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羞齦一笑,兩人又閑聊幾句,她才返迴自家,跟母親、妹妹一起吃午餐。


    下午三點過後開始降下大雨,隨著天色變暗,風勢、雨勢逐漸加驟。


    大雨打在屋瓦上,鏗鏘有力,風聲唿嘯,振動老舊木製門窗,發出哢哢聲響。


    「真的很恐怖欸!」方宜珊坐在客廳看台風訊息報導,時而抬頭看看被風吹得吱吱作響的門窗,又拿起手機觀看簡訊,接著轉頭朝廚房那方望去,喊道:「大姊,廚房有沒有漏水?」


    「沒有。」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方慧馨迴道。


    「幸好隔壁有專業工人來幫忙,我同學傳簡訊說她家開始漏水了。」方宜珊於是迴複簡訊給家住附近、也是迴鄉過節的國小同學。


    這時,電話響起,方母從廁所出來接電話,「這樣啊?沒關係,我這就過去看看。」掛了電話,方母大嗓門地對兩個女兒交代道:「市場賣稞仔的阿香婆隻有一個人在家,廚房有點淹水,我過去幫個忙。」幸好這迴家裏防台做得謹慎,她才能無後顧之憂,有餘力去幫獨居的鄰舍。


    「媽,要不要給阿香婆帶個晚餐過去?她家廚房現在說不定不能煮飯了。」方慧馨探出頭來問道。


    「你煮好了嗎?」方母拿著雨衣、雨鞋,已匆匆要出門。


    「差不多了,隻剩魚還沒煎。」


    「那就順便給阿香婆帶個晚餐好了。」


    方母踅了迴來,隨手將雨衣暫擱在沙發上,轉往廚房,很快地裝了個便當。


    離開前她又交代道:「我晚點才迴來,你們餓了就先吃。對了,隔壁的魏先生你再給他送個晚餐過去,多虧他幫忙,否則我們家廚房也要淹水。」


    稍後,方慧馨備妥晚餐,又拿了個便當盒裝好一份晚餐,向妹妹說一聲後,便撐著傘往隔壁走去。


    方慧馨按了電鈴後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人來應門,她本想他也許是出門了,可又見屋裏還亮著,藍色小貨車也還停在屋外。


    她才打算再次按電鈴,就看見裏頭門開啟,穿著外套的魏允能匆匆步出來,沒打傘就穿過院子,任大雨打在身上,一張俊容繃緊,感覺臉色不對勁。


    「抱歉,打擾你了嗎?我媽要我送晚餐來……」方慧馨一時不免覺得自己是否熱絡過頭,反倒造成他的困擾?


    這一想,她心口無端一沉,麗容尷尬,很想轉身走人。


    魏允能才欲開口,喉結一滾動,意識到咽喉的異物,教他完全難以言語。


    他輕攏眉心,隻能探手拉她手臂,示意她入內。


    方慧馨一時不明所以,隻能愣愣地被他拉著進入屋裏。


    他走到茶幾前,雙手在筆電上快速敲下一行字,附近哪裏有診所?我被魚刺鯁到。


    他才剛穿上外套打算出門找診所,適巧她來按電鈴,雖覺此刻狀況很冏,但他不得不向她求救。


    他生平最大弱點,就是不會吃魚,且因小時候的意外,對帶刺魚肉心存一抹畏懼。


    中午她給的便當裏麵有一大塊白帶魚,他於是略過魚肉,把白飯及其它配菜吃光,原打算將魚丟進垃圾桶,再將便當盒清洗幹淨奉還。


    隻是看見那煎得色澤金黃漂亮的白帶魚,又想到是她親手煎的,他便無法將不敢吃的魚肉丟掉,於是就讓它一直閑置在便當盒內,擺在餐桌上。


    直到前一刻,他不經意再度正視它,因為丟不掉,隻得鼓起勇氣拿起筷子來吃。


    他先小心翼翼地夾了少許魚肉試吃,入口的魚肉意外地很鮮甜,教他不由得再夾一口。他才因自己勇敢踏出一大步、重新迴味魚肉好滋味而欣慰,忽地,喉嚨一鯁,一根魚刺硬生生卡在喉嚨,令他頓時緊張起來。


    他無法開口說話,也不敢吞咽口水。


    「欸?」方慧馨看完屏幕上的字,轉而訝異地望著他。「被魚刺鯁到?是中午便當的白帶魚嗎?」


    白帶魚的魚刺那麽明顯,非常容易剔除啊!


