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軒果然說到做到,第二日今年秋獮命隨侍的名單就下來了,上頭果然有林黛黛。除了林黛黛,還有皇後、慶妃、清美人等。原有德妃,因德妃說要伺候太後,便辭了去。又因為皇後想著嫻貴嬪身子不好,還特意向容景軒提了提她,於是容景軒又命嫻貴嬪一並去,也好散散心。


    隨後幾日昭陽宮的話題便都與秋獮相關,或是盛讚慶妃騎射與外頭的男兒比也是不相上下的,或是有去過的提起那裏的景色。宜妃提到那裏時語氣簡直沉醉:“南苑那裏天寬地闊的,除了如綠油油的草地,便是幾道曲折的河與湖,河與湖俱是藍澄澄的,如最好的藍寶石嵌在綠色的毯子上一樣……”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麵上是少有的澄澈微笑。


    一時昭陽宮內的人俱是寂寂,宜妃固然不討喜,卻不是不可憐,算來她已有近十年未出過宮了,自她與容景軒漸漸離心之後,去南苑一類的事都是與她無關的。這時見到從不示弱的她,難得流露出渴望外頭的的天地的樣子,再厭惡她不由也有些動容——焉知她的今天不是自己的明日呢?


    宜妃正從迴憶裏醒過神來,忽然發現殿內氣氛尷尬,正不知如何收場,從前有個秦媚兒與她一唱一和,如今又有誰呢?忽有人說了一聲:“到底是宜妃姐姐,見識就是不同尋常!”這見識已是十年前的,這話要說是奉承倒更像是諷刺,眾人一看卻是平日沉默寡言的瑾嬪說的,不由有些訝異。


    宜妃聽這話暗有些難堪,見瑾嬪卻是一副熱切巴結的樣子,一時又微笑著將話題岔開。林黛黛心中暗自皺眉,大約因為無甚聖寵的緣故,瑾嬪近日巴結了皇後巴結慶妃,隻懾於太後之威不敢親近德妃,但皇後與慶妃都不十分買她的帳。偏瑾嬪又去找了恪妃,以恪妃之心性,自是將她羞辱了一番才算完。誰知今日眼見著竟想攀上宜妃,可宜妃是個好相與的麽?隻怕被吃了還不吐骨頭呢,於是心內暗自盤算從南苑迴來便拉瑾嬪一把。


    過了幾日她們便動身去了南苑,南苑離皇城不過二十餘裏路,即便是皇家儀仗,最多一天便也走完了。容景軒特意點了她與慶妃同坐一輛馬車,那時容景軒見她一臉納罕,還笑著同她說:“倒不是寒酸,隻是慶妃是個好人,你與她好好相處,對你很有好處。”


    於是林黛黛對麵便坐著慶妃禦姐,慶妃平素就是個孤傲的。從未見她與誰有過來往,隻是瑾嬪懷孕時曾送過她幾次東西。故而林黛黛此時雖然謹記要“好好相處”,卻也無從下手。


    抓耳撓腮的想搭了幾句話,偏迴迴隻三言兩語便被打發了。


    “姐姐在看什麽書?”“《六韜》。”林黛黛隻知道劉濤,換。


    “姐姐騎射功夫怎麽那樣好呢?”“你又沒看過,怎麽知道。”再換


    “姐姐燃的香真別致。”正這樣誇著,偏馬車這時顛簸了一下,正頂的她要吐出來。慶妃一抬頭便是她一臉欲嘔的表情。“你不喜歡麽?”說著將香爐頂打開,直接潑了一盞茶進去澆滅那香。


    林黛黛正欲鼓起勇氣再戰一次,偏被竹華用手肘頂了一下,她側臉望去,之間竹華對著她搖了搖頭。臉上充滿了對她的蔑視,正像對麵的慶妃一樣。林黛黛鼓足的勇氣一下便散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慶妃去吧。


    偏出了皇城,行至人際漸罕的地方,林黛黛忽然聽見仿佛有什麽正在一下一下的輕撞車壁,慶妃想也聽到了,將車簾子一撩開——外頭正是一個碩大的馬頭!


