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叫陳川?”軍官問道,陳寬已經站在他身邊。


    陳川迴過神來,起身,忙向軍官行叉手禮:“正是在下。”


    “跟我走。”


    軍官轉身,兩個衛兵上前把陳川和陳寬夾在中間。地上坐著許多聊天嬉笑的兵士,唯獨側縱一聲不吭,軍官迴頭對縱長說:“叫弟兄們舞照跳!歌照唱!這兩個人交給我!”縱長於是又返迴篝火處,縱裏才勉勉強強有了熱鬧聲。


    陳川二人跟著軍官往迴走,軍官頭也不迴地對他們說:“鄙人性蘇,是軍裏的監察校尉,前來調查夜候旅營帳失火一事。”


    陳川一行人走進村莊中。村子裏家家戶戶緊閉門窗,每個路口都有哨兵把守。蘇校尉繼續說:“有人上報說,你們倆在失火當晚看到三角形形狀的黑影,有這麽一迴事嗎?”


    “有。”


    旁邊的副官在做筆記,眾人繼續往前走。陳川二人知道他們這次遇上了白耳衛,專門做捕風捉影肅清軍隊的事,聽說他們還很喜愛欣賞別人撒謊,就像欣賞猿猴耍把戲一樣,隻要刀筆一勾,鬼神難辨的謊言也變得支離破碎。無論怎樣,對他們說實話總是最安全的。


    白耳衛的頭盔兩側各自插著一片潔白羽毛,正如他們名字一般。


    蘇校尉對陳川問道:“你身上怎麽這麽濕?”


    “動手的時候給人潑了水。”


    “別著涼了,啊?到時候還要審問你的。”蘇校尉走在最前頭,腰上掛著的佩刀隨腳步嗒嗒地輕碰大腿。四周的山綿延高聳,在黑暗中像是靜止的巨獸,又像蟄伏的獠牙。眾人來到石子淺灘,皇都的月光照下來,這裏如同鋪滿隱隱發光的碎銀。


    “你叫陳寬,哪裏人?何時從的軍?”


    “朔郡人,赬曆三十四年征兵。”


    “你呢?”


    “也是朔郡人,赬曆三十四年征兵。”


    蘇校尉若有所思:“喏,你們莫不是同鄉?”


    “對的。”


    “那一起犯事也方便咯?”


    陳川二人相望,一時語塞。一旁的副官還在對小薄子寫寫畫畫。蘇校尉笑了笑:“其實你們幢拿下村子有功,我也不想今晚就找你們......看,連你們的刀都沒有收走......但上頭催的緊,兄弟我也沒辦法。”


    陳川被唬得一身冷汗,他跟陳寬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蘇校尉繼續說:“渡口沒人嗎?等了這麽久怎麽還沒來?”說著彎腰撿起一塊石子,用力往河裏丟去。石子落水,連一點聲響都沒有,月光照在那一圈泛起的漣漪上。岸邊的竹堤孤獨站立水中,沒有人也沒有船,河麵上還是靜得出奇。


    “好吧,看來劃船的都是懶狗,辦完你們就該整整他們了。”蘇校尉揮揮手,兩個衛兵把陳川二人往迴帶。眾人要繞路從橋上走。遠遠望去,那座石橋靜靜站立在墨色的河水中。


    “你們知道那一把火燒死了多少的同袍?比這村子裏的人還多。這一燒,打亂多少的部署,拖緩了多少的行軍......先不說旅帥的事。這兩件事有無關聯還未確定......怎麽,橋上也沒有人?”


    眾人走到橋的一頭,橋上空無一人。身前身後的村莊都沒了聲音,石橋上架著的火把突然劇烈燃燒,如同被澆上瘋狂的油,卻隻燒出無聲的光。


    好似夜幕把一切聲音都吞沒。


    一陣風吹過,當,仿佛鐵器落地聲,陳川突然感到莫名的熟悉。有一人從石橋另一頭走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他的身子也用黑袍罩著,依稀看到袍下露出的甲胄。


    眾人都停下腳步,按住了刀柄。蘇校尉先把刀抽出,上前迎麵走近那人:“慢著!你是何人?口令?!”


    蘇校尉的嗬斥在黑夜裏空空迴響,隨行的衛士也都抽出刀。當當,又是一陣好似鐵器掉落的聲響,陳川身上被濕衣貼住的皮膚感到輕微的瘙癢,唿吸吃力,好像空氣變得凝滯而沉重。火把開始漸漸熄滅。


    橋下的河流被微弱的火把照亮一小片,有什麽東西浮在上麵,眾人往橋下看。


    屍體!


    十個,百個,村民和兵士的屍體一片又一片地從上流飄過來,陳川認出其中還有今早那位老者,他的兒子也浮在不遠處。河水顏色凝重,仿佛全被兌成了血。所有人都被眼前之景震撼到了。


    河麵上浮滿屍體!


    那人還在向前走,這時才發現他腳步有些蹣跚。蘇校尉從驚愕中迴過神,這樣古怪的氛圍讓所有人頭皮發麻。火把明亮,夜色詭譎,那人開口:


    “快跳河。”


    沒想到是輕輕的女聲,甚至有點虛弱。蘇校尉張口正要迴應,砰,像是遠遠傳來弓弦扣發之聲,蘇校尉身子微微一抖,軀幹被齊胸切開,內髒隨下半身倒下而砸出。


    “快跳河!”那人竭盡力氣喊道,使勁往空中擲出什麽東西。砰砰砰,東西被擊中,在空中炸開,散出一陣水霧,朦朦朧朧中陳川看到空中現出許多黑影。


    都是三角形狀的。砰砰砰,隨從衛士被從不同角度切開,陳寬向前一撲而躲過一劫。砰砰砰......好似刮來一陣裹挾利刃的大風,石橋上下被瘋狂切割,飛出的碎石落入河中,打在死屍上,河麵濺起水花就如沸騰一般。


    但是都聽不到嘩啦的擊水聲。陳寬啊啊叫著,依著石橋兩側欄杆向後匍匐。陳川反應慢了,卻驚訝自己還完好,仿佛無形的刀子都刮不到身上一般。他不經意看向那人。


    那人也在看著他,冥冥中有什麽東西隨目光交匯而相遇。在瘋狂的刀刃的風中,那人虛弱地靠在石欄上,吃力地說:“跳下去......”話音未落就已摔倒似的落入河中。


    陳川反應過來,雙手也搭在石欄上。無形的刀子已經觸碰得到他了,雖然感覺鈍得如捶打,但四麵八方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


    “老長,跳河!跳河!......老長!老長!”迴過頭,同鄉已經躺在了血泊中。


    砰!更沉的一聲響,後頸被猛地一擊,旋即兩眼一黑,整個人從橋上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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