    魏允能無奈地點點頭,又指指喉嚨,表示自己非常不舒服。


    「那……我先帶你去附近診所看看,隻是不知道今天台風天它有沒有開。」


    見他確實臉色不佳,她不免替他擔心,也不敢多耽擱,匆匆拉著他出門。


    「走路就能到,這村裏就那間診所,隻有一個老醫生看診,醫生也住那裏,不過他年紀有點大了……」方慧馨加快步伐,邊對他詳細介紹。


    魏允能雖因喉嚨卡到魚刺很不舒服,卻注意到她高舉手臂撐傘,盡可能替他遮擋雨勢,卻不介意自己一邊的身子已經被大雨給打濕,又因風大,她時而兩手緊握傘把略斜撐,顯得有些吃力。


    他於是伸手,直接握住傘柄,轉而將傘遮擋到她上方。


    方慧馨意外手中的傘被身旁的他給劫走,抬眼側望向他,微愣了下。心想以他的高度,確實由他撐傘較合適,於是沒要迴撐傘權。


    隻不過兩人共撐一把傘,肩臂幾乎相觸碰地縮在狹小空間裏,令她感覺耳根有些熱,她竟覺得跟他同撐著傘,與他並肩而行,有種安心感。


    那突生的微妙感受,教她微訝了下。


    不一會,方慧馨已帶他匆匆來到一間舊平房前,外觀與附近房舍無異,隻在門上方懸掛一塊木製匾額——張內科診所。


    大門敞開,裏頭亮著燈光,還有人聲喧嘩——


    「張醫生,再開三天軟便劑給我,前兩天烤肉吃太多,一直不順……」


    「張醫生,我孫子也膨風,給他開個消脹氣的藥……」


    「張醫生,我這個心髒今天跳得特別厲害,能不能開個藥給我,讓它跳慢一些。」


    一踏進老舊小診所,魏允能簡直傻眼。


    三、四個穿著雨鞋雨衣、年近花甲的阿公阿婆擠在半開放診間,急著陳述病狀,邊央求裏頭年紀更大的白發老醫生開藥。


    雖然他的台語不太靈光,但也聽得懂一些,對上門求診的病患所述症狀已覺怪異,再加上眼前所見,更感訝然,而且這些人與其說是來看診,不如說是直接來拿藥。


    方慧馨見怪不怪,直接拉著他擠進診間,不得不插隊。


    「不好意思,可以請張醫生先幫他看看嗎?他被魚刺鯁到。」


    話一出,幾個阿公阿婆全把注意力轉向進來的陌生男子。


    「被魚刺鯁到?那要趕快處理,要不要我迴去拿香灰給你喝?」阿婆熱心說。


    「喝香灰沒效啦!要喝白醋。」旁邊阿公搶白道。


    「你們說的都沒效啦!吞白飯或饅頭就好了,我上次就是這樣。」另一個阿公忙分享過來人經曆。


    突地,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對他提出建言。


    魏允能臉上再度三條線,內心不禁祈禱這位鄉下老醫生不會用這種民俗療法治療他。


    「喔?鯁到魚刺啊……我先看看。」張醫生說話很緩慢,抬手朝他緩緩揮了揮,要他坐在看診的圓椅凳上。


    幾位長者退開一些距離,把診間空間留給他。


    張醫生先緩緩從陳舊木桌上拿起一支壓舌板及小手電筒,要他把嘴巴打開檢查。


    魏允能仰頭,張大嘴巴,感覺到旁邊數雙眼睛正在觀看,非常窘迫,但為了能盡快取出魚刺,他隻能硬著頭皮忍耐。


    「啊?再張大一點……啊?」張醫生不斷說道,拿著手電筒的右手緩緩顫抖著。「看不到欸……我換一副眼鏡看看……」老眼昏花的他,放下壓舌板跟手電筒,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鏡後取了下來,拉開抽屜,欲找另一副換戴。


    魏允能不禁開始冒冷汗,懷疑他真能在這裏順利解除魚刺危機?


    原本隻是被魚刺鯁到的小意外,這下有如是他人生大災難,令他不免擔憂焦慮起來。


    他不由得看向站立一旁的方慧馨,期望她能給他一線希望曙光。


    「張醫生,我來好了。」方慧馨接收到他眼神裏的不安及求救訊號,馬上開口道。「你的工具借我用一下。」她拿起桌上的小手電筒及一支鉗子,轉而對魏允能說道:「我曾幫弟弟取過卡在喉嚨的魚刺,不用擔心。」對神色略顯狐疑的他,麵露一抹輕鬆笑意。


    魏允能輕輕頷首,感覺她會比張醫生可靠。


    不一會,方慧馨便將卡在他喉嚨約莫兩公分長的魚刺順利取出來。


    一見異物總算被取出,魏允能這才放心的大口吞咽口水,喉嚨與心口霎時都通暢。


    他抬眼,看著彎身站在他麵前的方慧馨,瞬間覺得她有如天使般,解救他脫離意外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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