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咦——噢——”


    一串忽而高亢忽而低沉的女聲把我與鄒健從晨夢中驚醒。


    “誰一大清早在哭喪呢?”鄒健罵道。


    我側耳傾聽,聲音是從園子裏傳過來的,感覺應該是某個女子在晨練嗓子。


    鄒健一骨碌起床,端起臉盆,罵罵咧咧地去洗手間裏洗漱。不知過了多久,他濕漉漉迴到房間,“大美女歌唱家啊!”鄒健神秘兮兮地對我叫道。


    “誰?”我兩眼惺鬆地問。


    他指了指窗外的園子,然後,一臉猥瑣地對我說:“我洗澡的時候從窗口看到了那女子,那臉蛋,那身材,那**……嘖嘖,天哪,讓我充血了半天!讓我更想賺錢了!”他咂了咂嘴巴,咽了咽口水。


    我明白了,他是說在園子裏練聲的那個女子。


    我望著他那付色相無語地搖了搖頭,說:“你也太誇張了吧,你是不是想女朋友想瘋了?”


    “誰說我想女朋友了?我現在對談女朋友沒有半點想法,我的全部心思都在事業上。事業成功了,還怕沒女朋友?到時排成隊讓老子挑選吧!我要事業,事業最重要!”鄒健對我說。


    “事業?你炒個地皮也成了事業?”


    “當然是事業。”鄒健一臉自豪與驕傲,“工作不分貴賤,事業不分大小。你做記者不也是為了賺個工資?我炒地賺的錢並不比你少。你的記者工作可以做一輩子,可以當成事業,我的炒地工作也可以做一輩子,所以,也是我的事業。”


    我覺得他說得也是挺有道理的。


    我知道這個天天老板堆裏混,夜夜樓堂館所裏泡的土地販子,早已不是數月前那個來島城尋找未婚妻的憨厚純樸的鄉村計生小幹事了。失去未婚妻的鄒健已經變了人樣地堅定不移地留在了島城。那段時間,正是島城房產泡沫翻騰的時期,鄒健赤身裸體地開始了在島城的闖蕩與創業。他跟人合夥炒地,每天的工作便是與大大小小的款爺喝酒吃飯,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介紹手裏大大小小的地塊信息,鼓動與邀請款爺們跟他去現場看地……鄒健告訴過我,十件裏成交一件,他就能吃上一年。他確實是個做生意的天才,加上農民血統的精明強幹與勤奮吃苦,沒多久,他就把他的天涯人生折騰得風生水起豐富多彩了。


    “我走了,你慢睡。”他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一邊係領帶,一邊對我說。


    “又有業務了?”我問。


    “嗯,七點帶老板吃早餐,八點去看一塊地,九點後開始洽談……”他一邊說著一邊推起房門邊他新買的自行車,迴過頭,嘴巴往外邊一撇,對我猥瑣一笑說,“你就別假正經了,沒事去看看那美女唱歌吧,保證也會讓你青春激蕩全身充血的!”


    “滾!”我笑道。


    我再次深信我們的島城就是個巨大的染缸,讓你白著進來黑著出去。


    “啊——啊——咦——噢——”


    連續幾個清晨,我們都被那咿咿呀呀忽高忽低的吊嗓聲吵醒。


    鄒健反倒變得無所謂了,那歌聲成了他起床的鬧鍾,成了他出門掙錢的號角,他正好圖個早起去陪老板們吃茶談地。而我呢,簡直就要瘋了——每晚趕稿至淩晨兩三點,而黎明時分正是我酣睡的好時光!


    女聲終於令我忍無可忍,我從床上一躍而起衝向房東老陳的住處,向老陳投訴。


    老陳的嘴角浮出一絲曖昧的笑,說:“忘了跟你們講,你們隔壁那間房前些日子租出去了,是個音樂老師,她每天早上都在園子裏練歌。”


    我說:“練歌總不至於影響我們休息吧!”


    老陳一臉無奈,說:“我跟你們一樣沒法睡個懶覺哩。可我總不能不準人家唱吧?”


    我幾乎就要崩潰。我覺得這地兒沒法住了,我尋思得找個新的住處。


    後來發生的一件事令我始料不及。


    那天淩晨,我趕稿迴來。鄒健不在,帶老板去崖城炒地了,房裏顯得虛空無比。


    我脫衣上床,剛躺下,便聽到牆那邊傳來低低的尖細的女人的聲音。我一驚,啥時辰,音樂老師就起床吊嗓了?再細聽,那聲音換成了一串長長的幽幽的**——我覺得那不像是晨練的歌聲,也不像是夢中的囈語,更不像是什麽憂傷的啜泣。那聲音反倒如一種幸福的呢喃,一種迫不及待地唿喚。


    那個時代,從年齡上講,我已進入了成熟青年時期,但是,由於農村孩子一直受傳統思想的束縛,加之那個時期的大學也明文禁止學生戀愛,所以,雖然我心裏已經萌芽了愛情,並對它充滿了向往與渴望,但真正接觸到男女之事,還是懵懂懵懂的。絕不像現在的小青年,一個比一個老練和理手,遇著個喜歡的,恨不得連夜開房成事。


    那個奇特的聲音令我陌生和困惑。


    我突然感覺一股莫名的燥熱漫過我的全身,然後,一種緊張與興奮也伴隨而來——這種感覺雖在我少年時代的身體裏出現過,但比之要強烈和鮮明得多。那聲音斷斷續續,卻非常真實。令我驚慌而恐懼,令我無法拒絕不去傾聽。我凝神屏息,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嘭嘭嘭地跳動。


    那聲音仍然不絕如縷,時而如鴿哨劃過藍天,時而如夜鶯在山穀啼鳴,時而如泉水流淌山澗,時而如馬駒哀鳴於原野……我隻覺渾身血液燃燒,體內萬馬奔騰。我唿吸急促,宛如穿越一條窒息的隧道。我幾次差點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我恨不得撞破那薄薄的牆壁把那奪命的聲音撕個粉碎……


    那誘人的聲音頑固地刻印在我的腦海裏,久久不能散去。


    多少個夜晚,當我精疲力竭地迴到住處,當我躺在床上,當我的靈魂肆意飄浮,我的耳畔便迴旋起那個聲音。幽暗裏,我常常像一隻壁虎似地緊貼牆壁,屏住唿吸,全神貫注,隻為捕捉隔壁發出的任何一絲聲響……


    當然,我常常一無所獲,隻能在沮喪與疲累中爬上床睡覺。


    那個夢境便如期出現。


    那是一個自我少年時代便開始的奇夢,一個穿著潔白長裙挽著古代仕女發髻的美麗女子向我走來。她的裙裾飛揚身姿輕盈,她的微笑甜美眸如星辰。她來到我的床邊,俯下身來,她擰了擰我的鼻子,在我額上親吻了一下——而當我睜開眼睛,她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這個美麗女子反反複複出現在我的夢裏,我預感到我的青春時代將有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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