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看著婉玉:“怎能和你表哥鬧得那麽難看?不會好好說嗎?”


    “爸,這話你該去對表哥說。監考老師都說我沒事了,允許我參加考試,怕我時間不夠,還說給我延長時間。他還不依不饒的,非說我是假的。”婉玉特別討厭爸爸一遇見他們家的事拎不清。


    “你確實沒有上四年級。但這事兒我沒有說你表哥做的對,隻是你要是能好好說話,跟他好好說說,不會讓外人看笑話。”


    “他爸,你咋說話呢?啥是外人?啥是自己人?自己人就能不管不顧地欺負咱婉玉?婉玉多大,他多大?比婉玉大幾歲,咋沒有想照顧照顧自己表妹?外人可沒有這樣欺負咱閨女!”媽媽氣衝衝地過來,“剛才有人在這兒,我沒有吭聲,不代表我不生氣!”媽媽幾乎是喊出來的。


    “我沒說咱閨女錯了……”爸爸辯解道。


    “爸,那是在考場上,我有時間好好給表哥解釋嗎?對了,剛才張老師在,我還有句話沒有說,表哥臨走時說了,他會對他姥姥說,讓你打死我。”婉玉重重地說出來“打死”兩個字。


    “有種你現在就打死我們娘仨!”媽媽氣得渾身哆嗦,“這麽多年了,你娘,你爹,你姐,你弟,哪個都比我們娘仨金貴一百倍。現在連你那外甥,毛都沒有長齊,也金貴的不行,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冤枉婉玉,監考老師都說沒事兒了,還不依不饒的,一句話說不好,就想打死俺。你娶媳婦幹啥,就等著你家人生氣的時候,打死給你家人出氣的吧?你家人金貴,我閨女比你們還金貴,誰敢動我閨女一個手指頭,我給他拚命!”媽媽像隻護崽的老母雞,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大勇驚恐的瞪著眼睛,“表哥壞,不讓打死姐姐!不讓打死姐姐!”忽地跑到院子裏,拉過來一根大拇指粗的棍子,“姐姐不怕,表哥來了,我打跑他!打跑他!打跑他!”站在門口,手裏的棍子打在地上,“啪啪”地響。


    “看看,你咋教孩子的?”看著怨氣衝天的大勇,爸爸抱怨媽媽,轉頭循循善誘,“大勇,那是你親表哥,砸斷骨頭連著筋,就是拿著刀剁也剁不斷的親人。表哥隻是說說,不會打死姐姐的。”


    “別說打死,就是摸一指頭,不說出個道道兒來,我也不依。婉玉犯錯了,她有爹有娘,我不會打不會管?礙著他啥事兒了?我咋教的孩子?我看我教的很好,比有些人家強多啦!別看大勇小,心裏清楚的很,知道和誰親,和誰近。不像你,老婆孩子再對你掏心掏肺,也捂不熱你那顆歪到你爹娘那邊的心!”


    “你……你不可理喻!”爸爸氣得轉過頭,不再搭理媽媽。


    看著憤怒的爸媽,各執一詞,越說越多,誰也說服不了誰,婉玉哀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想不明白,人為什麽非要結婚?算了,還得自己親自出馬,把這件事了了。


    “爸,我知道你為啥生氣,你覺得我和表哥是一家人,有事也應關上門來,自己家裏解決。”


    “對啊,這事兒我沒有覺得你表哥做得對。自家關上門,咋解決都行,讓外人看笑話多不該。”


    “關上門,你敢說你外甥的不是?你舍得說你外甥的不是?要是真說了,你姐會答應?西院會答應?”媽媽今天氣瘋了,完全沒有了理智,得理不饒人。


    “你……”爸爸看起來氣得想用頭撞門。


    “媽,你一會兒再說,先聽我說,行不?”媽媽扭頭誰都不理了。


    “爸,表哥比我大幾歲,為啥說起我來,絲毫不動腦子想一想,你知道為啥嗎?”


    “他……他光長個子,沒長腦子,不懂事。”


    “你把他當孩子,才這樣認為。如果換一個人去考試,表哥在不能確定的情況下,敢那麽大聲地嚷出來嗎?他不敢!換作是我,他為啥敢了?因為在他心裏,咋說都我沒事兒,哪怕我是被冤枉的,他篤定,迴家後你們都會向著他。”


    “不會吧,他不會這樣想,你都是亂猜的。”爸爸的聲音很低,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心底覺得婉玉的話有點兒道理。


    “爸,你的話,能說服你自己嗎?一直以來,爺爺奶奶、姑姑叔叔,在你心裏的地位都高於我、媽媽、弟弟。不光是你,他們自己也這麽認為。你把你原來家的家人看的太重,把我們排在後麵,表哥欺負起我來,才會這樣肆無忌憚。看起來這件事是表哥不懂事,根本原因是,他心裏認為我天生低他一等,隻要他說出來,你們都會站在他的立場上,他說的對也是對,錯也是對,怎樣都是對。他的認識來源於哪?是你們,爺爺奶奶、姑姑叔叔,還有你,你們傳遞給他的。所以,他的錯從根兒上說,是你的錯,是你結婚成家之後,沒有把自己從原來的家庭中剝離出來,把自己的新家放到第一位。”


    爸爸低頭沉思,很久,“咱村的人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的,你還記得小時候,鐵柱叔當麵罵我不孝順嗎?”轉頭看向媽媽,“我真的不疼婉玉和大勇嗎?不替你們著想嗎?不論吃穿,我先想過自己嗎?我去西院時候有多作難,都沒有給你說過。你還說那種話。”


