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是你的真名嗎,還有你是混血嗎……?”


    雖明知道有些蠢,但是安琴還是試著將埋在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但是夏夜的表情看起來則是非常的冷淡。


    他反問:“怎麽,查戶口呀,你對我的身份很感興趣?”


    實際上,安琴對夏夜的身份倒也不怎麽感興趣。


    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所以,安琴聳了聳肩,不再開口詢問夏夜。


    沒想到安琴的沉默卻令夏夜開始變得侃侃而談起來。


    “我的名字就是叫夏夜。我的家庭吧,比較複雜。我是私生子,所以並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至於是不是混血,就比較難說了。”


    夏夜的話令安琴大吃一驚,沒想到他竟然會全部告訴她。


    “順便告訴你一下,我今年二十歲,比你大。都記住了嗎?喜歡被虐待的安琴同學?”


    “二十……”安琴喃喃道。


    雖然安琴之前猜測過夏夜的年齡,可是他的一切都是謎團。


    所以,當聽到他比自己大的時候,安琴還是非常驚訝的。


    不過,夏夜似乎是故意說出自己的名字,借此改變話題的。


    “那……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叫做安琴?”


    安琴沒有在筆記本上寫自己的名字,那麽夏夜是怎麽知道的?


    他們以前是不認識的,按理說應該不知道她的名字才對。


    “哼。”


    麵對安琴突然提出的問題,夏夜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膀。


    接著,哼聲道:“是你自報姓名,說自己叫做安琴的啊。”


    安琴立刻反駁:“不,我才沒有對你自報姓名。”


    “你有,安琴,你最好再想想。”


    安琴凝視著夏夜的背影,可是再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安琴心想,該不會,早在那個暴風雨夜之前,兩個人就已經見過麵了?


    安琴在心裏嘀咕:“他在唬我,一定是的……”


    發現夏夜已經整裝出門後,安琴也拖著髒亂不堪的身軀,走向了浴室。


    ……


    周末的酒吧裏坐滿了人,到處都是觀人幹杯的歡鬧聲。


    每次演唱過後,大夥兒在固定的老位子吃宵夜時,夏夜腦中所想的,一定都是安琴的事。


    “那家夥,今天晚上會迴去嗎……”


    自從暑假以來,兩人正式進入半同居狀態。


    通常夏夜周末外出時,安琴都會迴家一趟。


    “竟然給我忘得一幹二淨,那家夥……”


    夏夜憶起臨出門前,兩人之間的對話。


    我才沒有自報姓名……!


    不帶一點猶豫,斬釘截鐵的迴答。


    的確,五年前的首次邂逅,期間不過才短短幾分鍾。更何況夏夜那時還染了一頭紅發。比起當時,除了年紀多了五歲,發型略有改變外,安琴仍舊是夏夜記憶深處那個纖細、華奢的美少女。因此夏夜才能一眼認出對方就是當年那個安琴。話雖如此,安琴卻斷言自己從來不曾自報姓名。


    這讓夏夜很生氣,同時也很無奈。


    像貓毛一般柔細,絹絲般的發梢。精致的尖下巴。不懂畏懼為何物,直視夏夜的那雙琥珀色眼瞳。


    安琴……安琴……?


    自從那略帶頑固的唇瓣說出主人的姓名後,五年來,夏夜從沒忘記過安琴的容顏。


    “她是不是對我沒有興趣……”夏夜歎了一口氣。夢想著總有一天要以專業歌手的身分出道,因此夏夜的生活幾乎是以樂團為中心。高中畢業後不再就學,為了維持樂團的消費,開始輾轉於各地打工。


    他原本就是父不詳的私生子,自懂事以來,便不斷在酒精中毒的母親住處和養育中心來來迴迴,根本沒有升學的打算。


    去年秋天,在某個因緣際會下,夏夜當上了短期拆除工人。沒錯,令人難以置信的偶然和幸運,就在夏夜工作的地方悄然出現了。


    某天,夏夜在一所高中遇見了安琴。


    從舊校舍的拆除現場,望見坐在隔壁棟教室一樓窗邊的安琴;瞬間,夏夜的心髒差點因速度過快而破裂。夏夜一眼便認出來,對方是五年前那個安琴。整整三個月又十天,原本為了生活,充滿疲勞的體力勞動,頓時變成不可思議的期待。


    夏夜終於能一解五年來的相思之苦。


    日複一日,他注視著在警察局偵查室有過一麵之緣,令他此生難忘的安琴的身影。然而,就算安琴偶爾會將注意力轉向嘈雜的工地現場,不過她卻從來不曾察覺,夏夜正用真摯深情的眼神凝視著她。


    失望之餘,夏夜再度輕歎了一口氣。


    隻不過,現在有家大型製作公司打算簽下夏夜的樂團,這種舉動似乎不太合宜。


    “幹嘛啦,夏夜?當真要出道的時候,你卻在歎氣?”


