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班已是傍晚,我沒有迴住處,直奔社長家。


    社長家的小區坐落於我們島城公園旁。正麵是湖,背後是山。十多幢五層樓的普通小高層,品字相連。低調的小區大門,普通的庭院綠植,沒有花裏胡哨的假山雕塑與亭閣。整個小區給人感覺不是別墅區,但屬於低調奢華有內涵的高檔小區。你仔細看會發現,這些房子表麵相聯,實際上每幢中間都有幾米寬的隔斷,使每幢樓房成為獨立體。樓層不高,每層一戶,均帶電梯。而最為特別的是小區廣場宛如太陽一般輻射出十多條鵝卵石小道。小道通向每一幢房子,也就是說,這裏的每幢房子都有一條專門的林蔭小道,居住者可以各行其道。小道兩旁生長著高大綠植,茂盛成蔭,寂靜無聲,且無任何標誌。初次進入小區的人,一般會轉得暈頭轉向。據說,居住在這個小區的人非富即貴。


    我轉了幾個圈,仍然沒有找到社長家。於是,我打電話給碟,碟出到小區門口來接我。


    寬敞亮堂的家裏隻有蝶一個人。


    “社長呢?”我問。


    她抿著嘴笑,說:“真不湊巧,我爸媽臨時有事出去了,要晚些才迴來。”


    我說那我先去處邊吃點東西再來。


    她說:“你好小氣,也不邀請我一起。”


    我笑道:“我喜歡吃辣的,而且還是快餐盒飯,怕你吃不來。”


    她說:“要不這樣吧,你也別去外邊吃了,我隨便做點家常菜,你嚐嚐我的手藝?”


    我想這不是壞事,我天天在外邊小餐館吃,確實有些懷念家常菜。


    蝶的廚藝不錯,一會兒功夫,幾碟小炒就端了出來,一看就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碟山野椒小炒牛肉,簡直讓我流出口水。這很令我出乎意料,我一直固執地認為官家千金小姐們大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五穀不分四體不勤。


    飯菜上桌,社長和夫人還沒迴來。我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指向了八點。


    蝶說:“不管他們了,他們肯定在外邊吃飯了。”她解下圍裙,在我對麵坐下。


    “喝點酒不?”她問我。


    我說:“很久不喝了。”


    她說:“喝點吧,大男人咋不喝酒呢。”


    她笑著站起身來去取酒,“黎家山蘭,本地人送的,我爸當飲料喝呢。”她說。然後,給我倒了一大杯,給自己倒了一小杯。


    我們喝著山蘭聊著天。


    我說了一些采訪時遇著的奇聞異事給她聽。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眼睛睜得大大的,快樂地聽著我說話。我第一次覺得她長得挺好看,她笑的時候竟然露出兩粒可愛的小虎牙,尤其是那雙始終望著我的丹鳳眼——我突然感覺那眼神有點像老師的——這令我的心怦然一動。


    不知不覺,我們竟然喝了半瓶山蘭。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十點了,社長與夫人還沒有迴來。


    我說我得迴去了,下次再來吧。


    她也有點歉意地點了點頭。


    我站了起來——突然,我感覺我的腿有些發軟,頭也有些暈眩,剛邁出一步就差點跌倒了。我有些不意思地對她笑了笑,說:“這酒……還真有……後勁呢!”


    蝶有些憐惜地說:“你真不能喝啊!”


    我說:“可能是喝多了點。”


    “那休息會再走吧,喝杯蜂蜜茶解下酒。”蝶說著轉身去給我泡蜂蜜茶。


    我在沙發上坐下,感覺四肢鬆軟,心跳加快。


    蝶端著茶迴來,見我歪靠在沙發上,說:“這樣不舒服吧。”她放下茶杯,去房間取了隻枕頭給我墊在脖子下。我躺在沙發裏,頭腦昏昏沉沉,一會兒便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


    我睜開眼便看到我身上蓋了條秋毯,蝶正坐在沙發另一頭看著無聲的電視。


    我趕緊坐了起來。


    “醒來了?”她問。


    我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哦,害你還沒睡。”我說。


    她對我微微一笑,說:“你沒事就好。”


