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也是準備早些讓楊小姐過門的,你要多上門走走才是。”


    早些年這門親事其實已經擱下了,這幾年清雅居生意上了道,柏榮的大哥柏從京都來信進了內閣。


    從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到從二品的內閣,看樣子還能繼續往上走走,所以這事楊家又主動提了起來,這個中意思,誰又不知呢,不過是歎兩句作罷,既是人家提了起來,就搬上了日程。


    柏少傑隻覺頭大:“娘,那楊知州的小女兒才多大啊,你要我娶個小女娃迴來整日哄著嗎?再說我哪裏老大不小了,我才二十。”


    “你是不是找打?胡說八道什麽,現在十四,再兩年就十六了,這是定好了的,明年就要著手準備了,到時候你不老老實實的成親,你爹那裏有你好受的。”


    “娘,你煩不煩,楊小姐就小時候見過,長大後麵都沒見,誰知道長什麽樣,萬一是個醜八怪,刁蠻又任性的,我娶迴來,您好過嗎?”


    “你…”柏夫人被他氣噎得一句話說不出。


    柏梅雪忙拉住柏少傑:“二哥,你怎麽知道人家楊小姐長得不漂亮,萬一是個大美人呢?品行又好又孝順呢?”


    柏夫人這才緩過口氣說:“就是,你一天盡胡說,你大哥二十歲就成親了,如今錦兒然兒都八歲了,你哪裏二十,早吃了二十一的飯了,等楊家小姐十六,你就二十三了,這親事你爹他們早定下了,大抵是由不得你挑三揀四了。”


    這時候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柏少傑放下碗筷,心裏煩悶,可也不敢發作,隻得麵無表情說:“我知道了娘,我吃好了,去收拾一下準備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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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時過半,李棠氣喘籲籲,終於跑到了雁峰山腳下的路口,拍拍胸口:“還好柏小姐還沒到。”


    尋了塊路邊的石頭坐下歇氣,李棠整理好衣衫,山腳絲絲細風吹過,輕輕拂過麵龐,氣息漸漸平穩,李棠看向東北麵,柏府隱在山中,樹林茂密,瞧不清,但是她放佛看到柏梅雪從那看不見的宅子中,笑著朝自己走來。


    北邊大道上,緩緩走來兩人,李棠一眼便望見一身碧色絨衫的柏梅雪,外麵罩了水綠的鬥篷,內心頓時歡唿雀躍,身影越來越近,李棠眼中終於有餘地瞧一瞧旁邊的人,那高出柏梅雪一頭的公子哥,黛色絨衫襯底,湘黃薄紗的外褂,手裏提著一個大竹籃,正低頭和柏梅雪說話,正是李棠見到就有點怵的柏家二少爺,李棠覺得他總是看不順眼自己,心想自己今日又不好過了...


    兩人走到跟前,柏梅雪上前握住李棠的手笑笑:“等很久了?冷不冷?”


    “李二公子”麵帶微笑,努力收斂克製自己,很含蓄的打招唿:“你來了...剛到一會兒,不冷,走路還有些熱。”說完還帶著些癡笑。


    柏少傑走上前來,李棠有些尷尬,拘謹帶笑的看向柏少傑:“柏...公子好。”


    柏少傑麵無表情應一聲:“嗯。”末了突然加一句:“跟梅雪叫二哥就行了。”


    李棠有些愣住,抬眼看看柏少傑,又看看柏梅雪,有些不可置信,才略顯遲鈍的哦一聲,簡直驚奇,柏少爺竟然沒有發脾氣,還讓她叫他二哥,她在想,這隱藏庵堂的山腳下,暴戾的脾氣也被佛性淨化了麽。


    不理她的傻愣出神,柏少傑拎著籃子走在前麵,柏梅雪伸手牽了她的手,跟著朝上山的路走去,李棠的心裏此刻燃生了一絲複雜的情緒,微甜的,不平穩的,帶著點點興奮,她忽然覺得柏少傑也不討厭了。


    上山的路不算近,三人閑聊著在崎嶇的上路上慢慢走著,大多時候,要麽柏梅雪和李棠說話,要麽和柏少傑說話,柏二少和“李二公子”似乎無甚可聊,不過氣氛不算糟糕。


    今天的柏少傑脾氣很好,李棠自然是不知道緣由,隻有柏梅雪想,大概是為了吃飯時娘親提到的親事在煩惱吧!


    冬日的山林裏,有些濕漉漉的,好在腳下的雜草樹藤沒有在道路上橫生,否則怕是三人的衣衫和鞋子要被沾濕。


    聊著聊著,已然到了風雨亭,三人進亭子坐下休息,柏少傑揭開籃子蓋,從裏麵取了牛皮水囊,拿了薄胎的瓷杯,倒了水遞給柏梅雪。


    出門沒想著李棠,隻備了兩隻杯子,柏少傑取了另一隻倒水遞給了李棠,李棠有些受寵若驚,雙手接過:“謝謝...柏二哥。”


    “嗯。”柏少傑起身看了看,出了亭子,在路旁高處隨手摘了片葉子,迴到亭中,倒水洗了洗葉子,然後隨便卷一下就裝水喝。


    此時李棠才反應過來,心裏不由得對柏少傑好感驟升,這一刻看他的臉都覺得討人喜歡了;抬頭看看柏梅雪,悄悄靠近她耳邊小聲說:“原來柏二哥人挺好的。”


    柏梅雪笑笑點頭:“嗯,二哥他就是那個樣子,可能有時候說話有點衝,但是人很好很好的,這下你不用擔心了吧!”


