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瞞了許久後,終於到了要捅破窗戶紙的時候了。


    “秦時燁,你居然敢換房,你個不肖子孫,你有什麽資格換房,這是咱們家的祖宅,隻要我還活著,就輪不到你來換。”


    “大伯,祖宅還在村裏呢,這塊地是鋼鐵廠當時分給爺爺的,所有權還歸鋼鐵廠。如今咱們家沒人在鋼鐵廠工作,能住在這,已經是鋼鐵廠照顧咱們家。”


    小朵接過話頭,如果可以,她不想在這種日子鬧得太難堪,給四麵鄰居徒增笑料。


    “你放屁,這房子是你爺爺和我建的,憑什麽歸鋼鐵廠。”


    “大伯,當年鋼鐵廠給咱家這塊地的時候上麵是建了房的,家裏頂多是修整和擴建。”


    “秦小朵,你給我一邊兒待著去,別以為有了工作就能在這耀武揚威,這個家還輪不到你做主。”


    “大伯,您這是什麽話,咱們兩家已經分家了,啥叫分家,白紙拓黑字,一戶分兩家。你家的事我們絕不插手,但我們家的房,現在我們有權處理,我們跟您說是通知,不是在征求意見。”


    小朵被這混亂的場麵直接搞無奈了。


    “有你個死丫頭什麽事,別以為我不知道,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小小年紀,心眼子咋這麽多?你這麽個惹事精,我看以後哪家能容得了你?”


    大伯母指著秦小朵鼻子直接開罵。


    她早就看不慣秦小朵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沒了爸媽的人,不應該卑躬屈膝、低眉順眼嗎?誰能像她似的,拽的二五八萬,跟蛤蟆一樣,到處蹦躂,哪哪都有她。


    秦小朵閉嘴,不再反駁,轉身出門。


    秀才遇到兵,說的再多,那都是白搭。


    ——


    “啊,各位,這事已經清楚了吧?這塊地確實是鋼鐵廠的,人家鋼鐵廠有這塊地的所有權,你們隻有居住權,說白了,你們一家還是沾了點光的。換房這事在雙方自願的情況下,是被廠裏允許的。你們早就分了家,而且法律上你們夫妻倆並不是四個孩子的監護人。秦家也比較特殊,這種情況,大兒子秦時燁屬於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有權對房屋進行合理處置。所以換房是他們兩家的私事,於法,於規,於理,都是說的過去的,當然,於情,你們的阻止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這件事還是要尊重孩子們的意願。”


    警察同誌說得口幹,低頭喝了口水。


    這家長裏短什麽的,是最頭疼了。


    兩邊也沒什麽原則性錯誤,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我們警察純粹充當個街道辦事處大媽,主打得就是一個和稀泥。


    最主要是旁邊的女娃看著弱不禁風,這嘴巴卻異常伶俐,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還時不時透出一股陰陽怪氣的調調。


    頭疼!


    院子裏,兩位警察同誌坐在中間,兩邊圍坐著大伯一家和小朵四人及黃秋華一家。


    為了這事,秦小朵不僅叫來了警察,還讓時燁又去找了黃秋華一家。


    從氣勢上,秦小朵的原則就是人海戰術,穩贏。


    “辛苦了辛苦了,再喝點茶,解解渴。”


    大伯殷勤地給兩位警察同誌倒茶。


    “主要是這敗家老娘們跟孩子們鬧起來了。三弟夫婦剛走,孩子們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還不放心,這要走了,我們怎麽照顧幾個孩子,沒人看著,要是幾個孩子以後不學好,可怎麽對得起我那死去的三弟夫婦啊。”


    “我換房的原因主要是出於弟弟妹妹上學方便以及安全方麵考慮,廠裏學校教育資源一流,教書育人這種事還是要交給學校和老師。至於對我們的照顧,就算換房,也離不了多遠,大伯實在不必因此焦慮。再說那樓裏,住的都是爸媽的老同事,是看著我們長大的叔叔阿姨,關係親厚,對我們照顧有加,還沒搬過去,就爭先恐後要來幫忙。大伯可以放心,我們可以過的很好甚至,更好。”


    “沒錯,我就住在隔壁,隻要我能力範圍內,幫他們,義不容辭!再說,這四個孩子哪個差了,怎麽可能不學好?就他們爸媽做出的榜樣,就不可能不學好!”


