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平迴來後,葉子衿心裏也踏實了許多,麵對眼前的困境也看得開了些。既然店裏生意冷清,這樣她也就可以全心投入給趙芝湄縫製旗袍。從設計到成衣一針一線葉子衿都親力親為,曆時一個月終於完成了兩件她認為可以登台獻唱的旗袍。趙芝湄收到旗袍後非常高興,邀請葉子衿當晚去看她的表演。


    晚飯時葉子衿和孟昊翔在霞飛路的蕾納生斯俄式餐廳吃飯。俄國人喜歡做濃湯,來這家店的客人幾乎都會點上一小鋁鍋羅宋湯。二人坐下後,侍者便上了一碟切成片的麵包和一盤沙律。


    點完菜後葉子衿提議飯後去百樂門看歌舞,孟昊翔饒有興味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果真很大度,女人都不喜歡男人去百樂門,你倒還拉上我一起去。”


    葉子衿故作不悅道:“怎麽,就隻許你們男人去百樂門尋歡作樂,就不許我們女人去欣賞歌舞?再說了,我是去聽芝湄唱歌的。”


    孟昊翔漫不經心道:“你還真不把我這個大舞台管事的放在眼裏,霓裳大舞台的歌舞你不看,還要我一起去百樂門捧別人的場子,胳膊肘全往外拐了。”


    葉子衿笑道:“百樂門和霓裳大舞台各有千秋,你去看看就權當觀摩學習了,正所謂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嘛。”


    二人正說著,侍者端上來一小碟魚子醬和兩份牛扒以及熏魚之類的俄式菜肴。


    孟昊翔指了指道:“精華來了,吃吧,我等會兒跟你去,不過你得答應我周末的約會。”


    “去哪裏?”葉子衿疑惑地抬起頭。


    孟昊翔神秘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八點未到,百樂門前已是香車如織,人影交錯,賓客絡繹不絕。


    葉子衿挽著孟昊翔步入大廳,二人並非來跳舞的,於是在舞池周圍找了位置坐下。白色製服黑領結的侍者恭敬地上前斟上香檳,隨後又送上果碟甜點。


    葉子衿隨意望了一眼舞池,發現這裏還有不少洋人。大廳裏燈光迷離,樂池裏音樂變換,靡靡綺麗之音不絕於耳。葉子衿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微微一笑,道:“看來霓裳大舞台的歌舞的確不怎麽吸引人,連曲先生也更喜歡來百樂門。”


    孟昊翔循著葉子衿的目光看去,隻見曲向天正與一個年輕女人相談甚歡。


    “那小子什麽時候談女朋友了,我竟然不知道。”孟昊翔端起酒杯正要起身,卻被葉子衿拉住。


    “你過去幹什麽,豈不是要他們二人尷尬,你還是等他日後親口承認吧。”葉子衿隻覺得曲向天身邊的女子有點眼熟,看側臉有點像一位唱昆曲的名角,不過葉子衿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為早有傳言那位昆曲名角徐蘇蘇是林嘯川的情人。


    孟昊翔坐下,感歎道:“難怪老三和老四最近總不見人影,原來一個被段小姐當仆人使了,一個被另一佳人勾了魂,看來隻有我最慘,某個鐵石心腸的格格整天忙著做衣服,我連約個會見個麵都難。”


    葉子衿絲毫不理會孟昊翔的埋怨,好奇問道:“你們明明隻有三個人,既然你是老大,錢江就應該是老二,曲向天是三,為何你要叫他們老三老四?”


    孟昊翔抿了一口香檳,道:“其實當初我們是結義兄弟四人,老二你已經見過了,他曾經是寶輝洋行的律師。”


    “你是說程默?”葉子衿驚訝道,難怪當初程默會推遲行程幫她的忙,原來他與孟昊翔竟情同手足。


    孟昊翔頷首,“程默是程家的私生子,後來被程家老爺認了迴去,他起先不願意離開晉安堂,還是程老爺請華爺出麵勸迴了家,後來學了律法。”


    “他為什麽不願意迴程家?”葉子衿知道程默的父親是刑庭庭長,有這樣的家庭背景怎還會願意呆在腥風血雨的幫會。


    孟昊翔興味盎然地笑道:“你怎麽對他這麽關心,你們不過才見過一次麵而已。”


    葉子衿一愣,知道他又要戲謔她,便靠在椅背不說話,隻盯著舞池前金碧輝煌的舞台。


    孟昊翔見她冷著臉,心裏反而有些欣慰,她如今也會在他麵前耍小性子了。從北平迴來後,他們之間關係有些微妙的變化,距離比以前更近了,言談之間多了幾分輕鬆默契,她有時也會打趣他,嬉笑怒罵與尋常情侶無異。


    這時,大廳的燈光漸漸轉暗,舞台的帷幕徐徐拉開。金色幕布起時,從下麵漫出白色的煙霧,整個舞台朦朧華美,宛若人間仙境。


    一陣悠揚的手風琴聲響起,仿佛是從古老的紅牆下飄蕩而來,記錄著舊作坊樸實而純真的時光。


    燈光淡淡籠罩下來,一個身著白色薔薇花刺繡旗袍的女子緩緩走上舞台,長長的淡藍色紗巾如湖水般傾瀉在她身後。這身旗袍上的每一粒珍珠每一塊亮片都是葉子衿親手縫上去的,旗袍上的薔薇花在燈光的映照下顯現不同的色彩,精致的鏤花盤扣上鑲嵌了藍色的水晶,與趙芝湄佩戴的寶藍色蝴蝶耳墜交相輝映。