    慶妃一見那馬便笑了,不知從身上的哪一處摸出一個袋子,從袋中倒了些蠶豆去喂那馬。那馬顯然是與慶妃極熟悉的,邊打著響鼻邊親熱的從慶妃手中卷走那些蠶豆。一時車外又有個太監的聲音傳來:“皇上特命奴才們鬆了娘娘的馬,誰知這馬自己就尋來了,怪不得都說娘娘的馬是最有靈性的。”


    慶妃得意笑笑,繼續喂那馬。林黛黛問道:“這是娘娘的馬麽?叫什麽名字呢?”慶妃此時興頭比之前強多了:“是我養的,平日在宮內不得自由,今次帶它到外頭來晃晃,名叫胭脂。”林黛黛見那馬通體火紅,無一絲殊色,想來便是這個名字的由來了。


    慶妃轉臉看她,見林黛黛正一副小孩饞糖的樣子看她喂馬,一時竟笑了——有人喜歡這匹胭脂馬,竟比拍慶妃的馬屁還要讓她舒坦些。她便也給了林黛黛一些蠶豆,示意讓她去喂。林黛黛見那馬極聰明,便也放心的將蠶豆送到它嘴邊。


    誰知這馬也勢利,混不見方才對著慶妃的老實忠厚,吃完蠶豆之後竟也輕蔑的看了林黛黛一眼。不然怎麽說物似主人型呢,林黛黛直要被氣死,被人看扁不算,連這畜生也看不起她,誰知慶妃竟還讚許的拍了拍胭脂。經那馬一鬧,二人間氣氛反而熱絡些。慶妃自見了那馬,就再也坐不下去,不一會便騎上自己的馬在一旁溜達去了。想來容景軒也是默許的意思,不然便不會命將胭脂鬆開。


    儀仗又行了一陣便到了南苑,下午先是安頓了一番。容景軒第一日來南苑,自然該與皇後同住,林黛黛便未想著侍寢之事。一安置好,林黛黛便走出住所去透透氣,隨後發現宜妃所言非虛。南苑水草豐美、野逸開闊,是她從前從未見過的景色,更奇的是她還在林間隱約見到了什麽動物。小錢子今次也跟來了,不由笑說道:“主子運氣真好,這是麋鹿,平日還要用網趕到一處才見得著,今日就在這林間站著。”


    她與小錢子、竹華在這草原間一時什麽煩惱都忘卻,什麽心思都拋開,隻說說笑笑。忽有一個小太監拿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托盤裏裝著正是一套護衛所用的鎧甲。那小太監將身子彎下,頭埋得低低的說道:“皇上命奴才送這套鎧甲來,說主子若是想的話,明日也可上場一試。”林黛黛忙使小錢子接過那鎧甲,又賞了那太監。


    一時竹華興奮異常:“主子咱們趕緊迴去換上試試!騎馬行獵多闊氣啊!”小錢子則沒有竹華那麽興奮:“奴才想著主子從前想來連騎馬都不會,不然明日還是算了吧。”林黛黛自己心下一時也極興奮,她在現代也跟著白富美同學蹭過馬術俱樂部,但那隻是騎馬遛遛罷了。正經騎馬行獵,何等有趣呢!