    明明是好話,可秦小朵低下頭,臉色越發陰沉。


    黃秋華十分看不上秦老大一家,這麽點小事弄得人盡皆知,沒看門口堵著一群鄰居嗎?自己也跟著沒麵子。


    可心裏卻隱約察覺秦小朵之所以換房,主要還是跟眼前這對夫婦有關。


    不過這跟她沒關係,她可不怕秦老大夫婦,敢找她兒子的麻煩,她能撕了他們的臉。


    餘光又看了看旁邊的小朵。不由感歎,“這,秦老大家有句話倒沒說錯,小朵這小小年紀,心思深著呢。”


    ——


    不管什麽年代,警察進家門都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好事,秦家大伯麵上和顏悅色,心裏卻火冒三丈。


    鄰居好些大爺大媽都在樹下乘涼,親眼目睹了警察進門的熱鬧場景。


    扇著小蒲扇,偷摸著裝成路過的樣子,慢悠悠地,一趟趟地從秦家門口經過,伸著脖子恨不能自己是千裏眼外加順風耳。


    “自從老三兩口子去世後,秦家這一出出的可真熱鬧。”


    胡同口,幾個大媽湊到一起咬耳朵。


    “知道是什麽事嗎?”


    “不知道啊?關著門,誰也聽不見!”


    “肯定沒好事,不會是秦小朵把老大兩口子告了吧。”


    “是秦小朵領著警察進家的?”


    “那當然,我親眼看見的。”


    “有李春蘭那個攪事精在,小朵現在看著又是個厲害的,以後啊,少不了熱鬧看。”


    秦大伯在警察麵前安靜了不少,大伯母也沒了氣勢,縮在一邊不敢搭話。


    兩邊都做出了承諾表態,大伯客客氣氣地把警察送出家門,還不忘眉開眼笑的和家門口的鄰居們打聲招唿。


    氣氛一派祥和。


    ——


    關上門,轉頭就變了臉,一臉兇相,冷眼打量著兄妹四人,


    “終日打鷹卻被鷹啄了眼,厲害,不得了嘍。”說完冷哼一聲,背著手迴了自家房間。


    “一群小白眼狼!以後別想再進家門。”


    大伯母黑著臉,尾隨大伯進了屋。連跟在最後的秦小惠都偷摸翻著白眼。


    或許是大伯的咄咄逼人激起了其餘三人的反抗意識,連最後臨別的不舍都衝淡了幾分。


    依依和時安積極整理著自己的物品,大包小包依次擺放整齊,就等著明天打包帶走。


    ——


    這搬家哪裏需要選什麽黃道吉日,在秦小朵這,主打的就是個隨意。


    陳宇航和薑阿姨還有黃大娘一家,一大早就來幫忙收拾行李,文傑和他要過門的媳婦也來了,還找了一輛電動小三輪,用來搬些電視和大件家具。


    看著收拾好的行李,秦小朵跟黃大娘說:“大娘,家電我就打算把電視、冰箱和電話移過去,其他的不用了,那邊根本放不下。”


    “行,衣服什麽的大件廠裏也有洗衣房。”


    文傑和他媳婦小娟姐看著寬敞的三大間正房,嘴角揚起來就沒放下過,從包裏抓出一大把糖,把依依和時安的口袋塞得滿滿的,說什麽都不讓兩個小家夥動手。


    大伯家的小惠站在房門口,看著進進出出的人,神情哀怨,眼眶裏包著淚水。


    依依走過去,從口袋裏抓出一把糖,捧在手裏遞給小惠。


    小惠撅著嘴,扭頭看也不看。


    依依看她不動不接,直接動手塞進了小惠的口袋。


    “我才不要呢!”小惠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推開依依的手,轉身跑進屋裏,“哐當”一聲甩上了門。


    “小朵,這家具能搬過去的搬過去。搬不過去的,找個地方放起來,這是你爸媽生前的家具,留個念想也好啊。”


    “嗯,黃大娘,我正想說呢,這些我們不搬走的家具,要是你們有用得到的,千萬別客氣,放在一邊也就慢慢放壞了。”


    “不用不用,文傑的朋友就是倒騰家具的,他對象要組合櫃,都已經做好了,這家具真用不到。”


    黃秋華怎麽也不可能用這家具啊。兒子是新婚,哪能用死者的舊物。


    別說兒媳婦不樂意,她自己心裏也別扭啊。


    秦小朵怎麽不明白,也不強求,出聲詢問:“那之前沒用的柴房我去騰出來,要是文傑哥和嫂子沒用,我就放在裏麵了。”


    “好好好,我跟你去收拾。”


