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妃微微一顫,隨即接過茶盞飲了一口:“讓妹妹笑話了。”


    另一廂,容景軒沉著臉看了從邊疆發來的密報許久,過了半晌才將那密報合上,扔到立在一旁的永寧侯懷中:“你也看看。”


    永寧侯隻一掃便看到了最緊要的話,登時驚道:“請將公主下降?”容景軒冷笑一聲:“還不能是宗室女呢。”英朝雖不至於像宋朝那樣,有帝姬一夜之間淪落到浣衣院裏去的慘事,但也不像已經被蝴蝶掉的明朝那樣鐵骨錚錚。


    每朝每代還是時有公主和親這樣的事的,隻是除了先前的悼穆長公主外,往往是從宗室女中擇一兩個出來,封個公主,再嫁到邊疆去。


    容景軒此時統共不過兩個女兒,桃兒滿打滿算不過八歲,處世靜默溫柔,性子並不剛強。更不必提阿醜才將將兩歲,走起路來還搖搖晃晃呢。這些事乃蠻人不可能不知道,卻執意仍要容景軒親女下降。不過是為了打容景軒的臉罷了,能使得容景軒忍無可忍,率先發兵,那就更好了。


    可恨的是今日朝上還真有大臣附議,還在朝上說英朝此時四邊寧靜狼煙渺,真將公主嫁去,也隻會成就一段美滿姻緣。容景軒當時聽了之後想必覺得很有道理,當下便說了:以後若當真有誰嫁到乃蠻去,就將那大臣的兒女一個不落的做插釵童子,一並送過去。


    那大臣當即便癱軟在地,哭得涕泗橫流。然而容景軒知道,開口讓自己下降親女的,隻有這一個傻子。但是他背後必有許多老奸巨猾的權奸,想讓公主和親,以保一時太平。今次不過是先將這傻子推出來,試一試水深罷了。


    容景軒端著茶盞的手都在抖:“要朕嫁七歲女兒保太平,那朕與石敬瑭又有何異?他做夢!早晚有一日朕要活剮了這些人!”說著便將手中茶盞往外奮力一擲,那茶盞遠跌在金磚上,摔的粉碎。


    養心殿此時死一般的寂靜,誰也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永寧侯久負聖寵,到底不同凡俗,過了片刻便鎮定道:“那些奸佞皇上必是會收拾的,隻是眼下要做什麽打算呢?”


    容景軒將那茶盞擲出去之後,心內最大的一股火已被強壓了一半,他閉上眼深深唿吸兩下方說道:“朕已宣了定武上將軍與戶部尚書他們,想必已在殿外候著了。”


    定武上將軍正是慶妃之父,從來驍勇,先帝在時因他一力主戰,所以反而被朝內主和的一派深深壓製,直到容景軒上位才慢慢被提拔起來。現在定武上將軍掌十萬兵力,現在隻是暫時駐守在京中罷了。另一位戶部尚書,正是掌管全國財政的,也是一步步經容景軒提拔起來的。可以說二人都算容景軒一人之家奴了,對他俱是死心塌地。


    至此容景軒主戰之意已十分明晰,想必宣他們進來正是要商量這事。永寧侯因著祖父的遺訓,隻得了個虛銜,從不在朝堂上露臉。所以此時他隻略彎了彎腰道:“那微臣便先退下了。”


    容景軒望了他一眼,隻搖了搖頭:“留下來一起聽吧。”


    這一商量便商量到了戌時,中途全無人敢打擾,隻莫懷德將手腳放輕到了極致的為他們換了幾盞茶,連半點子點心都不敢進。


    事情說到尾聲時,容景軒才驚覺天色已經很晚,方才說的那些讓他心情略鬆快了些,這時才略帶了些笑的說:“原來已經掌上燈了,那你們便在宮裏陪朕一同用膳吧。”容景軒賜膳,對這些臣子來說正是莫大榮寵,一時那幾人都跪了一地謝恩。


    正這時莫懷德進來傳說安昌閣處傳了人來——來的人正是小團子,小團子有心攀上貞芬儀,此時自然要先賣個好,顯得自己做事得力,便自請了替貞芬儀傳話。


    小團子到養心殿同莫懷德說明來意之後,莫懷德知道容景軒此時必然沒有什麽心情“賞綠萼”的。隻是又想著貞芬儀心眼子小,要是直接拒了,恐怕便開罪了她。便不置可否的說:“這事兒咱家隻能做主放你進去,旁的就看你小子夠不夠機靈了。”


    小團子隻以為莫懷德有意成全他,登時喊了幾聲親爹,便眉開眼笑的進去了。一進去他便跪在地上興衝衝說了來意:“貞主子今兒新得了綠萼梅,邀皇上一同去賞呢。”容景軒看著正立在一旁的幾個臣子,一時有些尷尬——方才還在同他們相商家國大事,轉麵便有妃子邀他去賞花了,這是何等庸碌呢!更可恨的是慶妃之父就站在旁邊呢。


    定武上將軍等聽了也覺有些尷尬,隻是很快便醒過神來,一窩蜂的說下午商量的事宜早不宜遲,正要迴去料理清楚才是,說完便要走。容景軒已經折了麵子,再來也想讓他們早將事情料理好,便隻能放他們走了。


