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


    葉子衿還未反應過來,子崢已經被汪新雨拉住。子崢眼底閃過一絲驚詫,他掃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對汪新雨道:“你怎麽來了?你不是……”


    汪新雨沒好氣地道:“怎麽,這次又想把我扔下?隻不過我早就發現那封信了,所以我這次要和你一起走,我連票都買好了。”


    子崢搖頭,語氣堅決道:“不行,你不能走,我不想你跟著我受苦。”


    汪新雨舉了舉手裏的小皮箱,道:“我不管,反正我要跟你走,大不了我也加入……”


    還未說出那幾個字,子崢連忙沉聲喝道:“此事絕非兒戲!你快迴去,我要走了!”


    可是汪新雨仍拉住子崢不放,倔強道:“我再也不想等下去了,無論以後發生什麽事,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葉子衿見二人僵持不下,子崢離開又迫在眉睫,於是上前解圍道:“子崢,新雨既然決定了,你也不要再辜負了人家女孩子的心。”


    “姐,你不知道……”子崢言語中有些焦急。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但我相信新雨做這個決定不是一時衝動,你難道忍心讓她後麵的生活繼續在無望的等待中度過嗎?”葉子衿反問道。


    子崢一時沉默,汪新雨感激地看了一眼葉子衿,轉而對子崢道:“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添什麽麻煩的,除非你不愛我了,否則我絕不離開。”


    等在後麵的小武不耐煩地走上來,道:“你們還走不走了,火車要開了!”


    子崢也沒了主意,倒是汪新雨一把拉起子崢往月台處走,葉子衿走在後麵,看著二人的背影,心中生出一絲欣慰。


    “姐,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另外,不管你如何罵我,我也要告訴你一句,小心子嶸。雖然他現在失憶了,不過一旦他恢複記憶,我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既然他能對我下手,也一定能對你下手,你一定要提防子嶸……”子崢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擔憂。


    葉子衿點了點頭,道:“我會小心的,你自己也是,保護好新雨。”


    “嗯。”子崢低頭應道。


    三人正要上車,忽然從周圍湧上來一眾士兵,守在各個上車點。


    “各位兵大哥,你們這是要做什麽?我們買了票的還不讓上車麽?”小武笑嗬嗬問道。


    站在車門前的男人白了他一眼,道:“上麵有命令,所有上車的人都要接受檢查。”


    那人說著又對後麵排起長隊的乘客道:“每個人把證件都拿出來,行李都打開,要檢查了才能上車。”


    幾個人要將裝有綢緞的箱子打開,小武忙搶過道:“這裏麵的東西可打開不得,是上好的旗袍料子,要是摸壞了可是要出大事的。”


    幾個士兵不耐煩地推開小武,其中一個罵道:“管你娘的什麽料子,都要開箱檢查,否則你就是共黨,我們想抓就抓。”


    “住手!”葉子衿上前一步攔住。


    那幾個人見是個女子,更是不把葉子衿放在眼裏,嚷道:“哪裏來的女人,要想活命就快點滾開!”


    葉子衿不慌不忙道:“我是沈記華服公司的老板,你們廖科長我認識,如果你們想活命就快點放開那箱子,裏麵的東西比你們的命還貴。”


    那幾個士兵皆是粗俗之人,根本不知道什麽沈記華服,但見葉子衿口氣不小,心下也忌憚了幾分。剛才領頭的那男人有些見識,聽說過沈記華服公司,對其身後的背景也略知一二,忙走了過來恭敬道:“原來是葉老板,失敬失敬,手下莽撞了,還請葉老板見諒。”


    葉子衿瞟了那人一眼,道:“這批上好的綢緞是要送到南京去的,誤了時辰可不好,還請這位軍長立刻放我的夥計上車。”


    那男人連聲應道:“好好好,這就上車。”


    子崢暗自鬆了口氣,正要和小武新雨二人一起上火車,忽然後方傳來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慢著。”


    葉子衿轉身一看,原來是廖源鋒。


    “葉老板,好久不見。”廖源鋒笑意滿麵地走了上來,彬彬有禮道。


    葉子衿客氣地迴了句,“廖科長真是貴人事忙,動不動就來車站檢查,我在這兒都是第二次遇見您了。”