    忙忙活活一上午,又兵荒馬亂了好一陣子,終於來到了筒子樓。


    秦依依手腳麻利招待著鄰裏街坊,給這個阿姨倒水,給那個叔叔遞煙。


    秦小朵則挽著黃大娘,當著眾人的麵,毫不吝嗇地表達了自己可以搬家的喜悅和對黃大娘一家的感激之情,重點突出了這拎包入住的房間出自黃大娘之手。


    這讓原本內心忐忑,覺得多少占了便宜怕被人議論的黃大娘一家也喜笑顏開。


    雖然現在不提倡什麽守孝期,但秦家兄妹既沒有拿出糖果招待大家,也沒有貼紅花放鞭炮,樓裏的鄰居都安慰著表示認同、理解。


    本著不可空手進新房的習俗,家家都送來了各種吃食,隔壁的肖大娘一家還送來了一套洋氣的玻璃茶具。


    陳宇航更是誇張,送了四份禮物,每個人都不落下,秦小朵看著手裏的洋娃娃哭笑不得,“我都多大了,要什麽洋娃娃?”


    “擺在床上也好看不是嗎?”陳宇航笑著迴答。


    他沒有告訴小朵,他的口袋裏還安靜地躺著一支鋼筆。那是很久之前就準備好的升學禮物,但現在已經不合適了,他怕會觸景傷情,隻能臨時又買了一個洋娃娃。


    ——


    等到了中午,鄰居們也都各迴各家了,秦小朵攔著要走的薑阿姨和黃大娘,


    “姨,你們可不能走,忙了一上午,今天都在這吃。”


    “哎呀,傻孩子,不吃,守孝期可不能留人,我們家還有孩子和老爺們張嘴等著吃呢,以後肯定有機會。謝謝小朵了。”


    黃大娘拉著小朵的手,別提多喜歡了。


    薑阿姨拍拍秦時燁的肩膀,


    “時燁,以後多幫幫小朵,你們四個一條心,不愁以後沒好日子過,有事一定要找我,我和你媽媽很親姐妹似的,我就是你們親姨,千萬不能跟我客氣。”


    “我知道了,謝謝姨。”


    “謝什麽啊!以後有跑腿的活就指使陳宇航。他閑著也是閑著,你們一起長大的,別外道了。”


    “姨,我肯定不跟你客氣。”


    “還有我和文傑,以後咱們兩家常走動,有事就開口,千萬別不好意思。”小娟姐也湊上來,滿臉羞澀。


    送走了所有客人,四個人也是累的不行,隨便吃了點鄰居送的,就開始收拾床鋪。


    趕在七月到來之前,他們終於搬進了新家,爸媽的牌位仔細擦拭後,整齊擺放進一個單獨的櫃子裏。


    傍晚,在秦小朵的威逼利誘下,時安耷拉著腦袋,四個人拿著洗漱用品,整整齊齊去澡堂洗澡。


    上鋪的床用木頭圍欄圍的結結實實,不怕翻身掉下來,所以時安,依依都睡在上麵。


    “姐姐,姐姐……”


    躺在下鋪眼神迷離馬上要睡過去的秦小朵隱約聽到了依依的聲音,嚇得一激靈。


    在床上猛地彈起,眼神聚焦後,坐在床上扶額緩了口氣,才輕聲迴應,


    “怎麽了?”


    聽到迴應,依依伸出頭,“我還以為姐姐睡著了呢。”


    “沒有,怎麽了?”


    “沒事,就是剛換了地方,感覺怪怪的,不敢閉眼睛。”


    “那你下來,咱們一起睡。”


    多虧兩個人都比較瘦小,睡在單人床上也不過於擁擠。


    “搬家了,不開心嗎?”秦小朵摸了摸依依的頭發,香香的。


    “不知道,有點傷心,又有點開心。”


    “是因為以後不用看到大伯母和秦嘉寶所以開心嗎?”


    依依似乎不好意思說出口,隻是轉著身,把頭埋在枕頭裏。


    “看來是咯。”


    秦小朵故意逗她。


    “我有點想小惠,雖然她不喜歡我。”依依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的。“大伯母對我們不好了,沒有人喜歡我們。”


    “我們有四個人,大哥,我,時安對你好,你有三個人愛你。大哥,你,時安對我好,我也有三個人愛我。我們都有三個人愛自己,以後上了學還會交到新的朋友,哇,居然有這麽多人喜歡我們。”


    依依躺在床上捂著嘴,小聲笑起來。


    笑完,又躲迴枕頭裏,害羞地遮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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