    隻永寧侯慢了一步,留在內室仿佛還有未盡之語。待得所有人都走了,永寧侯望著容景軒近日新增的幾根白發道:“乃蠻之事固然要緊,可皇上也不要忘了保重身體啊。”


    永寧侯自小在嶺南長大,幼時便喪父,即便父親活著時,也是優柔少決斷的性子,所以在嶺南時常常遭人欺淩,所以對他來說父親隻是個字符而已。等到他年紀大了,容景軒登基將他們接迴京師後悉心照料他,更將昔時欺淩他們家的人各個都收拾了一遍。對永寧侯而言,容景軒真正亦兄亦父。


    永寧侯說這話時語氣隻是平平,但容景軒能從中感覺到他的情真意切與孺慕之情。然而永寧侯這樣的情真意切,反而又讓容景軒想到自己那個鬧心的長子——容景軒近日徒生幾根白發,也與惠王有關。


    偏惠王妃此時有著身孕,她父親眼見又要上沙場,此時惠王真正吹不得打不得,隻能將他冷著。容景軒想到這些不得不忍氣吞聲的事,一時煩憂又纏上心頭。


    永寧侯見容景軒麵上更添鬱結,不由急道:“乃蠻不過十數萬兵力,且多年來窮兵黷武國庫空虛,皇上實在不必……”容景軒聽了隻拍拍他的肩膀:“正因如此才又添了一重愁啊,不過十數萬兵力,他何來這樣大的膽子?這事朕還得細細思量呢。”


    然而他聽著永寧侯悉心的關懷,一時心中確實有些感動,隻又望了一陣道:“朕記得接你迴京中後,要你勤學苦練,不要丟了身上的功夫,你可照做了?”永寧侯隻肯定的點了點頭,容景軒登時微笑道:“那這次便有了用武之地了。”


    永寧侯登時仿佛難以置信似的瞪大眼睛,容景軒隻道:“自己掙來的功名,我看誰敢再聒噪什麽!”


    永寧侯在外頭受的風言風語容景軒也是有所耳聞的,之前也厭煩那些嘴碎的小人,卻也知道這種事從來是越描越黑的,不如讓永寧侯自己去掙個功名來的有效。永寧侯平素有謀略有膽識,稍經磨練便可為將才。


    聽到此節永寧侯已全然明白了,一時心內激蕩,卻隻低下頭理著自己腰間的絛子。容景軒見了地毯上正有被水洇濕的一點,才發現永寧侯竟哭了。一時也不便揭穿他,隻得含混著說了句:“那你過會便出宮吧,等宮門落鑰便麻煩了。”


    說著便命莫懷德備輦,竟當真往安昌閣去了——近日子他從未到皇後那去過,自太子長成之後,皇後大約覺得終生有靠了,對後宮從來約束不力,毫無主婦之德,隻看這幾年出了多少端倪!德、慶二妃那裏去的最勤,隻是去了之後,兩頭都是受些臉色。饒是容景軒有再好的心理素質,也背不住這麽三天兩頭的受臉子。恪妃、林黛黛都是自己有女兒的,自己此時平白去那,隻叫她們胡思亂想,平白擔驚受怕罷了。


    容景軒坐在龍輦上,仍一刻不停的想著乃蠻的事情:乃蠻究竟是哪裏來的底氣這樣刁橫呢?不過十數萬可戰之兵,這固然不少,可這些年乃蠻撩貓逗狗的,打了西夏又來騷擾英朝,他們國庫哪裏就夠他們揮霍了呢?


    容景軒隻一刻不停的想著,還是經莫懷德提醒才發現到了安昌閣。下了龍輦之後也未見貞芬儀來迎,容景軒正有些納罕,小團子便不知死活的湊過來,油嘴滑舌的說:“皇上請進去吧,貞芬儀裏頭等著呢。”語氣活似個龜公。


    甫一進去,容景軒便聽見了淙淙泠泠的琵琶之音,曲調聽來時而恬靜時而跌宕,想來是頗有造詣的。才一聽,容景軒便停下腳步,眉目也漸漸舒展開來——近日他從未傳過雲韶府的歌伎奏樂取樂,此時能聽一聽琵琶,也是很好的。


    莫懷德在一旁見了容景軒舒展的眉目,一時心裏也暗暗稱奇——沒想到貞芬儀還真能做成事兒,他原本以為今次她必要倒黴呢!


    那廂貞芬儀正拿著一把頂好的燒槽琵琶,正娉婷嫋娜的立在今日花房新進的綠萼旁彈奏自己最近苦練的曲子。可稱得上是仙肌勝雪,宮髻堆鴉,身側正有梅香幽幽傳來。正這時,她身後響起陣略急促的腳步聲,貞芬儀聽了心中一喜,隻用著自己練習良久的姿勢側過身去,對著來人正欲嫣然一笑——


    她的笑才做到一半便僵住了,容景軒並不是她以為的那樣色授魂與的望著她。過了半晌方冷凝道:“誰教你做這曲子的?皇後?”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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