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哪裏知道,這樣的答案誰也說不清,所有人都行走在這條道路上,渾渾噩噩找不到答案。


    等待了良久,他才聽到方丘先生的聲音響起:“你叫什麽名字?”


    “學生……學生名叫司馬臨。”男人抬起頭來,看到那位農夫打扮的老先生身軀在戰栗。


    這位名揚天下的大儒表情難以言說,他似乎哭,又似乎在笑,似乎痛苦萬分,又似乎福如心至。


    “司馬臨。”


    方丘先生開口:“屋子後麵,埋著一個人。”


    “因此我從不進屋子裏。”


    “我沒臉見他……”


    他的身軀顫抖,老淚縱橫:“我沒臉見他啊。”


    “不過如果能讓你走上正確的道路,那麽我死後,或許便有資格與他葬在一起。”


    “你聽著……”


    司馬臨不曾想到方丘先生的話語會如此動情,不敢遲疑,連忙豎耳凝神,不敢錯過每一個字。


    “你依照林詢的話,書寫虛假的曆史,但這隻是明麵上。真正的曆史要隱藏在暗處,這樣一來明珠蒙塵,但終有一天會綻放出光華。”


    “你隻要等待!”


    方丘先生身軀顫抖:“你要等待!不要忘記自己的本心,不要在榮華富貴中迷失,這樣一來,這樣一來……”


    他轉過頭去,讓司馬臨看不清表情,隻能見到淚水不斷滴落:“這樣一來,我與他都能夠瞑目。”


    司馬臨聽得心頭大震。


    的確如此,的確應該如此!


    無論表麵如何,隻要知道自己在做正確的事,那麽在黑暗中前行也不必恐懼。


    他找到了自己前行的道路,方丘先生不愧是方丘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


    隻是那屋子中埋著的到底是什麽聖賢,為何能讓方丘先生都不敢麵對?


    他不敢去想,隻是將這個答案銘記在心頭,終生銘記在心頭。


    ……


    “帝聖德慈愛,萬民稱頌,原七國境內,無不歌舞升平,豐衣足食。”


    “帝驕奢淫逸,萬民苦之。原七國境內,無不哀嚎遍野,屍骨如山。”


    “秦曆一年一月,原趙國疆土叛亂,帝恩威並施,死傷三百一十七人,百姓稱頌。”


    “秦曆一年一月,原趙國疆土叛亂,帝大肆殺伐,死傷一萬零三百人,百姓苦不堪言。”


    “秦曆一年二月,帝廣施認政,百姓幸福安樂,普天之下皆是樂土。”


    “秦曆一年二月,帝創剝皮抽筋之酷刑,設鐵衛巡遊四方,稍有風吹草動便大開殺戒,百姓無不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秦曆一年三月,災禍橫生,暴雨連日,帝傾力賑災,百姓得以平安,如斯功績,萬民無不感激。”


    “秦曆一年三月,災禍橫生,帝偏信妖魔之說,外出屠魔,半月乃歸,期間國中無主,群魔亂舞。”


    寫到這裏的時候,司馬臨稍微停筆,他迴想起了最近發生之事,隱約覺得“偏信妖魔之說”這樣的寫法有些不夠真實。


    他隱約有直覺,似乎當真有妖魔臨世,帝這一次出巡並非是為了玩樂,而是當真做了些什麽。


    隻是直覺畢竟是直覺,不能作為依據,他是史官,不可能因為一時的念頭篡改曆史。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敲門聲,司馬臨警覺地將書籍收起,聞聲道:“是何人?”


    門外響起稚嫩的少年聲音:“老師。”


    “原來是牧兒。”司馬臨露出笑容,這是他最喜歡的學生,剛正而聰敏。


    初一相見時,他便覺得那時還不過六七歲的林牧與自己有緣,如今相處十餘年更覺得親切,他甚至在考慮,是否要將自己唯一的女兒嫁給這愛徒,他們兩情相悅,哪怕林牧貧窮些也不失位一件佳事。


    “錢財不足以評判一個人,重要的是人品……”


    哪怕這時候,他都突然想起這件事,臉上笑容燦爛。


    可他的笑容隨即僵硬在臉上,他聽到屋外的少年聲音帶著哭腔響起:“老師,我將要走了。”


    司馬臨勉強露出笑容:“都這麽晚了……”


    “我將要走了。”


    林牧重複了一次,他似乎在哭泣,聲音越來越大:“我跟隨老師,是傾慕您的品行。隻是您竟做出這樣的事……”


    “老師,錢財雖然珍貴,但心頭的誌向與正義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你曾這樣教過我,可你自己竟忘卻了。”


    “我將要走了,若這當真能讓您警醒……那麽林牧便是死也甘願。”


    這少年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哭泣,他的眼睛看向屋裏,似乎在期待。


    他在期待老師的挽留,期待老師醒悟。


    可他眼睛裏的光漸漸暗淡下來,屋子裏沒有迴響。


    少年人渾渾噩噩地踏上歸途,他不知要往何處去,心裏麵空空落落。


    待得他走後許久,屋中才響起聲響,似乎是哭聲,斷斷續續。


    “牧兒……我不能告訴你真相……”


    司馬臨眼睛通紅,他向來不喜歡流淚,隻是情不自禁,當做親生子嗣培養的後輩離去,任誰都要傷心欲絕。


    “多一個人知道,暴露的可能性便越多……”


    “必須要讓世人看到真相……”


    “為此付出什麽代價都值得。”


    司馬臨握緊拳頭,哭泣聲漸漸收斂,他用手帕洗去臉上的淚痕,看了看天色。


    “已經將要破曉了……不能再耽擱。”


    他幾乎沒有睡眠,表麵與暗地裏的負擔壓得他催不過氣來。


    勉強提起幾分精神,他整理好衣冠,走出門去。


    “今日有燕郡的官員前來匯報,我須得做好準備……”


    原本的燕國現在被稱為燕郡,是秦國的七大郡之一。


    “聽說這一次似乎有些特殊,來的那位官員隨從之中,有一位名叫荊衛的豪俠。“


    他喃喃著,走過自家女兒的屋子時頓了一頓。


    “清兒,餐食我已命人送來了,你小心些,近來天冷,不要著涼。”


    屋子裏沒有迴應,一如既往如此。


    司馬臨訕訕一笑,將要離去的時候,忽然像是踩到了些什麽。


    他伸手抓起,竟然是一份信,字跡雋秀。


    看完之後,他的身軀忽然開始顫抖,卻依舊一語不發,邁步向著皇宮走去。


    他有必須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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