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臘月,春溪鎮不曾下雪,路麵很幹,男人帶著女娃子在大道上趕路,春溪鎮十裏外有個驛站,朝廷官兵換馬送信的地方,也有人在那支了茶攤兒,賣些粗糙酒水饅頭小菜的,賺個生計。


    男子帶著女娃,打算花幾文錢買碗熱茶暖暖身子,抱著女娃在大道邊,還沒走到茶攤,迎麵幾匹快騎拖著長長地嘶聲停在路邊,馬上的人猛扯韁繩,馬兒前蹄高高揚起又落下,在這大冬天濺起了一地塵土.


    馬上下來幾個官兵,個高魁梧的,走到茶攤坐下,叫了酒菜,雖不是荒郊野嶺,終究也不是什麽正經地方,粗茶淡酒沒有滋味,菜更是不說了。


    未逢戰亂,百姓自然是心懷感激的,所以對這些官爺雖然不敢靠近,但也沒有怕到逃跑的地步。


    男人抱著女娃在靠邊的桌子坐下,招唿小二要了碗熱茶,拿出幹糧掰碎了喂給女娃吃,女娃乖巧地坐著接受投喂,男人又吹著熱茶喂了幾口。


    隔桌的官兵吃著寡淡酒菜,忽地就聞到了肉香味,迴頭一看,男子桌上擺著幾個紙包,鹵肉的香味就從裏麵幽幽地飄出來,引得饞蟲蠢蠢欲動,趕了幾十裏路,在馬上一路顛簸,此時沒有比這更好的東西了。


    一個官兵起身,丟了一塊碎銀在男子桌上,抓了裝鹵肉的紙包說:


    “銀子給你買肉,這個給爺幾個下酒。”


    那可是趕了幾十裏的路買的肉,迴去給孩子爺爺下酒給家裏人打打牙祭的,現在可不能倒迴去十裏路買了,不然就趕不上迴家了。


    男子賠笑說:


    “官爺,您看,前麵十裏就是鎮上,您到了那兒就可以好好休息吃頓飯,我這是買迴去給家裏老人孩子過年吃的…”


    “什麽屁話,官爺給你的銀子夠你買好幾斤肉了,你再去買就是,爺幾個等著下酒呢,要沒我們舍命守著,你能好端端在這喝茶吃肉?”


    男人語塞...官兵眼看拿了肉要走,男人忙伸手拉住他:


    “官爺,百姓都知道你們辛苦,您看,您有快馬,片刻功夫就到了,可是小的要是靠雙腳走迴去,還得倒迴來趕迴幾十裏外的家,來來迴迴實在是吃不消,您行行好。”


    該說的好話都說了,店小二也不敢出聲,轉身跑進了棚子,棚子外也沒什麽人。


    誠然也定非要吃這肉不可,隔壁桌上其他官兵都還看著,個別覺著不妥也不敢出聲,硬要買肉的官兵臉上掛不住了,漲紅著臉,一把甩開男人的手,想是要強行把肉拿走。


    男人本想上前阻攔,卻一個不小心把茶碗掃到了官兵的衣甲上。


    這大寒冬日,耽擱了這半天,茶早就涼了,甲衣遮擋也濕不了衣裳,可這偏就給了官兵發火的由頭。


    那魁梧官兵隨手一摔扔掉手裏的肉,一腳踢倒了男人,一旁的女娃子嚇得哇一聲大哭起來,卻無人理會,也沒人敢理會。


    官兵對著男人一頓踢打,漲紅的臉卻始終不解氣,走到拴馬的木樁子邊,在馬鞍上取了繩子幾個動作將人捆起來,拽在手裏一個蹬步就上了馬,一揚鞭抽在馬肚上,馬兒受驚揚蹄狂奔,幾個官兵丟下茶錢,慌忙跨上馬追趕,這要是弄出人命可不好。


    女娃子哭著追在道上,手裏的糖球撒了一路,抽泣著看看手裏的糖球袋子,啪一下扔地上,舉著小手繼續追著喊:


    “爹爹,爹爹..”


    追了半裏路不到,空蕩蕩的道上便隻剩下女娃子,人馬早已跑沒了影,女娃站在道中間哭,手上沾著的糖渣糊到臉上,和淚水混在一起,很快被寒風吹幹,黑乎乎的糊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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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春溪鎮的大道上,遠遠的駛來幾輛馬車,轉彎的道上,前麵的車夫發現道上站著個孩子,立馬拉住韁繩,後麵幾輛馬車也跟著驟然停下,柏榮掀開車簾問:


    “怎麽了?”馬夫下來跑到後麵稟報:


    “大人,道上站著個娃兒。”柏榮下了馬車,走到女娃麵前,看著一臉髒兮兮的女娃子:


    “你這女娃怎麽一個人站在道上,車過馬跑的多危險,你爹娘呢?”


    女娃子哇哇哭著,一手抓著一隻荷包,一隻手指著馬消失的方向:


    “爹爹,爹爹,打...嗚嗚...馬馬...爹爹走了...嗚嗚嗚”女娃子哭得直抽搐,上氣不接下氣,本來話就說不利落,說完又哇一聲大哭起來。


    柏榮隻覺頭疼,家裏兩個兒子,沒有閨女,也沒抱過哄過,有些無從下手;


    柏榮蹲下身試著把女娃子攬在懷裏,輕輕拍打著後背,從懷裏摸出手絹準備給她擦擦臉,可是糖黏在臉上幹了擦不去。


    隻得抱起女娃子哄:“別哭了,爹爹去鎮上了嗎?那我帶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女娃嚶嚶哭著點頭。柏榮抱著一臉髒髒的女娃上了豪華的馬車。


    下人俊才看著女娃掛著黑淚的臉和老爺亮白泛光的綢衫,眼角直抽抽,咧嘴腹誹:您平時可講究了,這會兒怎的不嫌棄了?


