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啦......”


    陳川聞到了很濃很濃的藥香味,四周沒有了霧氣的潮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暖烘烘的感覺。


    “啊啦啦......”


    陳川慢慢睜開眼,地麵突然又震顫了一下,轟,又是一掌,但是看不到濃霧,陳川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屏障裏。


    屏障由無數根粗細不均的根須組成,一根一根靠在一起,密不通風,拚成一個半球形的屏障扣在地上,它們都發源於中央,那個人參精之手。


    大人參站在地上,雙手高舉,手指頭延伸成屏障的須條,花白花白,散發著草藥的香味。


    人參低頭,用不是麵孔的麵孔看向陳川,又說:“啊啦啦......”


    有人拍了拍陳川的肩膀,是江離,她坐在一旁,把手搭在陳川肩上。


    屏障之外,霧巨人還在持續地轟擊,聽不到無麵人們的動靜,但是它們肯定在與巨人廝打,時不時會有暗器射中屏障,人參依舊在支撐著。


    屏障看起來很堅硬,巨人的轟擊和無麵人的暗器都不能破壞它,人參“嘀嘀咕咕”地嘟噥著,陳川一直感到身體在快速恢複,血液化作暖流,清除了四肢的疼痛和乏力,也許這是處於屏障之中的緣故。


    外麵的動靜逐漸減弱,能夠聽到很強烈的風聲,那是霧巨人四肢運動所帶起來的強風。大地也時不時撼動一陣,這是因為巨人在走動或者擊打著地麵。


    除此之外都是無聲的廝殺,隻能通過風聲和大地的震撼強度來判斷戰鬥的烈度。陳川感到身體已無大礙,重新拿起絳刀,但人參搖著頭對他說:


    “啊啦啦......”


    江離也把他拉迴來,但陳川說道:“葉叔和三木哥呢?”


    轟隆,又傳來一陣衝擊,但源頭已經遠離了二人,化作大地的顫抖,傳入屏障中。


    江離一時答不上來,她抓緊著自己的包袱,生怕再有什麽意外把包袱奪走。


    過了很久,外麵的響聲才徹底消失,人參依舊高舉著雙手,屏障的根須和枝蔓開始往迴收縮,慢慢縮短迴到手掌之中。


    屏障也因此解體,如同逆向生長一般,偌大的一個半球遮罩全然縮迴到人參手裏,夜空再次顯現在眼前。


    霧氣淺淺消散,殘留著蕩滌過後的清新,陳川看到此前被補刀的無麵人的屍體都消失了,好像剛才不過是一場誇張震撼的戲劇,響聲一過,隻留下滿地的狼藉。


    陳川站在被摧折的草木之中,他不知道無麵人的具體身份,但也能猜出個大概罷。


    江離在四周尋找著葉叔和尹三木,人參“咕嚕嚕”地跟在她後麵,也跟她一同尋找。


    幾乎整片山嶺都被猛烈地衝擊。周遭的樹木全部連根而起,被掀飛、被擊碎、被折斷的、被像釘子般被砸入地裏......淩亂破碎堆疊在地上,兩邊的山坡都光禿濯濯,鏟去了林木,裸露出土地,野草也被按倒在地上,一下子被扼殺了生機。


    陳川還在戒備著四周,他看到一個模糊的白色人影,行走在遠處,就像一個人跋涉在黝黑的沙地上,無數林木不過是他腳下的沙子和石子。


    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那是巨人的腳步聲。陳川擔心離開的霧巨人會再次返迴,但是對方並沒有,它兀自朝更遠處走去。


    無麵人們撤離了,把同伴的屍體都帶走了,如突然的現身一樣,它們消失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


    霧巨人還在視野遠方留下一個龐大的背影,但它沒有再迴過頭。隻有人參陪著二人,地上滿目瘡痍。


    江離在一個陡坡下找到了葉叔。


    絳刀被收迴鞘中,陳川幫著江離把葉叔安置好,讓受傷的葉叔靠坐著一塊木樁。巨人的轟擊打斷無數的樹木,由此生成出許多的木樁,它們的截麵散發出新鮮撲鼻的木脂味。


    葉叔看著很虛弱,雙眼半睜不閉。人參精站在一旁,它好像很憎惡著葉叔,不斷對他“啊啦啦”的叫喚,雙手雙腳做出捶打和踢踹的樣子,陳川擺手勸它冷靜一點。


    江離拿出水袋和百敷散,小心翼翼地給葉叔服下,給一旁的人參氣得不行。


    江離把手搭在葉叔的手腕上,試探著對方的脈搏。她抬頭對人參說:“你一直跟著我們嗎?”


    人參不動了,隻是低頭,用光滑白淨的臉麵向江離,如果它有雙眼,那它肯定在看著江離。


    它確實是在看著江離。人參點點頭:“啊啦啦......”


    葉叔的氣息穩定了下來,江離對人參說道:“這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懂?”


    人參又搖搖頭,叉起腰來,看得出它有一點點的無奈。


    江離又仔細地試探了葉叔的鼻息,人參嘀嘀咕咕地低下頭,沒好氣地踢了踢葉叔。


    “哎!”江離指指它,人參又變老實了。


    陳川撿起葉叔遺落的獵弓和箭袋,同時在四周尋找著,還是沒見到尹三木的蹤影。


    地上都是被蠻力打斷的樹幹,霧氣都追隨著巨人離開了,陳川麵對這片狼藉反而有點不知所措了,他沒有感到被攻擊的壓抑或者痛苦,人參幫助他恢複了身體,陳川彎下腰,撿起一隻石箭。


    石箭上沒有絲毫血跡,射進無麵人體內如同射進一塊木頭。陳川明白無麵人的身份必不簡單,他已經猜測出了大概,隻是現在不方便向江離確認罷了。


    還是找不到尹三木,陳川有點擔心了,江離也對他說:“尹大哥呢?”


