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亦珍被押著跪下之後,旁邊又有人呈上一個托盤,托盤裏正是那傷人的簪子。她隻反複哆嗦著說:“不是我,不是我!”艾夏見她說不出什麽來,索性自己先開了口:“方才謝小姐與楊小姐都去涼榭休息,幾句話言語不和,楊小姐便強命奴婢們都站出去。然後奴婢遠遠見到楊小姐把謝小姐推到水裏去了……”


    艾夏才說道這,楊亦珍就激烈辯道:“是她在裝樣!我隻輕輕推了一下,她就掉下去了!”宜貴嬪聽了幾個箭步衝上來,對著楊亦珍重重摑了一掌:“然後貞兒又在水裏把自己臉劃成這樣麽?”她還要再打,然後容景軒隻將她牢牢箍在懷中安撫著她。


    楊亦珍聽了宜貴嬪的話一時也僵住了,過了一會才哀道:“但不是我幹的,真的不是我!我見她落到水裏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就想裝作是扭打著才一起落下水的,我並不想毀她的容貌!誰知道上來時她的臉就成了那個樣子!”


    慶妃方才雖也受了驚,但她看事向來洞若觀火,一時她竟難得的道:“皇上,方才那香舫地上確實太光滑了些。”昶貴姬聽了隻側著瞥了慶妃一眼。


    容景軒方才被謝貞的慘狀與宜貴嬪的激憤所激,險些就要發落了楊亦珍,但聽慶妃一說,登時又漸漸冷靜下來:這事可能隻是爭風吃醋嗎?尋常閨閣女兒下手能有這麽狠?他揮了揮手說:“將管香舫的太監傳過來。”


    不多時便見一個白發老太監哆嗦著身子進來了,管理香舫既耗體力又不得體麵,那太監看著十分可憐,隻三兩句便把事情說清了:“香舫臨湖,又是木頭做的,所以每年都要上蠟保養。才上蠟必是滑的很,得過些日子才不新不舊正好看。而且夏天來香舫的貴人多,秋冬就沒什麽人來了,所以奴才就照著往常的時節給香舫做了蠟活。”


    過了一會去香舫裏查探的下人也迴來了,香舫上確實隻是新打了川蠟,所以才格外光滑。水下除了殘荷留下的根係就沒旁的東西,而荷花根也不是什麽能傷人的東西。


    恪妃在一旁見了隻暗自哀歎:世上竟有如此命途坎坷之人!才要嫁給皇子為妃,臉就被毀成了那個樣子。今日這樣多的環節,但凡有一個偏了,謝貞也不至於淪落至此了。


    容景軒隻在內室裏來迴踱著——這邊是毀了容正昏迷著的謝貞,那廂皇後與妃子們烏泱泱的跪了一地,宜貴嬪正如一隻鬥雞似的望著楊亦珍,想來今日若不給她個說法……


    半晌他才開口:“今日隨行之人杖二十,艾夏杖四十,交給謝家發落。”皇後聽了之後身子顫抖了一下,正要開口,便見艾夏搶先磕了頭:“奴婢領旨。”皇後隻合上眼瞼,包住眼中的淚。容景軒複又說道:“皇後罰俸一年,餘的罰俸半年。”林黛黛等人在場的人都受了牽連,無人敢有異議,隻一同磕頭道:“嬪妾領旨。”


    宜貴嬪猶自忿忿,容景軒隻比了個手勢讓她噤聲:“先將貞兒診好了再想旁的,這幾日先讓貞兒在你增成殿裏休養吧,太醫醫術到底好些,楊氏先關押到永巷裏去。”


    說著連皇後也不欲再見,隻等耿常為謝貞縫合好傷口之後,帶著她與宜貴嬪一同去了增成殿。眾妃見皇後難堪,隻在恭送了容景軒之後各自找理由躲開了。


    林黛黛縮在蘭林殿中老老實實窩了幾天,外頭不斷有消息傳來:謝貞醒了之後照見了自己的臉幾番去尋死;好容易勸好了,偏謝家女眷進宮了,謝貞之母見了謝貞的臉大放悲聲,立刻就要衝去永巷殺了楊亦珍;鎮冀節度使夫人也進了宮,先時還十分跋扈讓放人,後來見人證物證俱全,又見了謝貞慘不忍睹的臉,登時唬破了膽子,求容景軒饒楊亦珍一命。


    朝堂裏前日子太平,現在出了這檔子事登時如往沸油中潑了一瓢水,難得有這樣的皇家八卦——謝家嫡女,白天健全的送進宮去,到了中午臉就被劃成了張蜘蛛網。鎮冀節度使的獨女,本許了做惠王妃的,誰知一朝成了永巷中的囚徒,放不放的出來還是兩說,但惡女之名已經傳遍天下了。


    惠王重情義,立時便表態說娶妻娶賢,自己仍願意娶謝貞為妻,且許諾以後不再納妾,斷不會錯待了謝貞。當下朝堂上對惠王就是一片頌揚之聲。太子初時還能說上兩句,自有諫官指責皇後治下不嚴,不盡責時,他就不便再開口了。


    自有人先開了口,就更有許多人開始出言指摘皇後,甚至有人說她是故意縱容楊氏行兇,以壞庶子姻緣——“無德之人,豈可母儀天下哉?”但容景軒到底還是敬重自己這個皇後的,聽了這話隻勃然大怒,傳了內監將那諫官重重施了廷杖。