    “嗯,感覺越來越喜歡他了。”


    柏梅雪退開身子抬眼瞧她:“怎的?就這麽一件小事你就改觀了呀,變換真快,不過二哥已經定親了,你可不能喜歡他。”末了還壞笑眨眨眼。


    李棠尷尬,臉上紅雲陡升:“哪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二哥他人好...”


    柏梅雪咯咯笑出聲:“逗你的,你急什麽?”李棠忽然覺得,這樣的柏梅雪,跟初見時的她,彈琴的她,不似一人,不過這樣的柏梅雪是可愛的。


    聽到柏梅雪笑出聲,柏少傑抬頭看向二人:“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柏梅雪脫口而出:“我們在說二哥你定親了,別的女兒家不能喜歡你了。”


    李棠想攔都來不及了,尷尬得些許無措,好在柏少傑知道柏梅雪的意思,心裏正為親事煩惱,沒心思開玩笑:“小丫頭家的,知道什麽是喜歡!”


    李棠吐吐舌減緩尷尬,柏梅雪抬袖捂嘴偷笑。休息的差不多,三人便又開始往山上行去,除了風雨亭不多遠便是孔橋,橋下一潭碧綠清水,便是翡翠也要失色。


    上山是一件遠比下山更累更慢的事情,又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山頂。


    小小的庵堂,看著陳舊院門上橫掛的黑匾,朱漆早已斑駁,但是“塵月庵”三個字還依稀可見,看著眼前小小的庵堂,在這深山裏,靜若清風,因爬山而急速跳動的心,也隨著這靜謐的聖殿而平緩。


    三人穿過院子,進了佛堂,正麵便見一尊一人多高的觀世音座蓮石像佇立堂中,一手握淨瓶,瓶中柳枝栩栩如生,片片細葉飄灑,枝尖微彎;一手拈蘭指,慈眉善目,卻莊嚴靜心。


    佛像後掛了黃色的帷布,直墜至地麵,將整個佛堂的後半部分遮擋起來。


    這時從側門走進來一位師太,素白的袍子,灰白的鞋帽,給人祥和的感覺,李棠定定看著她。


    師太的臉上表情平淡,卻帶著微微笑意,眼中無波,一目深遠,望不到盡頭,看不清有什麽,可是李棠沒由來的一陣心悸,她不知道那是什麽,讀不清,道不明!


    多年後她跪在這堂前佛下,方才明白,多年前的那一眼,她從靜塵眼中看到的,是一種叫做“歸宿”的東西。


    “師太,今日娘親身體欠佳,不能前來,二哥和李小姐便同我上山來,來時娘親讓我給師太問好,您這些日子都過得好嗎?”


    柏梅雪的聲音把李棠從靜塵眼中看不到的盡頭拉扯迴來,她忙見禮,微微一笑:“師太好。”


    靜塵點點頭迴應,和李棠四目對視,麵上依舊波瀾無驚。看向柏梅雪:“勞煩夫人掛心,靜塵一切如故。”


    柏少傑也上前見禮:“師太好。”靜塵點點頭。


    柏少傑放下竹籃,打開蓋子,取了柏夫人準備的幾把上好檀香和一竹筒燈油,柏梅雪上前取了三炷,在油燈上點燃。


    抬手輕輕扇熄火苗,在蒲團下跪,閉眼在心中默默祈求保佑一家人平安健康,李棠也跟著跪在一旁,可是不知道該做什麽,就跟著柏梅雪一起拜了三拜。


    柏少傑拔了竹筒油布塞子,在燈碗裏倒上些香油,將竹筒塞好和檀香一起放在佛像一旁的桌上。


    柏梅雪和李棠攙扶著起身,相視笑笑;此時柏少傑才想起些什麽來,對著李棠道:“你不是來上香麽?你的香呢?”


    李棠尷尬咧咧嘴:“我...我忘了!下迴我一定記得帶。”


    柏梅雪捂嘴笑,柏少傑瞥她一眼,簡直無話可說。上完香,出了佛堂,靜塵開口:


    “柏小姐,今日在山上吃些齋菜吧!”


    這庵中除柏家外無人問津,也甚少有人知曉,靜塵在這庵中供佛,不為壯大庵堂,也不為香火旺盛,隻一人獨伴青燈古佛,不討好世俗,所以誠心相邀,也不過是平淡開口。


    柏梅雪深知師太脾性,現在時日尚早,也不急下山,便應下:“那便要打擾師太清修了,我們可否做些什麽嗎?”


    她是個熱情的女兒家,讓人心生喜歡:“那有勞柏小姐去後院幫忙摘些菜苗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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