    廖源鋒笑道:“沒辦法呀,拿人俸祿替人辦事嘛。葉老板怎麽這麽晚了還親自來車站,是送客嗎?”說罷目光望向了小武他們三人。


    葉子衿極力保持冷靜,淡淡笑道:“我也是沒辦法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朱秘書長讓我搜羅了一批上乘的旗袍料子送到南京去,你也知道蔣夫人非常喜愛旗袍,這做上好的旗袍當然需要上乘的料子。”


    廖源鋒聽到朱秘書長和蔣夫人,態度立刻恭敬了幾分,笑道:“葉老板真是費心了,想必這些綾羅綢緞都是異常名貴,我這個鄉下人還沒見過什麽好料子,不知可否讓在下開開眼界?”


    葉子衿知道廖源鋒打的什麽主意,不過好在那箱子裏除了綢緞並沒有放別的東西,廖源鋒是個多疑的人,不親眼所見他是不會消除疑心的。葉子衿鎮定自若,莞爾道:“廖科長真是說笑了,您這樣的若是鄉下人,那我們這樣真從鄉下來的豈不是泥巴人了?您要檢查盡管直說便是,隻是小心別刮壞了料子,不然誤了朱秘書長的事我可不好交代。”


    廖源鋒低聲笑了兩聲,道:“葉老板果然爽快,跟你打交道真是輕鬆。你放心,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碰壞了要送給蔣夫人的料子。”


    廖源鋒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剛才領頭的那個士兵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箱子,裏麵整整齊齊地放著十八匹各色提花綢緞。廖源鋒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然後伸入箱子裏輕輕翻了幾下,檢查完每一匹疊好的綢緞後才放心合上了箱子。


    “果然件件都是珍品呀,想必做出來的旗袍也一定華貴之極。”廖源鋒道。


    葉子衿漫不經心道:“廖科長,現在可以放我的夥計上車了嗎?”


    廖源鋒掃了一眼小武和子崢,忽然問道:“葉老板,送這批綢緞需要三個人嗎?隻有一個箱子而已。”


    葉子衿心中一驚,不過她很快冷靜了下來,廖源鋒隻是多疑,他並不知道子崢的身份。


    “廖科長您也知道這是要送給蔣夫人的旗袍料子,一來這批綢緞很值錢,二來這批綢緞意義非凡,所以我加派了人手也沒什麽好奇怪的。萬一中途又出現個什麽檢查之類的,那些個粗人把我這料子的光澤和手感破壞了,我店裏這個懂行的丫頭也知道怎麽去補救。”葉子衿微笑著掃了一眼廖源鋒笑容僵硬的臉。


    “葉老板果然想得周到,難怪朱秘書長如此信任你。既然這批綢緞事關重大,你的人就趕快上車吧,以後有這樣好的綢緞還望葉老板也給我留幾匹。”廖源鋒笑道。


    葉子衿頷首,“好呀,不過廖科長還要多多照顧我沈記的生意,聽說您最近經常帶太太去錦鴻樓做旗袍。您太太真是保養得極好,身材皮膚還跟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一樣,廖科長好福氣呀。以後您太太若是來沈記做旗袍,我一定會推薦最鮮豔最上乘的料子給她,不然怎麽配得上廖科長如今的身份。”其實葉子衿知道廖源鋒的太太又老又醜,是廖源鋒過去還在鄉下時老家給找的,那女人就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鄉下婦人。


    “葉老板過獎了,日後我一定帶她來沈記做衣服……”廖源鋒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不好再跟葉子衿多說,讓人繼續在此檢查,他自己告辭後往別處察看去了。


    葉子衿目送子崢他們三人上了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進去,連最後的道別都不能說。


    不久後,火車開動了,白煙騰起,汽笛長鳴,一節又一節的車廂從她眼前唿嘯而過,耳邊是巨大的轟鳴聲,葉子衿茫然地望著火車最後的車尾,腦子裏空蕩蕩的,隨著火車的遠去,她的心也空了一般。孤零零的鐵軌,冷清的月台,剛才的嘈雜擁擠頓時消減了大半,送客的人開始往外走,葉子衿默默地佇立在原地,遲遲不肯離去……