    可也不敢多嘴,伺候著柏老爺上車。幾輛馬車又重新奔馳在了道上,碾著一路的塵土,駛向春溪鎮。


    馬車駛近了鎮子一裏外,分岔東北口拐進了一條小道,行了片刻,在一處宅院外停下,大門上方匾額刻著“柏府”兩個大字。


    在大門口下車,抱著女娃子就進院了,柏夫人帶著下人迎出來


    “這大冷天的,你也不知道披上鬥篷,要是受涼...”,話還沒數落完,抬眼就看見自己相公懷裏抱著個女娃子。


    柏夫人立在原處...這是外麵生的?撿的?偷的?我是稀罕想要個閨女,自己生不出,你也不能上外麵給我弄一個來啊?我不就多念叨幾句閨女好嘛,這是唱哪一出?


    在柏夫人腦袋裏飄過了數個可能、臉上輪了一番表情之後,柏榮抱著女娃上前放下來淡淡道:


    “道上撿的,一直哭,可能跟大人走散了,一會兒打發人去鎮上問問,看看衙門有沒有人報官。“


    這話聽得柏夫人犯楞,瞪眼問:“不是你外麵生的?”


    柏老爺睨她一眼:“我這一年到頭不在府裏就在外麵辦事,身邊就沒離開過人,我上哪生去?”


    柏夫人語噎,小聲嘀咕:


    “其實要是你生的我也不置氣,你要帶迴來我就好好給你養著,誰讓我生不出閨女呢?”


    話雖這麽說,可柏榮真要在外麵給她生一個閨女迴來,這宅子說不定就要化為灰燼了。


    柏榮真想鑽進夫人腦子裏看看她成天都是在想些什麽!


    不理夫人的癡想症,轉頭吩咐:“給我準備水和衣裳。”俊才忙領命去忙活了。


    又迴頭對夫人道:


    “愣著做什麽,趕緊帶這娃子去洗洗換身衣裳。”


    邊說邊穿過院子往房裏去,想想又迴頭叮囑:


    “記得打發人去鎮上,這快要吃晚飯了,眼看天就黑了,大人找不著孩子該急了。”說完不理柏夫人嘀咕直接迴了房中。


    柏夫人抱起女娃子,招來丫頭一道去澡房。手裏那隻荷包還一直緊緊抓著,柏夫人哄著拿過來瞧,裏頭是一小包藥,想來是隨身掛著防病驅蟲的,別的就再沒有了。


    隻是這荷包摸起來也不像布,倒像是一根根絲線縫的,可若是沒有布作托,也沒法刺繡,若真能這般巧手,也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


    但是看這娃娃穿著,也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孩子,隻好搖搖頭遞給一旁的丫頭,換下來的衣服裏有個小布包,裏頭包了支木簪,問了女娃子也不肯說,便叫丫鬟一並收起來,女娃子著急伸手要:


    “爹爹,娘親…”,柏夫人哄她:


    “姨姨給你收起來,等爹爹來接你的時候一並拿迴家好不好?”


    這麽說女娃子就不抓了,乖乖坐好洗澡。丫頭也是從小在柏府長大的,看著手裏的荷包和簪子,這簪子倒不是什麽稀罕物,可這荷包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能用的,心裏雖是好奇這女娃子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卻不敢開口多言。


    洗幹淨的女娃子白白嫩嫩的,可把柏夫人稀罕的。女娃子好奇的轉著眼珠到處瞧,柏夫人捏捏小臉蛋兒問:


    “乖乖你叫什麽名字?你爹爹娘親呢?”不問還好,一問像是觸到了機關,女娃子哇一聲又哭出來


    “娘親...家家...嗚嗚嗚...爹爹.爹爹...馬馬走...嗚嗚嗚..走...”


    柏夫人趕緊拍著哄:“乖乖不哭,姨姨給你洗洗幹淨,帶你去吃飯,讓人去給你尋爹爹好不好?”


    “嗚嗚...好...”


    等了許久,丫頭抱著一身衣服進來道:“夫人,家裏沒有小女娃子的衣服,這是二少爺小時候穿的,眼前也隻能用這個將就著了。”


    柏夫人看著丫鬟手裏的男裝:“行吧,今日就先穿這個,待會兒讓二虎去鎮裏打聽的時候,順道去成衣鋪買身現成的來。”


    “是”。丫鬟給還在抽泣的女娃換上衣服:“挺合身的,這娃兒長得俊,穿什麽倒是不看了”。


    柏夫人看看也覺得是,大眼睛小圓臉的樣子,看著就討人喜歡。


    正瞧著娃子喜歡得很,沒注意女娃子一伸手抓到丫鬟收放在桌上的荷包,就給扯進澡盆裏了。


    丫鬟忙撈起來,怕自己沒收好挨罵,準備打開怕裏麵的東西被打濕弄壞了,卻意外發現了不得了的事,驚道:“夫人,這荷包,不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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