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得尤其香甜,陳修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他自然是可以輕易辨別時間的,識海中的倒計時從不會有誤差,眼下已經來到了七十一天。


    最後的七十一天。


    “得加快速度才行……”陳修站起身來,才發現自己並非睡在躺椅上,而是悠然躺在臥室軟綿的床榻上。


    更遠一些,是擺在桌上的溫熱飯菜,嗅了嗅,還能聞到隱約飄蕩過來的香氣。


    “是他買來的嗎……”陳修一邊自語一邊走到椅子上坐下,剛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忽然皺起了眉頭,發現隨身攜帶的玉石少了一顆,被換成了這座世界的通用銅幣,想必是被林詢拿去結了飯錢。


    “還好將重要的東西都藏在了識海裏。”陳修皺起眉頭自語一聲,倒也沒有生氣。隻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著道:


    “還真是不肯吃虧啊……”


    “少年人。”他搖著頭感慨了一句,渾然忘記了自己也不過十八歲的年紀。


    晚飯沒有葷腥,這年代也沒什麽調味料,陳修卻吃得很香,幾口便吞咽了個幹幹淨淨。


    他收拾碗筷的時候,林詢正好從屋外走來,陳修於是揮了揮手:“你來。”


    “來幹嘛?”林詢疑惑。


    “當然是洗碗啊。”陳修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林詢瞪大了眼眸:“憑什麽?”


    “你若再不去,我便要扣錢了。”依舊是老台詞,陳修一邊說著,一邊躺迴搖椅上,悠然地搖晃著。


    林詢氣得握緊了拳頭,下一刻又狠狠咬牙,捧著碗筷去了。


    他迴來的時候,陳修依舊躺在搖椅上,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真活該摔死你才好。”林詢果然是憤世嫉俗的性格。


    不過這樣的性格倒也不算討厭,麻木不仁的人已見得太多,這樣的性格應當算寶貴才是。


    陳修伸了個懶腰,又問道:“你是昨天送去的信?”


    “昨天正午。”林詢辦事倒是勤快。


    陳修抬頭看了看天色,眼下同樣是個正午,太陽高懸。


    “看來是不會有迴音了。”他歎息一聲,一臉遺憾的模樣。


    “你寫的到底是什麽?”


    陳修低下腦袋:“不太好說。”


    “反正我也不想聽。”林詢冷哼一聲。


    可隻是沉默了一刻便又追問:“到底是什麽?”


    陳修這才答道:“詩詞。”


    “詩詞?”林詢怔了一怔,眸中忽然掠過一抹異樣的光彩。


    林詢似乎對詩詞頗感興趣……陳修瞥他一眼,接著道:“聽說韓國貴族喜好詩詞歌賦,我便送了幾首去……可惜。”


    林詢收斂起眸中的異色,冷笑道:“這便是你的計劃?”


    不過想來也是如此,若身患腦疾者當真拿出什麽章程來,那才是咄咄怪事。


    見陳修隻歎息不答,他又道:“投遞詩賦,怎麽也得留下姓名才是,你匿名送去,如何能夠得到迴應?”


    “我當然知道。”陳修道,“所以在詩賦最後寫明了,若是有意,便命人在韓國國都裏到處敲鑼打鼓,我自會去拜訪“


    “你當自己是哪裏來的大詩人不成?”林詢冷笑。


    陳修搖頭:“我送去的詩詞,隻要有眼睛便知道是明珠。而若是有眼無珠者,拿出再多的誠意都是枉然。”


    “當真有這麽好?”林詢疑竇。


    “那是當然。”陳修自信滿滿。


    隻是不是我寫的。


    他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明明故鄉看過的小說裏,每當主角用詩詞開路都百試百靈,怎麽輪到自己卻碰了璧呢?陳修歎息一聲。


    林詢見狀,有心想要追問,但仔細一想,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般的玩具而已,便略過此事又問道:“第二個計劃呢?”


    “第二個計劃……”陳修跟著喃喃了一聲,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如今也隻能用這個了。”


    “這該死的、一定會成功的第二個計劃。”


    他轉頭看著林詢道:“你去四處散布消息,就說剛買下周家府邸那位,是個空有錢財的暴發富、腦子有坑的蠢貨,再說他仰慕韓國貴族已久,有心想要參加明日後韓國王宮裏的宴會。”


    林詢瞪大了眼眸:“不本就是如此嗎?”