    樂聲漸入低迴,一縷歌聲宛若從天而降,清澈柔婉,令人很難相信百樂門這樣絢麗浮華的歌舞場竟能有如此幹淨純粹的聲音。


    一首俄國民謠從趙芝湄口中唱出平添了幾分江清月近人的古典韻致,雖然不懂歌詞的含義,卻仍能感受到那份少女的純真與淡淡憂傷。


    這是一首描寫俄國女子對愛情充滿期待的民謠,全場皆寂,隻有至純至美的歌聲迴蕩大廳穹頂,使最初靡麗綿綿的曲調黯然失色。


    “hn3ehьkoncвeteлkeoгohekгopnt,moлoдarпprxaпoдokhomдnt.moлoдarпprxaпoдokhomдnt.moлoдa,kpaвa,kapneглa3a,пoплeчampa3вntapycarkoca,пoплeчampa3вntapycarkoca…….”(在那矮小的屋裏,燈火在閃著光,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她年輕又美麗,褐色的眼睛,金黃色的辮子,垂在肩上.金黃色的辮子,垂在肩上.她那伶俐的頭腦,思想多深遠,你在幻想什麽,美麗的姑娘?你在幻想什麽,美麗的姑娘?在那矮小的屋裏,燈火在閃著光,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一曲作罷,廳中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直到幾聲零星的掌聲響起,隨後才滿座掌聲如雷。


    孟昊翔端了酒杯敬葉子衿,笑道:“今晚你為百樂門立了功,薔薇小姐穿的那身刺繡旗袍是出自你之手吧?”


    葉子衿不好意思地低聲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孟昊翔晃了晃杯中馥鬱美酒,道:“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這看歌舞之意不在歌舞倒在舞衣上了。難怪今天這麽主動拉我到這裏來,怎麽,想聽我誇你旗袍做得好看?”


    葉子衿輕哼一聲,“誰稀罕你誇,是好是壞大家一看便知。”


    孟昊翔忽然湊近葉子衿耳畔,笑道:“確實做得好看,不過我隻喜歡看你穿。”


    趙芝湄款步退場,一邊走一邊朝觀眾席招手,笑容甜美,宛若落入花間的仙女。葉子衿倍感欣慰,這一個月的心血沒有白費。


    時間一晃到了周末,這天上午趙芝湄親自登門道謝。


    “子衿,我昨天剛接受了玲瓏雜誌的采訪,他們問我那件薔薇刺繡旗袍是哪裏做的,我就說是沈記華服店做的,等雜誌一印出來,沈記到時就一鳴驚人了。”趙芝湄興致勃勃地說著。


    葉子衿正俯身畫著樣本圖,一頭烏黑的長發從背上滑至胸前,遮住了半張臉。她一邊畫一邊道:“那我可要多謝你了,你就是成沈記的大恩人了。”


    趙芝湄注意到葉子衿的頭發,道:“子衿,你好歹也是堂堂沈記華服店的老板,怎麽發型這麽不入流,現在大街上都找不到幾個沒電過頭發的女人了。”


    “可我就喜歡這樣。”葉子衿將一綹頭發撥到耳後,停筆笑了笑。


    趙芝湄不依道:“不行不行,你既然是我最好的朋友,這打扮也要入時才行,走吧,我帶你去電個頭發,然後再買幾件時新的衣服。”


    “真的不用……”葉子衿心裏仍有些抗拒卷發,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卷發的樣子。


    趙芝湄不由她分說,搶過她手裏的筆一扔,拉著她大步出了門。


    趙芝湄帶葉子衿去的是一家高級美發沙龍,許多上流社會的太太小姐也都在這裏剪發燙發。葉子衿被趙芝湄強拉了進去,按在椅子上,不一會兒就有一位留著八字胡麵相白淨的理發師向她們二人走來。


    “薔薇小姐是帶朋友來燙頭發的嗎?請問這位小姐想要哪種樣式,我們這裏有水波紋式、如意花式、新月倒扣式、大波瀾式……”理發師對葉子衿列出了一係列卷發的名稱。


    葉子衿完全不懂,隻好拿了桌上的畫冊看,畫冊上皆是各種風情萬種的卷發女人。


    趙芝湄問道:“你說她最適合哪種?”


    理發師看了看葉子衿,道:“這位小姐是偏瘦型的鵝蛋臉,配什麽發型都很好看,這要看她喜歡哪一種了。”


    “那就大波瀾式吧,比較襯她清麗的氣質。”趙芝湄很滿意自己的眼光,吩咐理發師即刻準備燙發。


    “好。”理發師從抽屜裏取出一塊白布,將葉子衿自脖子下麵全覆蓋住。


    理發師嫻熟地拿起剪刀開始剪發,葉子衿看著自己的頭發刷刷往下掉,心裏有些忐忑。她也不知自己怎麽就一時迷了心竅,竟答應了趙芝湄來燙發,她現在真是後悔死了,隻可惜來不及了……


    翌日下午,大世界門口站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女子看上去有幾分羞澀,一直低著頭不停地走來走去,偶爾抬頭四下張望,仿佛在等人。


    孟昊翔下了車,也在大世界門口找尋葉子衿,卻始終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人身上,隻見那女子穿著一身白色洋裙,上麵套了一件墨綠色的小鬥篷,身量苗條,亭亭玉立。


    看背影是有些像她,孟昊翔又細看了幾眼,可葉子衿明明是直發,而那個女子卻是一頭波浪般的齊肩卷發。正當孟昊翔遲疑之際,那女子忽然轉過身來朝他這邊張望,孟昊翔瞬間呆立住。


    果然是她,她竟去燙了頭發!孟昊翔又驚又喜,穿過來往的行人車流朝葉子衿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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