    果然,夏夜的舉止引來主唱金廉的不滿。


    “沒什麽……”


    “聽說人家原本想簽的是sc那一團,現在高興或許還太早了點。”


    金廉曖昧地笑了笑,在故作冷淡的夏夜麵前搬出sc的名字。


    “跟他們沒關係吧?”


    夏夜頂著一張臭臉,露出極端不耐煩的表情。


    金廉口中的sc,是緊追在夏夜率領的jkj之後,人氣排名第二的搖滾樂團。


    “雖然沒什幺關係,可是你也聽過sc在喀藥的謠言吧?說不定對方會懷恨在心,反過來從背後刺你一刀。”


    “哼,他們原本就欠缺實力,如今又因毒慘遭撤換,真是有夠難看的!”


    “喂喂,夏夜,你也想想辦法堵住那張嘴嘛!”


    夏夜原本是個和歎息無緣,辛辣、傲慢,而且自信滿滿的人。


    以夏夜為中心組成的jkj樂團,成團後的第五年,逐漸打開了知名度。凡是他們演出的地方,每次都會締造動員人數的最高紀錄,而灌錄的cd也有不錯的販售成績。其實不隻這次,先前便有許多公司找上jkj,和他們接洽出片事宜。


    jkj是一顆閃亮的未來之星。這是業界中人人皆知的事實。


    不過,這個注定成功的搖滾樂團,除了夏夜以外,沒有人知道團名的由來。


    “jkj這個團名的靈感來自你啊,安琴……”


    一迴神,夏夜發現自己又在想安琴的事了。這位個人風格強烈、傲慢自信的天之驕子,其實有著不為人知的苦惱。


    “安琴……”


    對高中興趣缺缺的夏夜,之所以從四月開始就讀定時製的高中,有兩個理由。其一,是母親留給他的存款。


    其二,當然是為了和安琴再見麵。


    先是今年初,生下孩子後就把他去在家輔中心,不負責任到了極點的母親,因肝硬化病變去世了。


    自從夏夜國中畢業後,實際上母子兩人幾乎沒有聯絡過。雖然那女人隻能算是名義上的母親,不過她的親人就隻有夏夜一個,因此夏夜還是去了她的公寓,整理她的遺物,這樣也算是盡兒子一份孝道。之後,夏夜在櫃子深處找到一個極其夢幻的音樂盒。這應該不是母親的東西吧,夏夜猜想。


    當初夏夜會對那個舊音樂盒產生莫大的興趣,是因為它上了鎖的緣故。


    “這是什幺東西……?”


    為了知道盒子的內容物,夏夜拿起榔頭,不容分說地一把撬壞它。從裏麵拿出來的,是一本發黃的郵局存折,還有一條用蕾絲手帕慎重其事地包起來,已經酸化變黑的海豚造型銀項鏈。


    看到項鏈的瞬間,夏夜直覺那是母親所留下來關於父親的線索。


    又或者,那是在生下他之前,某個不知名男人送給母親的東西。


    夏夜將完全變異的海豚項鏈擱在手中,打開老舊的郵局存折。


    “教育基金……?”夏夜驚愕地睜大雙眼。


    原以為不負責任、自甘墮落到了極點的母親,盡管隻有六個月的時間,卻是代表她曾為兒子設想過的最好證明。


    封印在舊音樂盒中,母親生疏的容顏——


    “母親的遺物嗎……”夏夜將配上自己便顯得太過可愛的海豚項鏈,隨意地繞在手腕上,接著再把存折塞進褲子的後口袋。


    於是,夏夜選擇和存折一樣,預定花六個月的時間,一頭埋進他從未期望過的高中生活。


    說不定這隻是對已逝母親的傷感,所做出來的另一種形式的供養罷了。


    盡管如此,若不是在校舍的拆除工地偶然瞥見安琴的身影,夏夜實在沒有自信不會對定時製高中的規律生活感到厭煩,搞不好連一開始的入學手紋都免了。再說,樂團那邊也有很多事要忙。因此夏夜自入學以後,出席率便不太高。


    夏夜一定是在內心深處,悄悄將對於母親的感傷,如注在五年來從未忘卻的安琴身上。


    “安琴……”夏夜一口氣喝光已經沒有任何氣泡的啤酒,站了起來。


    “辛苦大家了。”