    我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鍾,已是淩晨一點。我問:“社長迴來了嗎?”蝶搖了搖頭,臉上仍然有些歉意。我酒醒了一半,說:“那我得迴去了。”她看著我,有些不放心,“你能行嗎?”她輕聲地問我。我提起包,站了起來,伸了伸有些沉重的腿。“好多了,沒事。”我說。她突然低下頭,臉上一片紅雲飛過,聲音很輕細:“你……陪我……看看電視吧,爸媽不在家,我一個人……也害怕。”


    我想,反正幾個小時就要天亮了,那就陪她看看電視吧。


    柔和的壁燈下,我和蝶並肩坐在沙發上。蝶顯然剛衝過涼,穿著一條墨綠色的露肩褳衣裙,頭發有些濕潤地披散在渾圓的肩上。電視裏正在播放著一部國外諜戰片,我把電視的聲音調大一點,男豬腳對女豬腳說:“你記住那道門的顏色了嗎?”女豬腳想了想,說:“猩紅色。”


    蝶這個時候彎腰去拾撿掉落在沙發邊的裙擺——她彎腰的那一刹,我一眼看見她領口下的白皙與豐滿。我的心靈本能地震顫了一下——僅僅一秒鍾,我充滿驚慌地收迴了目光,並在心裏暗罵自己下流卑鄙。我深吸一口氣鎮定自己,結果,卻清晰地聞到了蝶的身體散發出的一縷淡淡的、柔柔的、若有若無的幽香——


    這縷幽香讓我湧出一陣暈眩與迷惘。我想起了老師,我甚至覺得連場景都似曾相識——我突然地伸手一把攬住了蝶的腰際。蝶被我的這一舉動嚇著了,一臉驚慌與羞澀,掙紮著不讓我抱。但我沒有收手,還是緊緊地抱住了她。她掙紮了一會,可能是累了,最後癱軟在我的懷裏。而這時,我立馬就迴過神來,趕緊放手。但是,我已經感覺到蝶將我抱緊了。


    我必須聲明,當我伸手抱住蝶的那一刻,我就清醒地明白了,我的青春將邁向了另一道門檻,我再一次戀愛了。


    我們相擁著,沒有言語,隻有心跳。


    我感覺胸前有些濕潤,低頭看了看,蝶在我懷裏流下了淚水。


    我一驚,“怎麽了?”我輕聲地問她。


    她抬起頭,看著我,鳳眼婆娑,說:“我知道……你心裏在想著另一個人。”


    我一輩子都堅定不移地相信女人是世界上感覺最為靈敏的動物,我一輩子都不會懷疑她們的身上完全擁有與生俱來的特異功能。


    我心生歉疚,努力地抱緊了她。


    我與蝶戀愛了。


    我枯萎的心靈再次獲得愛情的滋潤,我沙漠般的青春又充滿盎然的生機。我工作更加努力,稿件接二連三獲獎。業餘時間,在兄弟劉大俠的影響下,我熱愛上了詩歌。我勤奮創作,一首首詩作發表於我們島城的大小報紙和雜誌,青年詩協吸納我為會員,島城作協選我為理事。所有人都認為我是一個才華橫溢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


    “寫詩要有好環境,你別住那出租房了,搬我家來住。”


    與蝶確定戀愛關係四個月後的某一天,蝶含情脈脈地對我說。


    我一臉驚呆——幸福來得有點快。


    蝶解釋道:“我爸媽說讓你搬過來。”


    我笑著問:“要交房租嗎?”


    蝶瞥了我一眼,說:“你請我看幾場電影就行。”


    我當然連唿感謝點頭接受。


    我迴東湖裏住處搬東西的時候,我的警察兄弟大衛給我打來手機:


    “老實交待,是不是攀了高枝?”


    這話讓我嚇了一跳,我問:“你怎麽說這種話?”


    大衛說:“如實招來。”


    我承認處了一個女朋友。


    “是不是社長家的千金?”


    “大哥,你咋這也知道?”


    大衛說:“那就對了嘛。”


    我問:“大哥,什麽意思呢?”


    大衛告訴我,前天公安局邀請媒體領導召開治安工作會議,他正好與我們社長坐一塊。一聊,是正宗老鄉。大衛便問報社是不是有個談天記者?社長說有。大衛說那小夥不錯,挺勤奮敬業的。社長笑了笑,說,那小子正與我女兒處朋友呢!


