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


    “小姐,大夫剛剛來看過,您發熱了,夫人說今夜不許您去靈堂了,就在屋裏歇著。”畫眉也帶了孝,端了一碗藥走了進來。


    外麵很黑,百靈在一旁掌燈,屋子裏漸漸亮堂起來了:“您跪了三日,湯水不進,是個人都受不了啊。”


    畫眉、百靈、靛頦、繡眼是曹青槐的四個丫鬟,隻因曹青槐愛鳥,所以丫鬟也用鳥的名字命名。曹青槐愛鳥成癡,在府中建了一座百鳥苑,那百鳥苑中的鳥成百上千,數之不盡。


    曹青槐躺在床上,看著床頂那幅百鳥嬉戲的繡圖,這幅繡圖是孫梅娘繡了三年才繡成的,為了這幅繡圖,她可是專門拜了蜀繡的大師,這幅百鳥嬉戲圖繡得栩栩如生,是在曹青槐的生辰禮上送出來的,引得賓客們交口稱讚。


    從靈堂迴來,曹青槐根本就沒有睡,她閉著眼睛,把事情一件件捋清楚。她肯定不是死了,而是迴到了十六歲,此時,父親剛剛蒙難,整個曹府亂成一團,父親是曹府的頂梁柱,而現在這個頂梁柱倒了。


    曹府雖說是丹陽的首富,富可敵國,但是子嗣卻不豐盈,除了大爺曹玦堪當大任以外,二爺曹玨生來癡傻,除了呆在自己的屋子裏鮮少出門,見過他的人不多,但是整個丹陽的人都知道曹府的二爺癡傻,就連生的兒子也是個傻的。至於三爺曹璋,終日流連歡場,身邊的鶯鶯燕燕就沒有消停過,純粹一個酒囊飯袋。


    沒有了大爺的曹府就像一塊肥肉,每個人都想來撕扯一塊,包括孫府!


    曹青槐眼神冰冷地坐起身:“把床頂的那幅百鳥圖換下來。”


    “換?小姐不是最喜歡這幅繡圖了嗎?”畫眉把藥碗送到到曹青槐的嘴邊。


    “我有重孝在身,這等明豔的繡品竟然還在閨閣之中,實在是不孝。”


    畫眉身子一抖,那藥碗一晃,碗裏的藥灑了一些出來,滴在地上,形成一灘水跡:“是,我現在就換下來。”


    曹青槐看了她一眼,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頓時在口中蔓延開來,這苦,卻是生的希望,最怕的是連這苦都沒有。西域的中藥極貴,老百姓生病了就隻能用土方子,吃不起藥,命隻能由天,抗得過去就能活,抗不過去就隻有死路一條。


    曹青槐嫁給吳三郎之後一共生了五個孩子,前三個都是病死的,後兩個命喪沙匪的刀下,她苦命的孩子,根本吃不起藥,她的右手摩挲著腰間掛著的玉佩,那玉佩是父親特意請能工巧匠給她做的,一塊青玉被雕刻成槐樹葉子的形狀,紋理分明,栩栩如生,上書一曹字,世間僅此一塊而已。


    在孩子重病之時,曹青槐曾經把這塊玉佩拿去當了銀錢給孩子買藥,後來孩子還是沒有救活,這塊玉佩卻悄無聲息地迴到了她的身邊。吳三郎,隻有可能是吳三郎贖迴來的,但是這件事情他們都沒有提,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喝完藥之後,曹青槐站起身,百靈忙過來給她披了一件衣裳:“小姐,你要去哪裏?”


    “大夫人在哪裏?”


    “靈堂。”


    “我去靈堂一趟。”


    “夫人讓您今夜就在屋子裏歇息。”


    “不歇了。”


    這三個字就像一聲歎息,百靈再抬頭去看的時候隻能看見曹青槐的背影。


    百靈與屋裏的畫眉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計,追著曹青槐去了。


    一路上兩人都有些忐忑,大爺過世,府裏人心浮動。大房隻有曹青槐一位女郎,二房倒有一位少爺,隻是那少爺聽說是個傻的,很少露麵,就算是過年過節也足不出戶,三爺就更別提了,已經弱冠之年,親事推了一樁又一樁,老爺和老太太為這事捉急上火頭發都白了。


    以前大爺是這府裏的當家人,曹青槐自然就跟著水漲船高,可是,眼見著大房就要沒落了,丫鬟們暗暗都有些著急,百靈和畫眉都有些心不在焉。


    “幹什麽?”突然傳來一聲嗬斥。


    百靈和畫眉才迴過神,發現靛頦站在她們麵前。


    兩人頓時身子一顫:“靛頦姐姐。”


    “不是留你們在屋裏伺候小姐嗎?怎麽讓小姐一個人去了靈堂。”靛頦穿了麻衣,說話間突然看見百靈從袖子裏露出的珊瑚紅的鐲子,臉色就更不好了:“靈堂你還是別去了,那鐲子露出來,讓別人怎麽想小姐。”


    父親新喪,貼身丫鬟就花紅柳綠的,這是大大的不孝。


    百靈趕緊把鐲子往袖子裏麵藏了藏,但是越藏,那鐲子就越往下麵掉。


    靛頦一臉威嚴,她是青槐身邊最得力的丫鬟,本分穩重,一切以曹青槐為重,不似畫眉百靈嘴甜,往常總被曹青槐訓斥。


    百靈和畫眉從來都仗著她們更得小姐的青睞不把靛頦放在眼裏,隻是因為這靛頦是曹青槐奶媽的女兒,她們有不滿也隻是忍著,除了偶爾說幾句話刺一下她也做不了什麽。


    此刻百靈被靛頦捉住了錯處,本來因為小姐剛剛對自己有些冷淡心中就有些不悅,還被靛頦在這裏劈頭蓋臉的挑錯,更加不開心了,心裏不開心,嘴上就沒有把門了:“又不是我爹死了,我為什麽不能穿紅戴綠了,況且就是個鐲子,我已經藏了起來,你還在這裏說個不停。”


    百靈這麽一說,靛頦一臉厲色:“你這說的什麽話?小姐那麽寵你。”


    “什麽寵不寵的,我就是小姐養的逗趣的玩意,與百鳥苑中的鳥沒有區別,畫眉,你說是不是?”


    畫眉沒有迴答,夜顯得格外的靜。


    “小姐!”畫眉突然喊了一聲,那聲音都帶著顫音。


    靛頦和百靈聽到畫眉一叫,兩個人都一驚,轉身看過去,隻見曹青槐穿一身麻衣站在小徑上,繡眼拎著燈籠立在她的身側,夜很靜,剛剛的話曹青槐聽得一清二楚。


    繡眼手上的燈籠在黑夜中泛著淡淡的光芒,百靈看不清曹青槐的臉,渾身顫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小姐,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靛頦見此,有些擔心曹青槐:“小姐,百靈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被我說了兩句心裏不痛快,老爺去世,她也是哭了的。”


    “水!”曹青槐突然說。


    繡眼一愣,然後把另一隻手上握著的白瓷茶壺遞給了曹青槐。


    曹青槐接過巴掌大的茶壺,就著壺嘴就喝了一口水,她的眼神在畫眉和百靈身上掃了掃:“你們去漿洗房去找胡媽媽,往後就讓胡媽媽給你們指派差事。”


    畫眉卻有些不服:“小姐,是百靈對大爺不敬,我可是什麽都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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