    快要十二點了。就算馬上迴家,也不能保證安琴一定在。


    然而,夏夜還是加緊腳步,想要早一秒趕迴去。


    夏夜站在擁擠的車廂中,眺望著車窗外一閃即逝的霓虹燈,不斷思索著連接自己和安琴的那個奇妙接點。


    在酒吧擄獲的琥珀色瞳孔的小白兔,絕不放他迴到原本的世界。那是在暴風雨之夜,夏夜親自用利爪撕碎,唯一的最愛。


    安琴蹲踞在琥珀色的小世界中,自憐地覺得無聊得要死。


    一想到這兒,夏夜就有把無處發泄的無名火。


    那是男人不被心上人所重視,自以為正義的憤怒。


    更過分的是,安琴竟期待著某個人去毀壞那個琥珀色的玻璃世界。


    所以,夏夜再也忍不住了。在胸口那道滾燙激情的驅使下,提起筆響應了真琴。


    夏夜根本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手。


    沒錯,既然安琴希望被毀壞,那麽此人便非他不可。


    就算安琴看不見他,就算安琴心中期待的人不是他,他都不管了。


    夏夜在心底發誓,即使安琴別過臉不看,那幺拖也要將他拖出那個琥珀色的世界,逼他承認自己的存在。既然如此,就得使出非常手段——。然而,事情卻一發不可收拾。


    “安琴……”明知種什麽樣的因得什麽樣的果,但夏夜就是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懊惱。


    “唉……”


    離開車站後,夏夜掏出口袋中的打火機和煙。


    夜深了,柏油路還是不斷散發出白天積聚的熱氣。


    夏夜緩緩吐出白煙,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錯了……?”一切都肇始於那個暴風雨夜。


    由於團練的時間比預期還長,因此盡管來不及上課,那一夜夏夜還是來到了空無一人的教室,為的隻是確認安琴留在抽屜中的筆記還在不在


    實際上,夏夜從未擁有過安琴,一刻也沒有。讓安琴陶醉不已的,是伴隨著被破壞而來的衝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從未將夏夜真正的樣子收攬其中。


    當夏夜想以溫柔的愛取代暴力,接近安琴的時候,無奈卻遭到拒絕。瞬間,夏夜被深深的絕望給擊潰了。


    安琴要的不是他,是那種能將世界毀壞,充滿衝擊性的暴力行為。


    正因如此,他才更無法放手。


    “安琴……”盡管不想承認,不過夏夜真的很怕聽到安琴的拒絕


    夏夜實在沒有勇氣說出真相。安琴恐怕很難想象吧!對,唯有充滿暴力的破壞行動,才是他們的接觸點。


    但是,連這唯一的接觸點,夏夜也已經——


    “安琴……”夏夜再度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心就像剛吐出的煙圈,迷失在無邊無際的黑夜裏。


    “我忘不了你……我好想你……我能這麽說嗎……?”


    一旦說出口,百分之百會遭到拒絕。


    夏夜覺得好苦好苦。


    燠熱的夜間柏油路上,隻有夏夜的腳步聲輕輕迴響著。


    ……


    衝完澡後,安琴再次疲倦地倒臥在床鋪上。


    夏夜已經出去很久了。再不起床,會趕不上最後一班車迴家的。


    但是,身體很疲憊,無法行動。


    安琴呆呆望著天花板,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明白了。


    那一晚的記憶就像麻藥般,將他的心蠶食殆盡。


    她的心內好比住了一隻寄生獸,從內側不斷向外敲打,想要藉此證明自己的存在。


    別說是單調無聊的日常生活了,就連她本身,好似也會被連根拔起似地。


    但是,當情的那一刻過去後,殘留在心中的,卻是無盡的空虛惆悵。


    “不應該是這樣的……”


    安琴一點也不依戀過去那些無聊的日子。


    更別說因為生活態度發生變化,因而招來主屋那邊的關愛眼神了。


    就算針對自甘墮落一事,安琴也從未覺得內疚。


    “不管多麽鮮明的刺激,一旦次數多了,也會像乏善可陳的日常生活,漸漸失去色彩……”


    果真如此,安琴又何必造訪夏夜的屋子,對他唯命是從?


    不過,目前安琴仍是夏夜的奴隸。


    安琴搖搖頭,視線從天花板轉移到屋內。


    除了床鋪以外,就隻能找到擺放啤酒和礦泉水的冰箱。按著便是雜亂堆在一旁,數量頗為可觀的唱片或cd。其中,隻有放置各式吉他的角落被整理得井然有序。


    第一次在酒吧昏過去後,接著有好幾次,安琴的周末夜都是在那家店裏度過的。盡管了解不多,不過安琴至少知道夏夜是當紅樂團jkj的吉他手。


    忽然間,安琴好想彈吉他。


    趁現在沒有人會看見——


    安琴像個調皮的孩子,離開床鋪後,從樂器架上拿起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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