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獨如坐針氈。


    他心神不寧地迴了煙霞村一趟,見葉維川家平靜得如一汪井水,跟過去沒什麽兩樣。司靈蕊還問他,怎麽葉曉晨這麽多天不迴來一趟?夢獨隻好撒謊說,葉曉晨才跟欒糟縣廣播電視台簽過廣告合同,廣播電視台為了答謝廣告商們,所以組織了一次短途遊,幾天後就會迴來的。說完,便謝絕了葉維川一家人的留飯,執意騎上摩托車,迴了夢曉推拿店。


    天黑了,葉曉晨依然音訊杳無。夢獨拿起電話頻繁撥打葉曉晨的手機,手機鈴聲一遍遍地響著,可就是無人接聽;再往後,卻變成了忙音。


    夢獨坐在桌前,看一本小說,可是看了半天後才發現其實自己一個字沒有入腦入心。於是,他換了一種方式,排解紛亂的思緒,他攤開筆記本,拿起圓珠筆,記下這一天看見和經過的值得記下來的事兒,還有心得,當然包括對葉曉晨的牽掛。果然,他的注意力集中了起來;但有時候,還是會分散。


    困了,累了,夢獨便半躺半坐在床上,哦,哪怕是困頓,也無法入眠,滿腦子裏全是葉曉晨,他等著、盼著葉曉晨能讓他的失望化解,能在黑夜裏迴歸,來到他的麵前。


    終於,一陣困意襲來,夢獨進入了淺淺的夢鄉之中,腦子裏有一根弦還是警醒著的。房間裏的燈仍然亮著,與他腦子裏的那根弦一同警醒著。


    夜半時分,門麵上的入戶小門開了,雖然動作很輕,但夢獨腦子裏那根警醒著的弦還是動了一下,他醒了過來,坐起身來,豎起耳朵,諦聽著動靜。他知道,是葉曉晨迴來了。


    夢獨好一會兒沒有聽到葉曉晨邁步登上閣樓的聲響,他斷定葉曉晨就站在他的門口,他明白了,葉曉晨有話想對他說。


    果然,敲門聲響起,極輕,帶著矛盾和猶豫,但葉曉晨畢竟是敲響了夢獨的房門。


    夢獨下床,拉開房門。


    葉曉晨手扶門框身子半歪站著,醉眼蒙矓、目光空洞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夢獨,嘴巴半張,噴出酒氣。


    夢獨趕緊將葉曉晨扶入屋內,想讓他躺在床上,但葉曉晨卻是一半清醒一半沉醉的,沒有上床,而是坐在了書桌前的那把椅子上,夢獨便坐在床沿上,看著葉曉晨。


    夢獨看見葉曉晨身上有些髒汙,臉上也有些塵垢,問:“你到哪裏去啦?跟誰一起喝酒了?怎麽深更半夜才迴來?要是遇上打劫的人怎麽辦?你,你真是讓我擔心死了你知道嗎?”


    葉曉晨的聲音裏有著酒後的嘶啞,喃喃道:“一個人喝酒一個人醉,在曠野上。”


    “你一個人,在曠野上?”多年前自己一個人在曠野上流蕩的情景驀地輝映在眼前,隻是一瞬間,卻有一股悲酸漾上來。但夢獨知道,葉曉晨的孤獨與悲傷跟他的孤獨與悲傷大不相同,葉曉晨多少含著矯情,而他卻是被逼無奈,蒼涼而又荒涼。


    葉曉晨點點頭。


    “哪裏的曠野?”


    “錦江河西邊,那一大片荒地。”


    “你那也能叫曠野?好了,迴來了就好,安安全全迴來了就好。”


    葉曉晨說:“就我這樣的,還有什麽安全不安全,死了才好,死了才輕鬆。”


    “什麽輕鬆,什麽沉重?醉話連篇。我給你衝點兒醋喝,醒醒酒吧。”


    “別別,別動,你別動,夢獨,你坐著,我跟你說,我沒喝醉,我心裏清醒著呢,你聽,我不是叫你夢獨嗎?”葉曉晨邊說邊拉住夢獨的胳膊,使得本已站起身來的夢獨隻好重新坐了下去。


    不知葉曉晨是半醒還是真醉還是裝醉,說出來的話怪怪的,但夢獨稍一琢磨,覺得並不奇怪:“輕鬆,沉重?我倒是巴不得你打我一頓,我心裏可能才會稍微覺得輕鬆點兒。夢獨,幾天前,你要是打我一頓,我可能就不會沉重了。這幾天,我心裏堵得慌,簡直快被憋死了。”


    “你還能覺得堵?你是尋堵吧?”夢獨想起了葉曉晨與幺小桃一整夜毫無節製的狂放,如今竟然說出“堵”字來,“你敢說出,你為什麽堵得慌嗎?”


    “為一種恥辱的犯罪感。”


    “你有什麽罪?要是有罪,警察還不找你?這世界真是怪。有罪的人,沒人追責;無罪之人,卻背井離鄉。”


    “我心裏太清楚了,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司靈蕊更不會知道,我能一輩子把她蒙在鼓裏。可我就是覺得心痛,覺得對不起司靈蕊,她是這世界上我最愛的、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是我心裏發誓要跟她白頭到老的女人。可是我欺騙了她,玷汙了她,我身體和精神都變得墮落和肮髒,我……”葉曉晨哽住了,說不下去了。他在抑製著自己的情感,兩顆淚珠流下後,沒有讓自己失聲哭出來。


    夢獨說道:“我並不知道你那麽快就走火入魔迷上那個幺小桃了。我,我不願意把你朝那方麵想,在我心裏,你一直是那麽單純,那麽幹淨,我雖然覺得你跟幺小桃有點兒不對勁,但還是選擇相信你……我確實沒想到,你會愛上幺小桃。”


    “我沒有愛上幺小桃,我從來都不愛她。”葉曉晨像是酒醒了似的,語氣平靜多了。


    “你不愛她,那你們……怎麽……”夢獨既吃驚,又有些迷惑。


    葉曉晨感覺到了夢獨的目光的追問,不知如何把那樣的體驗和感受如實說出,他在推敲著妥貼的字眼兒。


    夢獨說:“我隻知道,這世界上的確有很多沒有感情的男人女人,他們或是由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是為了傳宗接代的需要,才勉強地、不顧自身感受地結合在一起,他們哪怕是互相痛惡,也還是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睡在一張床上;可是你跟幺小桃,難道有誰逼你們不成?”


    “沒有人逼我,也沒有人逼她。”


    “那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難不成你是酒後亂性?”


    “不是。”葉曉晨似乎完全從醉酒狀態脫離出來了,也可能是夢獨的話提醒了他,令他不得不審視近幾日的荒唐所思所為,從而清醒過來。


    “葉曉晨,我一直認為你單純透明,可是,你讓我越來越看不透了。”夢獨說道。


    葉曉晨點燃一支煙,悠悠地吐出幾口煙霧,問夢獨道:“曉南,”他又改口叫夢獨為曉南了,“曉南,你可能不知道,其實,你差點就見不到我了;或者說,你可能得到看守所才能見到我。”


    夢獨的心震悚了一下,想,葉曉晨倒究經曆了什麽,他今夜說出來的話為什麽如在夢中難不成在說夢語?“怎麽啦?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曉晨,你不要對我支支吾吾的。別忘了,我可是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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