    見陳修狠狠捏緊了拳頭,他又道:“不過你不會當真以為光憑這些東西便能進得了韓國王宮吧?這世上又有錢又蠢的人可遠不止你一個。”


    “我當然知道。”陳修露出笑容,“所以要蠢出風格,蠢出特色才行。”


    他語罷信手開始書寫起來,隻是寥寥的幾句話,兩三刻後便完工。


    “將這紙上的東西散布出去。”將紙遞給了林詢。


    林詢接過一看,臉上的神情頓時變得古怪萬分,難以掩飾住笑意,他笑得身形顫抖,捧腹難止,一邊笑一邊道:“身患腦疾者的腦袋,果然是與眾不同,你是如何想出這等天方夜譚的事?”


    陳修笑著答道:“我從不騙人,我說過的和這上麵寫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他向來是不撒謊的。


    林詢冷笑了一聲:“你以為的事實?”


    陳修點頭:“我以為的事實。”


    目送著林詢將要離去的時候,陳修忽然想起,便又說了一句:“散布消息的時候,可需要錢財打點?”


    林詢身形一頓,臉上滿是猶豫與掙紮,半晌後才長出一口濁氣:“不用了,若是要散布哪家上卿將軍的賢明,自然需要錢財,你這等卻是不必。眼下市斤裏最喜歡傳唱的,就是你這等一無是處卻得了錢財的蠢貨,既得了鄙夷辱罵時候的痛快,又能夠幻想自己也有那樣的一日,甚至無需我散布,眼下可能便已經有了這樣的流言。”


    果然是個聰明的少年人,如果沒有“你這等”三個字便更好了,陳修躺迴椅子上,目送他離去。


    ……


    正午時分,韓國王國,一處布置精美的房子裏,幾位錦衣華服的男子悠然坐定,例行談笑起來。


    “諸位近來,可曾收到過什麽匿名書信?真是古怪極了,竟然不寫名字,要我親自派人去敲鑼打鼓…當真是可笑至極!他是什麽東西?也配讓我耗費如此之多的工夫麽?”為首者正是那位在街頭毆打了陳修、名叫韓禮的貴族,此刻卻冷笑著,一臉不悅的模樣。


    有人疑惑不解,也有人笑著迴道:“我也收到了一封,似乎寫得是什麽詩賦……狗屁不通的東西,也敢在我等麵前賣弄。”


    “秦兄自是高才,竟有人班門弄斧到你門前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有眼無珠。”又有人恭維,緊接著是一眾笑聲,便將此事略過。


    韓禮道:“不提此事,不提此事,壞了諸位的興致。我近來聽聞了一個傳言,頗覺有趣,不知諸位可有興趣聽一聽?”


    話音剛落,那秦姓青年便應道道:“可是那買了周家府邸的陳……陳什麽來著?”


    “似乎是叫陳修。”有人補充,而後又笑道,“秦兄不知其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這樣一個僥幸撿了天上餡餅的暴發戶的名字,又豈配被秦兄記住?便是得了再多的錢財,也沒有我等這般的底蘊,終究是注定一輩子低賤的東西。”


    韓禮笑了一聲,又繼續道:“此人實在是有趣,區區一個低等下賤的暴發戶,竟也想參加我等的宴會,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隻是如此便也罷了,他竟還說什麽當今世界並非是天圓地方,而是圓形……如何會有這樣的蠢貨?圓形的東西怎麽可能如此穩固?若真是如此,地上的人恐怕早就眩暈昏厥了過去。”


    頓時響起一陣哈哈大笑,有人撫掌道:“或許隻有他自己是住在圓形的世界裏,才將腦袋裏的智慧都晃了個幹淨吧?”


    這話音一落,自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氣氛歡快活潑。


    韓禮見狀,便又道:“除此之外,他竟還說世上有什麽重力,真是可笑,若當真有這樣的東西,為何我感覺不到?”


    有人附和道:“興許是他腦袋裏麵的漿糊太重了吧?”


    歡笑交談聲此起彼伏,那位秦姓青年見狀,不由提議道:“既然此人如此有趣,不如便當真遂了他的意,讓他赴明日的宴會如何?”


    “豈能如此?”頓時有人急忙勸阻,“宴會往來之人,皆是貴族雅士,豈是這樣的家夥能進來的?”


    “此言差矣。”為首那位麵如冠玉的男子,見狀不由微微一笑道,“王兄不是也時常命人送珍奇古獸來賞玩嗎?我等以人為獸,豈不是更甚一籌?”


    所謂的王兄,便是當今的韓國國君,他的身份的確高貴,幾乎是一人之下的人物。


    這話音落下,頓時又是一陣哈哈大笑,一片吵鬧聲中有了決議。


    至於買下那棟周家府邸的仇怨,眼下倒還不急著計較。


    畢竟究其根本,本就算不上什麽要緊的事。


    若說那座府邸的價值是五兩,那能逗得自己與一眾貴族開懷大笑的價值便是一百兩,至於那位已經逃走不知所蹤的奴仆?一文錢都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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