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衿望著一盒子花生怔怔出神,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索性將盒子放至一邊。


    三人隨後一起吃飯,葉子衿時不時地給子崢夾菜,完全冷落了坐在對麵的孟昊翔。


    子崢笑道:“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別總顧著我,還當著姐夫的麵,讓我多不好意思。”


    葉子衿又塞了一隻鵝翅膀到子崢碗裏,道:“你這幾天在那種地方肯定沒吃好,多吃點,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昊翔又不是外人。”


    孟昊翔讚同地點頭,笑道:“看在你這句話的份上我就不吃醋了,你好歹也給我夾塊肉吧?”


    葉子衿抿唇一笑,給孟昊翔夾了一筷子蘆筍香幹,道:“孟老板大魚大肉吃得還不夠多麽,在我這裏吃點清粥小菜換換口味如何?”


    孟昊翔看了葉子衿一眼,道:“果然還是偏心。”


    三人吃飯間閑聊了一陣,葉子衿忽然問起子崢在南京的身份。


    子崢愣了一下,道:“我在南京時組織給我安排的身份是報社的記者,隻不過那個身份已經不能用了。這次還要多謝喬老板,我現在名義上是他的遠房親戚,廖源鋒應該不會輕易來找我麻煩。”


    “那你暫時不要去行動了,就用這個新的身份留在上海,等時機成熟了再去聯係你的組織。”孟昊翔神色多了幾分嚴肅。


    子崢有些愧疚道:“姐,姐夫,我怕連累你們,等我聯係上組織後我會少和你們往來。隻是現在我必須要盡快找到那個叫楊子天的人,因為我有很重要的情報要給他。”


    葉子衿想起子崢跟他提過這個人,這個人和汪露秋有關,可是現在也不知道從何找起。


    “是什麽情報?”葉子衿問。


    子崢搖頭道:“姐,組織上有規定,這我不能告訴你,你知道了反而會有危險。”


    孟昊翔沉默片刻,道:“這個人我會幫你找,你先暫時不要輕舉妄動,我和你姐姐能幫你一次但不一定幫得了下一次。”


    葉子衿見氣氛有些凝重,轉移話題道:“子崢,你嚐嚐這個蒸魚好不好吃。”


    子崢端起碗接住,又給葉子衿夾了一小塊花生酥,“姐,你也吃點姐夫買迴來的點心。”


    葉子衿笑道:“這是他給你買的,我不喜歡吃花生酥。”


    子崢淡淡一笑,道:“我差點忘了你是不愛吃花生的。”


    飯後葉子衿和孟昊翔下了樓,兩個人並排走著,昏黃的燈光將地上的人影拉長。道路兩旁種了高大的法國梧桐樹,稀疏綽約的樹影覆了下來,增添了幾分僻靜。這個時辰路上的車輛行人不多,隱約可以聽見草叢中窸窣的蟲唱。


    “子衿,我記得你說過你還有一個在幼時就被拐走的弟弟,現在有他的下落了嗎?”孟昊翔隨意問了一句。


    葉子衿眼底一黯,悵然失落道:“是的,那是子嶸,子崢的雙胞胎弟弟。十幾年前被拍花子拐走的,我這些年一直在找,可是都沒什麽下落。你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孟昊翔頓了頓,道:“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子崢最近有些奇怪,他居然會忘記你的喜好,而且連自己不能吃蟹黃一類的東西也忘記了,你不覺得有些不合常理?”


    葉子衿搖頭道:“不可能,他不會是子嶸。其實我曾經也懷疑過,但是子崢背上有一道疤痕,我檢查過了,他的確就是子崢。”


    孟昊翔沒有繼續質疑,見她一臉緊張的模樣,笑了笑,道:“我隻是問問而已,你確定了就好。”


    三日過後,趙芝湄重新登台,這天葉子衿拿了新做的舞衣去百樂門。


    化妝間內各種鮮豔的服飾掛滿了整整一排衣架,伴舞的女子都在忙著化妝。趙芝湄換了舞衣走出來,葉子衿很自然地上前給她理了理裙擺,不想卻被茉湘攔了一手。


    這長眉濃睫,杏眼薄唇的小姑娘對葉子衿還是會有些提防,“這等事就不勞葉老板你費心了,我自會幫小姐整理好。”說罷將趙芝湄肩頭的粉色絹花扶正。


    “子衿,你等下也留下來聽我唱歌吧,有些話等散場後我再跟你說。”趙芝湄握了握葉子衿的手。


    葉子衿微微點頭,目送趙芝湄離開化妝間。茉湘將葉子衿拉進趙芝湄的專屬化妝間,壓低聲音道:“你弟弟是我們這邊的人不假,隻不過他和組織失聯已久,若是要迴來必須要接受審查,這個你先不要跟他說,若是他通過了審查組織自會聯係他。”