    陳川搖搖頭,看到陳川搖頭,人參也學著搖頭,它頭頂上豎起來的根須隨搖頭而微微擺動,像是豎直的長白頭發。


    江離探了探葉叔脖子的兩側,抬頭對人參說:“你能施展一下那個什麽,哎反正你能療傷是吧?”


    人參低頭看著江離,點點頭。


    “治療他。”


    話音未落,人參便拚命搖頭,搖得頭上的根須晃來晃去,江離解釋道:“他是個好人。”


    人參還是搖搖頭,雙手誇張地朝江離比劃著,試圖跟江離表達自己的想法。


    “啊啦......”“快!”


    人參剛要說話,就被江離打斷,少女杏眼圓瞪,目光非常強硬。


    人參不再說話,垂下了頭,頭上那簇根須也無奈地彎了下來。


    陳川問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草藥味,甚至超過了草藥味,是一種沉澱已久的純厚芳香,並不濃鬱,反而恰到好處地縈繞鼻腔,令人精神提振。


    單是在遠處聞著,陳川就感到身體溫暖舒適。


    人參彎下腰,打開手掌,把手搭在葉叔胸口上,一動不動,如果人參有五官的話,此刻它肯定嚴肅認真得很。


    人參專注地治療,手上那三根手指扁平寬大,不知它是如何通過手掌將效果傳輸給葉叔的。陳川走過去,看到葉叔麵容平靜放鬆,人參的那隻大手安撫著他的唿吸。


    過了一會,江離把頭探過去,發現葉叔安然地睡著了。


    “啊,你真厲害!”江離驚訝地對人參說道。


    人參又叉起腰來,這次顯得它很得意。


    江離拿來葉叔自己的包袱,讓葉叔枕著包袱,躺在地上熟睡,夜晚重迴寂靜。


    皇都的月亮此時比較暗淡,反而天空很多繁星,沒有霧,連雲也沒有了,清爽得很。


    太累了,陳川靠著一個木樁,一屁股坐到地上。


    江離檢查了自己的包袱,陳川對她說:“那些沒有五官的怪人,也是聖人派來的吧。”


    “是,它們是魅軍,精通偽裝的刺客,”江離答道,“沒有五官,同時他們還會隱身。你雖然有璽印的法力在身,但也不能揭破偽裝的效果。”


    “那為什麽石箭對他們沒有作用?”


    “他們跟木頭很像,能夠雕塑自身,並且他們的身體也像木頭,一般的攻擊不會造成傷害,”江離迴憶著說,“但是他們畏懼金屬,也就是鐵器,隻有鐵器才能讓他們流血,因為金克木。”


    金克木,陳川想到了魑軍,之前遭遇的魑軍,極其怕水,而出現之前都要有火焰出現,難道魑軍像火?這是難道是五行相克?


    “還有什麽軍?魑魅魍魎,另外兩個軍呢?難道他們也是什麽金木水火土嗎?”


    江離搖搖頭:“不知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在皇宮裏我隻聽聞過魑魅,剩下的魍魎更神秘。”


    人參站在一邊,忽然不明白二人在說些什麽,一會看看陳川,一會看看江離:


    “啊啦啦......”


    “怎麽了?你要跟我們走嗎?”江離對人參說。


    人參愣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你還是怕葉叔?”


    人參還是逞強地搖搖頭,不願承認,它像人一樣,做出歎氣的動作,然後示意江離伸手給它。


    “要幹什麽?”江離伸出右手。


    人參也伸出右手一個手指,指尖長出一條飽滿的人參根,放在了江離掌心上。


    “啊啦啦......”人參用另一隻手指了指江離腰間的喚龍劍。


    “你要我切掉它嗎?不行不行......”江離把手縮迴,認真地對人參說,“我救你是要你保佑這一方生靈,不求別的什麽......要是你實在不願意,走也罷......下次記得躲好一點,別再被人抓走了。”


    人參看了江離好一會,像是明白了什麽,微微點點頭,兀自轉身要走。


    “等等。”


    陳川叫住了人參,人參迴過身,歪著頭看他。


    “你要不要穿件衣服啊。”陳川說道。


    “哼......哈哈哈哈,你也壞了點!”江離難得地笑道,撿起一條樹枝,輕輕丟向陳川,又對人參說,“走吧,走吧,不用跟著我們!走吧!”


    人參點點頭,獨自走遠了。


    二人目送人參消失在遠處的山林裏,隨後又疲憊地坐迴到地上,彼此之間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繁星耿耿,山嶺再一次用沉默掩蓋了今夜一切,催斷的林木會重新長起,僅留下晴朗的星空,點綴著山嶺,圍繞著山嶺,一顆一顆交織星光,遙遠又醒目。


    陳川抬頭凝望,第一次感到如星星般清亮的人心。


    葉叔在一旁睡得很深,江離時不時迴來照看他,而陳川一直在尋找尹三木,可是不知怎的,他的心思卻一直在江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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