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丹陽的秋日彌漫著瓜果的香味,樂水在月光下靜靜地流淌著,偶爾一聲狗吠,兩聲雞叫,格外寧靜。縣主府的燈火卻徹夜未熄,明日,就是縣主出閣的日子。


    隻是大喜的日子,府裏除了來往的仆人竟然無一主子,下人們噤若寒蟬,小心謹慎。


    劉刖倒無所謂,她穿一身褻衣躺在床上,聽著仆人們輕手輕腳忙碌的聲音,透過窗棱看向天邊一輪圓月。八月十五,良辰吉日,她前十八年都是掙紮著活,現在終於要脫離苦海了,可是一切都像鏡中月,水中花一般讓她恍惚,命運真的會眷顧她嗎?


    黑暗中,突然一聲響,她看見一個黑黑的東西直接落在了地上,毫不猶豫地,她騰地坐起身。


    房間的沒有點燈,她借著月光撿起了那塊竹簡,漸漸地靠近窗邊,往外看去,空無一人。


    月光之下,竹簡上的字格外地醒目。


    七彎巷胭脂鋪。


    隻短短六個字,劉刖卻看得一頭霧水。


    什麽意思?


    手上捏著這塊竹簡,她重新躺到了床上,心中百轉千迴,是誰在給自己遞消息?


    劉刖知道這家胭脂鋪,隻是今年年初,胭脂鋪的掌櫃賠了血本,已經把鋪子關了。當時這件事情還鬧得很大,那掌櫃是借了利錢開的鋪子,沒想到血本無歸,最後聽說是跳河了,是死是活沒人知道,那間鋪子也被利錢坊的人砸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是什麽?”


    黑暗中響起一個聲音,劉刖的身體突然緊繃,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你不是出去了?”


    劉刖把那塊竹簡緊緊地捏在手心,幾乎劃破她的皮膚,月光下,她看見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白日裏溫寺人把他召去了,沒想到他又悄無聲息地迴來了,那麽,這塊竹簡的事情應該是被他瞧見了。


    劉刖表麵鎮定,心卻在發顫:“沒有什麽?我睡了。”


    那個黑影卻沒有想放過她,踏著月色走到她的麵前:“拿出來!”


    月光下,劉刖垂著手,竹簡藏在左手心裏,細細琢磨。


    片刻之後,她抬頭看著麵前從頭到腳包裹起來的黑衣人,慢慢地站在床上,緩緩地伸出右手。


    那黑衣人準備去接。


    劉刖卻突然跳起來,右手中的三角飛鏢在月光下泛著寒意,她直接撲向黑衣人,用力地朝他的額頭紮去。


    兩人離得很近,在劉刖朝自己砸下來時,黑衣人已經避無可避,在那一瞬間,他被劉刖壓倒在地,後腦勺砸在青磚上,砰地一聲,他似乎聽到了碎裂的聲音,與此同時,額頭一陣劇痛,他感覺一陣熱流湧出,瞬間就失去了知覺。


    這時屋外的丫鬟聽到了動靜,輕輕敲門:“縣主?”


    劉刖整個人跪坐在黑衣人身上,一手掐著他的脖子,一手拿著的飛鏢狠狠地刺進了他的額頭,血流如注。她盡量讓自己鎮定一些:“沒事,剛剛不小心從床上摔了下來。”


    丫鬟聽她這麽說就退下了。


    劉刖感覺自己的腿都軟了,她卻不敢鬆手,這個黑衣人她是絕對不會帶到曹府去的,她想了無數的辦法怎麽解決了他,沒想到今日的一塊竹簡給她的機會,機會轉瞬即逝,她抓住了。手上的飛鏢又往裏按了按,她卻不敢鬆手,必須保證他完全死透。


    劉刖就這樣保持了一個時辰,直到外麵傳來三更天的敲更聲,她才鬆了開手,緩緩起身。


    再過半個時辰,丫鬟仆從們就會進來替自己更衣梳妝,她四下看了看,看到角落裏的一個大箱籠。


    幾乎是用了九牛二虎二虎之力,劉刖才把那黑衣人裝進了箱籠裏,隻是地上矮凳上到處都是血跡,她隻能拿了衣裳過來擦拭,染血的衣裳一並丟到箱籠裏,蓋上箱籠,上了鎖。


    她這才發現自己穿得單薄,光腳踩在地磚上,渾身冰涼,她趕快縮進被子裏,就那樣盯著窗外,果然,過了一會就聽到了敲門聲。


    “進!”


    丫鬟仆婦們魚貫而入,掌燈的,端盆的,托著衣裳的......屋子裏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縣主,該起身了。”丫鬟過來伺候她起身。


    劉刖掀開了被子。


    那丫鬟看著她,麵上一驚:“縣主,您葵水來了嗎?”


    大喜之日來葵水,眾人有些同情今晚的新郎官。劉刖也是一驚,低頭一看,自己的褻褲上都是血跡,她臉上一凜,隻能將錯就錯:“嗯,我先沐浴。”


    淨室裏,粗使丫鬟已經在浴桶裏裝滿了熱水,劉刖褪了衣裳鑽了進去,整個人被熱水包裹著,她的心才慢慢平複了。


    可是擔心外麵的那個箱籠,她並沒有在淨室裏多呆,擦幹身子換了一身褻衣就出去了。


    出門就看見雕花的架子上掛著的喜服,黑紅相間,上麵繡著金色的孔雀,孔雀開屏,流光溢彩,藍色的寶石頭麵放在妝台上,熠熠生輝,不論是這喜服,還是頭麵,都是曹璋精心準備的,劉刖嘴角緩緩露出一絲笑容,就算自己的手上沾滿了鮮血,她亦不悔,隻要能護他平安。


    劉刖坐在妝鏡前,閉上眼睛,感覺喜婆的手在自己臉上飛快地動作著,先是火辣辣地疼,然後是一陣冰涼,接著塗抹著一層一層乳膏、妝粉、胭脂、口脂......


    等劉刖再睜開眼睛時,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媚眼如絲,與往日的自己判若兩人。


    麵前的這麵西洋鏡也是曹璋讓人送來的,竟然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一旁的喜婆驚訝不已:“我做了一輩子喜婆,見了無數的妝鏡,從未見過如此清晰的妝鏡,縣主真是好福氣。”


    劉刖根本抑製不住心中的喜悅:“否極泰來,我也覺得自己榮幸之至。”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劉刖一夜未睡卻精神百倍,她看著窗外湧進來的霧氣,聽著街邊的叫賣聲,鼻尖聞著的都是人世間的煙火氣,今日坐在這裏的是一位雍容華貴的新娘子,沒有人知道昨夜她生死一線,雙手沾滿鮮血。


    不論如何,她要開始新的生活了,她看著牆角的箱籠,眼神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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