    “嗯。”葉子衿心中替弟弟高興,她總算幫到了子崢。可是沒過多久,這種喜悅的又被濃重的擔憂所取代。若是子崢真恢複了工作,那豈不是會更加危險……


    葉子衿找到一個角落裏坐著等趙芝湄表演結束。燈光漸漸暗了下來,熟悉的聲音縈繞耳畔,台上雲裳霓虹綻放異彩,台下混合著美酒與香水醉人的氣息。葉子衿正在聽芝湄唱英文歌,隔壁忽然傳來了小聲的談話聲。


    “那批貨什麽時候運過去?”一個男人低聲問。


    “過幾天再說,你先等我消息,這段期間晉安堂倉庫那邊盯得有點緊。”另一個男人答道。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禁煙局那邊我會去安排好。”緊接著是一聲清脆的碰杯聲。


    葉子衿隻是聽著聲音有幾分熟悉,卻並不敢探頭出去看。高高的沙發背將空間阻斷,葉子衿坐在陰影裏,聽到晉安堂和禁煙局時,不由得心中一緊。


    鄰座那兩個男人沒等第一支歌結束便提前走了,待葉子衿站起身朝出口張望時,已難以辨別哪個才是剛才秘密談話的那兩人。葉子衿推測是有人要栽贓陷害,現在政府明令禁止鴉片大煙,若是有人私運倒賣煙土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她必須馬上告訴孟昊翔。


    葉子衿剛想走,卻想起芝湄在上台前有叫她等。趙芝湄一連唱了三首歌,葉子衿一句歌詞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煙土的事。好不容易等到演出結束,葉子衿連忙去了後台。


    趙芝湄摘下頭花走了過來,茉湘遞了一杯水給她。


    “芝湄,你要跟我說什麽?”葉子衿心急問道。


    趙芝湄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笑了笑,道:“先去我家再說。”


    茉湘收拾好東西後三人一起出了百樂門。


    剛一出門一個戴氈帽的洋車車夫便跑了上來,葉子衿仔細一看,發現竟是多年不見的阿源!


    “阿源?你怎麽在這裏?”葉子衿驚訝道。


    阿源憨厚地笑了笑,道:“我來接三小姐哩……”


    趙芝湄道:“其實我是來百樂門之後遇到阿源的,他一直在上海拉黃包車,以前一直是他來接我迴家的。”


    葉子衿看阿源還是一副愣頭愣腦的樣子,隻是身子比以前精壯了很多,兩手都是繭子。


    “三小姐,上車吧。”阿源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撣了撣坐墊。


    茉湘又在後麵叫了兩輛洋車,趙芝湄正準備上車,一個陌生男人忽然抱了個花籃走上前來。


    “趙小姐,我是你的忠實聽眾,很喜歡你的歌,請你收下這個花籃吧。”那男人西裝筆挺五官端正,看起來像個富家子弟。


    葉子衿赫然發現那男人藏在花籃下的手輕微動了動,頓時心中一震,而此時趙芝湄已經伸手去接花籃了!


    “小心!”葉子衿話音未落,隻見茉湘已搶先一步踢掉了花籃。


    “砰”地一聲槍響,那男人被茉湘踢中手腕,槍上揚起,朝天開了一槍。


    路人聽到槍聲頓時亂作一團,百樂門本來處於繁華地段,車水馬龍,這一聲槍響嚇得眾人四下逃竄。葉子衿連忙伸手去拉趙芝湄,那男人又打空了幾槍。阿源將黃包車朝那男人站著的地方用力一推,趁此空隙之際茉湘護著二人朝馬路對麵跑。


    隻聽身後又是連續幾聲槍響,葉子衿緊緊地握住趙芝湄的手,不敢迴頭去看,二人索性踢了高跟鞋跑。


    剛到馬路對麵一輛汽車飛馳而來攔住了她們的去路。


    隻聽駕駛座上一人喝道:“快上車!”


    茉湘飛快地拉開車門,將趙芝湄和葉子衿推了上去,汽車一路飛奔,葉子衿迴頭望了一眼,後麵人車混雜,有刺耳的鳴笛聲傳來。


    “阿源怎麽辦?他剛才沒跟我們一起跑。”葉子衿這才想起剛才阿源掩護她們逃離,他自己卻並沒跟上來。


    茉湘謹慎地注視著窗外,道:“他沒事,我有看見他混進了百樂門裏麵,門外還有那麽多守衛,開槍的那人想必也已經逃了。”


    “芝湄,到底是什麽人要殺你?難道是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葉子衿不禁替芝湄捏了把汗,剛才那一幕是險之又險,若不是茉湘眼疾手快,恐怕芝湄會挨致命的一槍。


    趙芝湄冷靜道:“應該沒有暴露,如果他們真有證據應該是名正言順地來抓我,何必弄暗殺這一出。”


    聽趙芝湄這麽一說葉子衿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而且上次華格臬路的事並沒有讓廖源鋒抓到什麽把柄。


    汽車漸漸繞至一條僻靜的巷子,最終在一排低矮的民居樓前停下。借著微弱的燈光,葉子衿終於看清了開車的那男人的側臉,她不由得驚訝得叫出了聲來,“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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