    貞芬儀聽了這話忙歡欣雀躍地去告訴皇後:“姐姐快看,可見陛下還是一心維護姐姐的。”皇後彼時正呆在靜室中,聽了這話苦笑一聲:“皇上方才命莫懷德來傳口諭,你猜說了什麽?”貞芬儀隻搖搖頭。皇後複又說道:“說我近日子勞碌,不若讓德妃來分擔一些宮務。”


    貞芬儀聽了驚唿一聲:“德妃?她憑什麽?”皇後垂下眼來:“憑她是有金冊金寶的正四妃啊。”貞芬儀隻能安慰道:“姐姐別怕,德妃平素裏就是個木雕泥塑,不會礙著姐姐的事的。”皇後迴道:“可德妃身後是太後啊,太後之前執掌宮務十數年,那才是個真正老辣的。皇上嘴上斥責了諫官,心中卻未必不是這麽想我的。”


    說著皇後隻歎了一口氣,輕輕闔上眼瞼。過了半晌才說:“我真是累。他現在除了朔望,是再不會來昭陽宮了,即便來了昭陽宮,也隻和我說宮務。出了這事,嗬!一月兩麵的情分也不肯給了!”貞芬儀聽了麵上難過,邊伸手慢慢拍著皇後的手背,心中卻升騰起一種扭曲的快感——你也有今日麽?


    皇後忽然反握住貞芬儀的手:“我或許漸不得他歡心了,但你不同,你還年輕,不該就這麽葬送了。”貞芬儀聽了皇後這話忽的睜大眼睛——皇後之前曾派薊春來為自己裝點打扮,可那不過如蜻蜓點水一般,隻一迴便再無下文了,她仍是宮中無寵的芬儀。


    皇後隻慢慢點著貞芬儀那與她相似的麵容——她向來保養合宜,但是對著這張臉她隻能承認,時光從不會輕縱了誰去。撫摸了半晌她才說:“地位、寵愛與子嗣,咱們姐妹都該握牢了。”


    貞芬儀出了昭陽宮隻覺心砰砰地跳,看著日頭正一點點的沉下去,她卻覺得,自己在宮裏的太陽,才初初升起來。


    過了月餘,謝貞麵上的傷總算愈合,隻是血口雖然收了,但卻真如耿常所言,麵上的傷疤是永遠消不去了。她住在增成殿時必要照鏡子,不給照就要去尋死,於是就時時攬了麵小靶鏡自照,內心苦痛不已。


    因著這事,容景軒這個月來時時去增成殿,每去時必能看見謝貞攬著麵鏡子絕望的問宜貴嬪:“姑母,我傷怎麽還沒有好呢?我還能嫁給表哥嗎?”宜貴嬪聽了隻掩麵泣道:“上了藥就好了,司天監還在選日子呢,孩子,不急。”


    容景軒在前朝見惠王許諾依然願意娶謝貞為妻,在後宮裏見宜貴嬪這樣的慈母情懷,一時心中久違的對宜貴嬪又起了愛惜之心。一次去增成殿時,見謝貞已被下人哄著服了安神湯睡下了,而宜貴嬪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敷著藥膏。容景軒見了隻幾步上前去接過藥膏,溫言對宜貴嬪說道:“這事交由下人做,朕有事同你商量。”


    宜貴嬪久不曾受他這樣的對待,一時眼中竟蘊了淚。容景軒拉著宜貴嬪走遠了才說道:“朕知道你們母子仍想著讓貞兒做惠王妃。”謝貞沒毀容時宜貴嬪就看不上她了,毀容後更看不上。然而她隻含著淚輕輕點頭:“是,臣妾從來視貞兒為親女,此次她遭此大難也是因為臣妾看護不周,臣妾不能袖手旁觀。”


    容景軒輕歎了一聲:“但朕不能允你們,皇家不同尋常百姓,惠王妃是惠王府的女主人,不能,不能由她來當。”宜貴嬪聽了這話激烈要辯,容景軒隻示意她接著聽:“朕必給她另擇一個上佳的兒郎。”然而他們都知道這話不過是哄傻子罷了,容貌被毀至此,憑她怎樣的家世,往後的路都極難走了。


    宜貴嬪隻低頭垂淚,容景軒輕輕拍著她:“楊氏,朕已命她出俗為尼,改名常思了。”宜貴嬪迅捷道:“是在哪裏為尼呢?”容景軒迴道:“由她父親帶迴河朔去。”宜貴嬪登時有些不忿:“她家世這樣顯赫,為她另尋個替身並不難!”


    容景軒安撫道:“無妨,朕已賜了她度牒。”禦賜度牒,常思就再無還俗的可能了,這樣即便她父母為她找好替身,她也隻能如老鼠一般偷著摸著過活了。


    說完這些,宜貴嬪已經沒有話說,過了半晌才歎:“貞兒命苦。”


    容景軒有意哄她高興,便說道:“朕為端兒另擇了一佳婦。”宜貴嬪忙問道:“是誰家的姑娘?”容景軒略帶幾分喜意道:“你見過幾麵的,正是慶妃的妹妹。貞兒受傷那天朕見她時時陪伴自己姐姐身邊,慶妃是外方內圓,她是外柔內剛,是個好姑娘。放心,朕斷不會虧待了端兒的!”


    慶妃出身將門,自己又是宮中位分頗高的妃子。她的嫡妹自然是上佳的選擇,宜貴嬪聽到此處,終於露出了欣然的笑。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更新不保證啊,可能很晚……但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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