    少女——李琦沒有迴應。


    隻是把微微把視線轉向秋吟,輕眨了兩次眼睛。


    「那個人說的或許很有道理。因為我不憎惡誰,也不怨恨誰。」


    但秋吟並不介意,一如在跟自己對話似的。


    「你也一樣。那種感情你早就舍棄了。」


    秋吟麵向李琦,伸出手指。


    從李琦的臉頰輕撫而過。


    比陶器還要細致的肌膚之所以會是蠟黃色,是因為受到燭光照射的關係嗎?


    「南宮學姐這話還真是過分呢。」


    秋吟用雙手捧起李琦第臉頰,像是覺得很可笑似地咯咯笑著。


    「照她說的,如果是愛扭曲了這個世界,那麽所有行動全都出自對夏景同學的愛的我……豈不是扭曲變形了嗎?也未免太諷刺了吧。」


    秋吟從漠無反應的步摘別開視線,轉身向右。


    「不過,管他是愛、憎惡、怨恨……明明是怪物卻大言不慚地談論這些感情,好愚蠢。」


    揚起嘴角,露出一個介於嘲笑與冷笑之間的笑容。


    「愛、戀、憎惡與怨恨,全都是屬於人類的東西,隻有人類才有,怪物怎麽可能理解?南宮學姐她……不對,不單隻是南宮學姐。包括葉亞、安野、你、林羽、藍陽、阿代學姐、阿夜、和那對雙胞胎,阿樂也一樣,非人的怪物滿嘴愛或憎恨的,我隻覺得滑稽……因為,無論你們笑得再怎麽愉快或是感覺再怎麽痛苦,到頭來不過是在模仿人類而已,不是嗎?」


    一如狡猾的女子般。


    秋吟表情複雜地笑了。


    「我不懂。我不懂為什麽怪物要去模仿人類的行為。假如真的有怪物會向往人類,那我算什麽?被人類當作怪物,除了成為怪物別無選擇的我又算什麽東西呢?實在是太愚蠢了。」


    秋吟笑著——


    「我是人類,跟你們不一樣,所以我對你們的企圖沒有興趣。我不知道阿樂在打什麽主意,也不知道南宮學姐有什麽計劃,不過……我通通都要拿來利用。如果說我是扭曲的,那我要把大家都拖進這片扭曲裏。」


    秋吟轉頭瞥了李琦一眼。


    隻見李琦麵無表情,宛若怪物似地幽幽地佇立在原地。


    「我們該出發了,李琦。」


    所以秋吟催促那個怪物動身。


    拉著她的手,朝樓梯邁出步伐。


    「為了成就我的戀情,豪邁地消滅怪物去吧。」


    同時臉上蕩漾著愉快的笑容,告訴自己「我樂在其中」。


    ——但有一件事是秋吟不知道的。


    自小向來把別人的喜怒哀樂當作樂趣的她,並沒有發現。


    那就是人類即便感到憤恨的時候,照樣笑得出來。


    ......


    禮拜六是個大晴天。天氣舒爽得令人生氣。


    夏景懷著半分憂鬱、半分緊張的心情前往約定碰麵的車站前。


    結果,昨晚在雙方各執一詞的情況下,被安野不由分說地強行拍板定案。


    反正你一定要去約葉亞,和她兩個人一起出門。不然我要你的命。


    電話掛斷之後安野寄來了一封這般極其蠻橫又充滿恐嚇意味的簡訊,此後再沒有下文。


    夏景無計可施,隻得透過藍陽和迷途之家連絡,向葉亞提出邀約。葉亞並未因此表現得特別興奮,感覺反而比較像是魂不守舍……會出現那樣的反應,到底是因為她尚未能從禮拜日的打擊中提起精神,抑或另有原因?


    話說迴來,一想到「約會」兩個字,忍不住就會緊張起來。


    雖然過去夏景早有和葉亞兩人單獨上街的經驗,但當時目的是為了買林羽的生日禮物,夏景並沒有意識到那麽多。


    可是現在的狀況不能相提並論,夏景已經有很清楚地察覺了自己的心情。


    那就是自己好像喜歡上李葉亞這個少女。


    隻能怪童年時代的記憶被勾起,而且她是自己的初戀對象,天底下搞不好沒有比這更幸福的事了。


    幹脆就當作這是命中注定而陷入自我陶醉,或許也是個好方法。


    如果不說服自己這麽想的話——要跟她正常相處實在太困難了


    下了公車往約定碰麵的地點前進,遠遠認出葉亞的身影後,夏景歎了口氣。一如事先的預料,她完全是鶴立雞群的狀態。


    夏景心想——如果有那種身穿鮮紅色漢服的美少女一點都不醒目的鄉下地方,請務必告訴我,我立刻搬去。


    「那家夥實在是……算了。」


    也不想想上次也是穿漢服上街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難道沒有學到教訓嗎?不對,嚴格說來她沒學到教訓也是很正常的。因為當時的葉亞完全沒有注意到四周路人的反應,而且被她嚇傻的夏景連吐槽都懶了。


    「夏景。」


    發現夏景的身影,葉亞趕上前來。路上來往的行人紛紛麵露錯愕的表情行以注目禮,甚至有人準備翻出數位相機——有什麽好拍的啦!


    夏景舉起手打招唿,同時重新打量她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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