    轉眼到了五月,子崢已經走了近一個月。別墅的花園裏十分安靜,池塘的碧水如一塊澄澈的美玉,幾縷風吹得水波微瀾。大朵大朵的石榴花夾雜在綠葉中,仿佛燃燒的火一般。


    子嶸坐在一棵樹下,專心致誌地畫畫,連身後有人來了也絲毫未察覺。


    “你畫得真好看。”一個溫柔明亮的聲音響起,就像夏日的風吹動了窗前的水晶簾。


    子嶸驚了一跳,連忙站了起來,不小心碰倒了身邊的一堆顏料罐,粉紅、橘黃、淺綠的顏料流了出來,染上了來人的鞋尖。


    “對不起對不起……”子嶸連連道歉,拿了旁邊的布蹲下給來的女子擦鞋。怎料他手上也沾了顏料,越擦越花,好好的一雙白皮鞋被擦成了粉綠夾雜的顏色。


    子嶸歉意地看了女子一眼,道:“對不起,這鞋子是擦不幹淨了,我賠你一雙吧,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我買了給你送過去。”


    女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我叫趙芝湄,不用你賠我,就一雙鞋子而已,我是子衿的朋友,我來找子衿,她在家嗎?”


    子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她剛才出去了,要不您進屋等一會兒吧。”


    “嗯,好。”趙芝湄答道,不經意間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畫板,問道,“你畫的是薔薇花吧,畫得很好,你是學美術的嗎?”


    子嶸撓了撓頭,道:“我是在家太無聊了,我姐就請了老師教我畫畫,我也隻是瞎畫的而已。”


    “原來你就是以前走丟的那個弟弟,子衿跟我提過,你叫子嶸是不是?”趙芝湄問道。


    “走丟?”子嶸疑惑不解,“我姐從來沒跟我提過,我以前走丟過嗎?”


    趙芝湄見子嶸對此一無所知,立刻不再說下去,既然葉子衿沒有告訴他,她猜測子衿應該是擔心子嶸知道了會難過。她應付道:“子衿常跟我說你們小時候的事,說有一次你們躲迷藏的時候你藏得很好,子衿找不到你還以為你走丟了。”


    “哦,這樣呀……”子嶸尷尬地笑了笑,“我姐是說我小時候比較頑皮……”


    趙芝湄忽然拿過子嶸手裏的畫,又抬眸看了看不遠處的薔薇花,如今正是薔薇盛開的季節,花園裏的薔薇嬌美純真,或粉或白地一簇簇綻放,夾雜在淺綠深綠的葉子間,珊珊可愛,十分俏麗。


    “你把這畫送給我吧,就當賠我這雙鞋子了。”趙芝湄笑起來眼眸彎彎,明媚又活潑。


    子嶸一臉驚訝,忙道:“這幅畫還沒畫完,實在送不出手,你若真喜歡,我畫完了再送給你吧……”


    “好呀,那你在這裏畫,我看著,反正子衿還沒迴來,你再畫會兒。”趙芝湄說著俯身幫子嶸清理倒在地上的顏料罐。


    子嶸哪好意思讓一個初次見麵的女孩子做這些,立刻蹲下身攬過畫盤顏料罐,趙芝湄一不小心手上也沾了花花綠綠的顏料,子嶸有些過意不去,忙拿了旁邊一塊幹淨的布小心翼翼地遞了過去。


    “擦一擦吧,這裏不用你幫忙的,你的裙子這麽漂亮,弄髒了可不好洗。”子嶸一邊整理畫筆之類的東西一邊道。


    趙芝湄接過那塊白布時忽然愣了愣,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登台獻唱的情景。


    那時她到上海不久,迫於生計去歌舞場找工作。好不容易熬到能登台,那晚卻因為緊張唱得連連跑調。下台後她被經理罵了一通,還被其他歌女舞女嘲笑。因為委屈,她找了個隱蔽的地方自己哭,當她哭得正傷心時,一隻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身後一人遞給了她一方手帕,“擦一擦吧……“那男人的聲音她至今忘不了,她當時隻看見了那男人的側臉,還沒來得及細看,那人就已經轉身走了。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趙芝湄遲疑片刻,緩緩道。她心裏撲通直跳,剛才聽到子嶸的那句話時,埋藏心底的秘密立刻又蘇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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