    媽媽聽了他的話,知道西院是啥樣,也心疼他,這頭是老婆孩子,那頭是生養他的爹娘,誰都沒法,可自己的孩子受委屈,當娘的心裏像刀割,心疼又沒有辦法,不停地擦著淚。


    “毛主席為啥倡導破四舊,就是有些舊的觀念不好,不應該傳承下來。孝順是美德,愚孝就是陋習,它們中間應該有個度。你說鐵柱叔,我還記得他家嬸子當年跳井的事。如果打著孝順的旗號逼迫別人,甚至要了人命,那孝順不是成了犯罪?爸爸,我、大勇和媽媽,咱們才是一家人,尤其是媽媽,她是陪你到老的伴兒。”


    “碰到表哥這樣說我,我很傷心的。”婉玉哽咽著,“所有的孩子都希望自己的爸爸媽媽無條件的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我也一樣。”


    “爸,我知道,你是不會因為表哥冤枉我,去指責他,給我撐腰的,你做不到,有心也不敢。你最多隻會幫他找個借口,安慰安慰我。因為你不敢反抗爺爺奶奶,不敢在他們麵前說一個“不”字。他們的話在你那裏是聖旨,說一不二,永遠正確的。”婉玉越說淚越多,大勇麵色戚戚,眼睛裏噙著淚,遞來毛巾,“姐姐擦擦。”


    “以前遇到媽媽和奶奶發生矛盾,你無條件的站在奶奶那邊時,我就在想,女人為什麽要結婚?爹娘把閨女養大,就是為了送到婆家伺候公婆,為婆家生兒育女,還時刻準備著受氣?我心裏甚至想,你們一生下我,看見我是女孩,將來也要去婆家受這種窩囊氣,為什麽不直接把我掐死,免得我以後受罪?”


    “誰家不都是這樣過的啊,你看村裏那麽多男人打老婆,我打過你媽媽嗎?”看見婉玉流淚,爸爸心疼了,慌忙找出個蹩腳的理由。話出口又感覺不對勁兒,“我是說現在的女人地位高多了,大多數家的男人都不打女人了,誰家再打老婆讓人看不起了。”


    “爸,你的話更讓人傷心。法律規定,打人犯法,你僅僅是不違法,這還算個優點嗎?我上學,工作,養活自己綽綽有餘。結婚僅僅是為了找個不打我的人?我腦子裏進了多少水啊?”


    “閨女,要不是你奶奶她們的閑事多,你爸表現的足夠好了,比街坊鄰居家的男人都好。連你姥姥常在背後誇你爸。”


    婉玉想起誰的一句話,被壓迫而不自知,更是可悲可憐。


    爸爸也愣住了,是啊,自家的閨女,捧在手心裏長大,將來嫁了人,受氣又挨打。想想心都疼。不行!哪個癟犢子敢打閨女,自己還不得跟他拚命?


    一抬眼,看見了自己的老婆,她也是丈母娘的心頭肉啊,為了自家閨女過得好,丈母娘哪迴來走親戚,不都是家裏家外的忙,一刻都不舍得歇著。見到親家,滿臉堆笑,很明顯的巴結。可自己孝順,聽爹娘的話難道不應該嗎?這到底是咋迴事啊?哪裏出錯了?


    “姐姐不哭,不嫁人,嫁給我,我不打姐姐,我不聽話了,姐姐打我。”大勇奶聲奶氣,邊給婉玉擦淚邊說。


    “撲哧”,婉玉笑了,摸著大勇的頭,“好,以後姐姐嫁給你,你不聽話了,姐姐使勁揍你。”


    想到挨揍,大勇把頭一縮,忽而又覺得姐姐不會舍得揍自己,挺直胸脯,“我是男子漢,不怕疼。”


    爸媽也都笑了,媽媽點著他的額頭,慈愛地說:“你傻啊,親姐弟是不能結婚的。”


    大勇小臉一皺,不能和姐姐結婚,可咋辦啊?


    “好了,該睡覺了。睡覺能長高高,你長高了,才能保護姐姐。”


    深夜,大勇的唿吸聲緩慢又均勻。婉玉在西邊的房間裏好久都沒有翻身了。


    “春梅,委屈你了。”爸爸伸過粗糙的手,摟住了妻子。


    “隻要你心裏有俺們,就不委屈。”


    “你傻啊,有時候是話趕話趕到那了。我心裏天天都是咱家,都是你和孩子。”


    媽媽忽然翻身坐起,“他爸,你看咱閨女今天說的話,她這麽小,好像特別討厭家務事,看著一點兒都不想結婚成家。長大了要是不願意嫁人,咋辦啊?聽說是西邊哪個莊裏啊,有個老姑娘,大夥兒閑話起來,都笑話她。”


    “不礙事,咱婉玉是誰啊,長得齊整,人又聰明,你看看方圓圈的村裏,上哪還能找到這麽好的閨女?到時候很多人家想求娶呢,踢破門檻也說不定,咱閨女能看不上一個?再說,咱閨女還小嘞。”


    “嗯嗯,還小嘞。現在這孩子們心裏想的,跟咱們小時候都不一樣。看大勇,還說要娶姐姐。”想起傻的可愛的兒子,媽媽嘴合不住了。


    “睡吧,明天還有很多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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