    我聽著嚇出一身冷汗,我趕緊說:“大哥,你可要給小弟美言幾句啊!”


    大衛笑道:“知道自己有案底了吧,害怕了吧?”


    我確實有點後怕了,我央求道:“大哥,我那可是過去的事啊!”


    電話那端傳來大衛哈哈哈哈的笑聲,聲音幾次折斷,就像他笑岔氣的那樣子。末了,他說:“放心吧,壞小子,你的陳年爛事我可是幫你瞞著的。”


    我感激涕零,說:“大哥俠義!我一定要把這篇追蹤報道寫好,算是報答大哥對小弟的關照!”


    鄒健正趴在桌上整理著他的客戶檔案,“跟誰打電話呢,一口的馬屁味!”他抬起頭罵我道。


    我看見厚厚的電話本上一串串名字與電話號碼被他紅藍黃塗抹得色彩斑斕。他告訴我:“這些全是我潛在的客戶,也是我未來的朋友。紅色表示最有希望合作的,藍色表示可以繼續聯係的,黃色的便是拉出去槍斃的了。”頓了頓,他說,“奶奶的,這每個名字都代表著島城千萬或者億萬的財富啊!”


    我笑了笑,說:“你牛,你一炒地販子,掌控著島城的經濟命脈。”


    鄒健說:“子不是曰過:泡妞,要泡賢淑美女;交友,要交有錢人。”


    我無語地搖了搖頭。


    我再一次提醒自己,他已經不再是那個本份純樸的鄉村計生小幹事了,我們島城這個大染缸已經把他染得黑白難辨了。


    我還是告訴了他:“我……要搬走了,我迴來搬東西的。”


    他愣了一下,抬起頭,望著我,“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舉報了你與老師?”他問。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


    “那為什麽搬呢?”


    我當然不敢告訴他我搬去女友家,我擔心這樣會刺激他。我隻是平淡地說,報社考慮我應該有個安靜的寫稿環境,給分了間房子。


    他一臉羨慕,一臉失落,說:“我就知道你有本事,你是個鳥人,你遲早會飛走的——有句話怎麽說的,鳥擇什麽而居?”


    “鳥擇高枝而棲。”我說。


    “對對對,到底是記者。”他嘿嘿地笑著,“鳥人,你是鳥人。一定會飛走的。”他念叨著,收拾桌上的電話本。


    說心裏話,我也有些難過。畢竟,我們一起在這兒蝸居了兩年,我這一搬走,他將孤單一人。我說,“我請你吃個飯吧。”他一擺手,說:“我請你吧——算是為你這個鳥人送行。”


    鄒健與我去了家湖南菜館。


    我們要了兩瓶啤酒,一人一瓶。鄒健把瓶蓋打開,脖子一仰,喝了一口。他把嘴一抹,“告訴你一件事,”他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前天我在島城酒吧遇到了她。”


    “誰?”我問。


    “我那未婚妻啊!”他沮喪地搖了搖頭,說道,“濃妝豔抹花枝招展,陪客人喝酒。”


    “你沒跟她聊聊?”我問。


    “沒有。”他搖了搖頭,一臉無奈。“我已經死心了……”他似乎是自言自語,“不過,有時候還是惦記她,擔心她過得不好。”


    “你幹嘛不告訴她,你現在發財在望,可以娶迴她了呀!”我有些玩笑的口吻說。


    “我沒有那麽下賤吧?”他撇了下嘴,“媽的,惹上病就麻煩了。”他罵道。


    “她知道自己做什麽,後果自己負責。”我說。


    “不說這些了,繼續喝酒。”他一仰頭,又喝了一大口。“我也要搬家,想找個好點的房子。”他說。


    我點了點頭。


    “這幾天正在做一筆大的。”他說。


    “相信你能成。”我說。


    “成了就買房買車。”


    “那老婆的事呢?”


    他嘿嘿一笑,道:“不急,等錢多多了,再找個帶勁的,把損失補迴來!”


    多少年後,成為島城著名炒地大王的鄒健向我承認,那個時候,娶個如花似玉的老婆成了他瘋狂而不擇手段賺錢的動力。我當然明白,正是那個夢遊之夜,注定了這顆島城商界新星的冉冉升起,也奠定了這個島城鑽石花癡的橫空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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