    這熱情豈是小錢子一潑冷水澆的熄的,她眼睛一轉:“不,我可以去找慶妃要一匹溫順的母馬來騎,那樣想來就無礙了!”她對威風赫赫的騎馬的渴望戰勝了一切,甚至打算厚著臉皮去求相交不深的慶妃。小錢子見她興致高漲,一時也無法,想著慶妃自然會打消她這不切實際的念頭,便也隨她去了。


    到了慶妃那裏,卻見慶妃也在試一套戎裝。慶妃身材高挑,膚色又不像尋常女子一意求白,仿佛天生就該穿這戎裝一般。林黛黛一時有些看癡了,還是慶妃問她話這才醒過神來。慶妃聽她想要一匹溫順母馬,一時竟有些遲疑:“並不是我小氣,隻是再溫順的馬也是有性子的。你從前又沒有騎過馬……”


    林黛黛此時一腔熱血,又死乞白賴的求了慶妃好久,慶妃這才無可奈何的帶著林黛黛去了馬廄,選了一匹最溫順的馬對她說:“這馬平日裏性子最好,隻是同樣的,膽子也最小,你明日切不要接近什麽雕、豹一類的東西!”林黛黛笑著說:“遇見了跑都來不及了,接近它們做什麽。”慶妃見她不以為意的樣子反而有些上心:“依我說陛下便不該給你這身鎧甲,你就該同皇後娘娘她們一齊坐在台上看……”


    林黛黛早歡天喜地的跑迴去準備換上那身鎧甲了。


    迴到屋裏將鎧甲換上,大小正合宜,竹華見了也很歡喜:“這衣服倒是很合身,就是略有點怪味兒。”林黛黛細細聞了下:“有麽?我怎麽聞不出來?”小錢子在一旁看著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偏又說不出來。


    第二日林黛黛便先假托身子不適,不去觀禮,再悄悄換上這身衣服,又牽上那匹母馬,也混到狩獵大軍中去了。她自己騎技不佳,便隻遠遠的站在圍獵大隊的最外圍。皇家秋獮除了皇室外都還有萬千才俊參加,所以見生人不難,見熟人才難,一時也沒有人疑心她。


    她隻看見容景軒站在萬人中央,騎得是一匹矯健的黑馬,看起來正是一匹神駿。離得最近的乃是一匹紅馬,正是昨日所見的胭脂,想來紅馬上的人就是慶妃了。容景軒並不如永寧侯一般俊美逼人,但卻自有一股男兒英姿,即便在千萬人之中,他也是最有氣魄的那一個。


    林黛黛心中一時又驕傲又酸澀,喉嚨竟不自覺發出一聲嗚咽。站在她旁邊的武將看了,笑著用鞭柄點了點她的頭盔:“小矮子,你也忒多愁善感了罷!還是個男人!”


    林黛黛心中不忿的想:我本來就是女人。


    容景軒先是檢閱了一迴圍獵官兵,又說了些:“如今天下太平、家給人足”、“男兒自當弓不虛發、箭不妄中”之類的套話,便率先向前方發了一箭,宣布圍獵開始。他的箭一離弦,遠處便有長號和觱篥聲傳來,雙腿一夾馬腹向前奔去。那些王公貴族、各路官兵,也各個箭上弦,劍出鞘。一時間戰馬馳騁、戰聲喧天。


    林黛黛從未想過竟是這樣激烈的場麵,她騎的母馬早駭的不行,隻是一時也隻能隨大流朝前方奔去。她與她的馬此時不過是被人流裹夾著朝前,因怕被人弓箭誤傷,她隻一個勁往人煙稀少處走。


    及至了一片疏林,她才算鬆一口氣,她並不懂射獵,弓箭於她不過是擺設罷了。方才那馬雖然跑的不快,卻也將她的小腹顛的隱隱生疼,此時她隻想看能不能抓到一隻什麽溫順動物,就趕快迴去。


    正這樣想著,她身下的馬忽然緊張的打起了響鼻。林黛黛伸手撫了撫它脖上的鬢毛,卻完全沒有安撫到它,反而它緊張到將前蹄都揚了起來。林黛黛死命拉住韁繩才沒有掉下去:“喂!大小是匹馬,膽子大些好麽!”她正這樣說著,忽然聽見“唧唧”的聲音從身後那片林子傳來,這叫聲莫不是畫眉?林黛黛忙欣喜地轉身去看——


    一隻受傷的花豹,正從那片疏林中匍匐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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