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排最後撞到了一處淺灘上,碰撞通過木頭傳導到身上,翁一下,三人都被震到了。


    陳川又一個猛子鑽入水中,從木排外探出頭來。


    這水清涼的很,久久地泡在水裏,骨頭都要泡軟了。


    唿唿,江離和尤喜二也浮出水麵,三人吃力地爬到淺灘上。


    木排上的蝗蟲由於始終嚼不爛那層漆,熬不過便都飛走了,而大半塊木排已經擱淺了,要把它重新推下水需要很大功夫。


    江離說先烤烤火吧,跟尤喜二撿來枯枝和幹苔蘚,在淺灘上生了火,而陳川拿出兩套甲胄,展開來晾在礁石上。


    這淺灘全由凸起的石頭構成,坑坑窪窪凹凸不平,火先是熄滅幾次後才穩定。


    三人坐在火邊,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來時的方向。


    這一座城,說沒就沒了。


    “媽的,真的亂了套,”尤喜二罵道,“沒想到這世道已經成了這樣,杜城周遭都兇多吉少了......全天下比亂麻還糟,二位,你們真的要繼續前往古樹崖嗎?”


    江離沉默著,也許她不知如何應答。


    陳川知道,她是一定要去的,隻是要不要再拉上一個木材販子冒險呢?尤喜二完全可以朝反方向走,逃到璽印軍控製的地方,那裏相對安全一些。


    江離猶豫著,尤喜二卻開口了:“反正我是要去嶂州的,去了嶂州再去輔州,去了輔州再去湧州,到湧州那把我這楠木給賣了,才能賺迴我這一趟的航程。”


    “那你呢?”江離轉頭看向陳川,“唉?你額頭怎麽迴事?”


    “剛剛擱淺時磕碰的......我還是跟你們一起吧,”陳川看向四周,周圍都是樹林景色,“三人總比一人安全。”


    說罷摸了摸額頭,腫得挺大的,換做平時,江離早就笑起來,但是這次從蝗災中脫險後,每人都多少有點忐忑。


    尤喜二點點頭:“可是,這荒郊野嶺,我也不知道身處何方了。”


    江離說:“肯定是漂到郊野了,木排擱淺,大哥,還有什麽辦法嗎?”


    尤喜二搖搖頭:“得用杠杆撬才行,並且,這淺灘是水底的礁石突起,留給水通過的地方極狹小,難搞咯。”


    “喏......”江離應道。


    尤喜二站起來,到淺灘邊擤鼻涕,聲音很大,又把鼻涕甩到水中。他是個糙漢子,罵罵咧咧地說:“幹他祖的,天天打仗,肯定是屍體喂飽了蟲子,吃上癮了,它們才會那麽狂......連大壺村的狗也是,我聽說之前皇都,好像是聖人住的宮殿,叫個什麽來著?”


    “皇宮。”


    “哦對,皇上住的宮殿就叫皇宮。最近這幾年,有些窗戶會收縮,就好像房子在眨眼一樣。好像那個李詩仙,都變成了一堆小鳥,飛走了。你們說這世道怪不怪?


    “還有,昇州,就是最東邊的那個州,現在不知怎麽迴事,得了翳病的人都逃去那,聽說背幾塊鐵在身上,讓那裏的烈日烤熔了又凝固,反反複複燙自己,說是用痛苦來緩解翳病,還有了個名字,叫什麽鑠人,我不識字也不知道這什麽字,你們說,這到底怪不怪?”


    江離和陳川麵麵相覷,不知要說啥。


    “太迷糊了,死了多少人......”尤喜二突然停頓了一下,說,“二位看,那裏好像搭過棚子。”


    尤喜二指向一塊野草地,上麵有一些用樹枝搭起的架子,還有野炊後的燒黑的幾塊地皮。


    “哈,有了,那是商隊的休息點,我們等上幾天,肯定能等來人的,”尤喜二從地上拿起木箱,“哦媽的,我說了那麽多屁話,忘記看木箱浸濕了沒。”


    木箱被尤喜二一路護著,仍完好無損,趕緊打開來,裏麵卻滴水未進,三人再次為大壺村高超的木藝感到驚奇。


    也感到惋惜。


    “你施展奇術時拿著的鈴鐺是什麽?”陳川對江離問道。


    “那是奇術的觸媒。奇術都要觸媒才能施展,隻有技藝高超的大師才能完全脫離觸媒,有的人用書,有的人用棍子,而我的是鈴鐺,”江離就從包袱裏拿出那鈴鐺,巴掌大小,平時裏麵都用布填充著,不讓它發出響聲,“每個觸媒都有使用次數,就像是油燈裏麵的油,沒了就不能使用了,隻能讓它慢慢恢複。當我這個鈴鐺搖不出聲音時,就是燃油耗盡了,需隔段時間才能用了。”


    暮色逐漸上來,原本的驕陽一個變得更烈,一個正慢慢變成月亮,都遠離彼此,從頭頂正上空朝兩邊劃去。


    人們從來不用為方向發愁,因為隻需抬頭看天,便知道一直有太陽的是東方,而一直有月亮的是西方。


    三人上到岸上,重新升了火,努力挖野菜吃,而尤喜二做了一個長矛,教陳川如何往河裏捕魚。


    春季的汛期裏有不少洄遊的魚,陳川很快便上手了,這些戳和刺的動作,讓他想起軍營裏的訓練。他紮了不少魚。


    皇都的月亮終於浮現了,年輕的小夥在月光的河流中認真潛伏出擊,身影環繞波光粼粼。


    江離在野草地上烤著魚,她時不時看向捕魚的陳川,由於沒有鍋具,隻能把它們用樹枝串起來烤,她應該沒有做過粗活,總是做不好,常常把魚烤焦,得虧尤喜二的補救,魚才能勉強能吃。


    閑下來,陳川會配合著山林裏的鳥兒,用短哨吹起悠悠的鳥鳴,江離也輕輕唱起歌來,一切融洽自然。


    把幹蓬草放在地上,鋪出兩塊一人大小的毯子,就當作床鋪了,江離盤起長發,第一個躺在上麵,頭枕著她的隨身包袱。


    尤喜二坐在篝火守夜,一會陳川還要起來,接替他守下半夜,兩人輪流用一張草毯。


    陳川也躺下來,雙手搭在腦後,想了一些事情,迴憶自己的同袍,迴憶杜城的繁華,迴憶自己喝醉時看到的東西,迴憶江離捉著朱獳的樣子,迴憶江離作出的承諾,迴憶......


    陳川摸了摸脖子掛著的玉墜,那枚江離給他的玉墜,他想,兩人都躺在草地上,身體都貼著地麵,那心跳和唿吸是不是都能相通了?


    琢磨了一會後又覺得自己太蠢,也許會笑,但今天杜城的悲劇讓他笑不出來。


    他從懷裏拿出江離給他的玉鐲,慢慢摩挲著它,溫潤至極。


    你說這人老是胡思亂想麽,想來想去困意也上來了,轉頭一看,江離已經安恬地睡去,月光灑在她麵龐上,很柔和,很美。


    也許太累了吧,陳川又看向夜空,看著看著,自己也慢慢閉上了眼。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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