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堂內亂平息後,華晉坤不久便病倒了,加之何漫苓與馮厲的死對他打擊很大,他早已心力交瘁。華晉坤決定將幫會和生意都交給孟昊翔全權負責,他自己則想迴無錫老家養病。


    孟昊翔為華晉坤辦了一個榮休宴,葉子衿本不想出席,沒想到華晉坤竟指明了要她出席。霓裳大舞台裏歌舞翩飛燈紅酒綠,各界名流紛至遝來為華晉坤踐行。


    葉子衿趁一支歌舞結束之際去盥洗間補妝,出來時差點與一個女人迎麵撞上。那女人一襲柿子紅灑金花紋旗袍,身段風流,眉毛描得纖細如柳葉,嘴唇嫣紅,眼神中帶著嬌媚。


    葉子衿認出她就是剛才在台上獻唱的霓裳大舞台台柱——鳳綺霞,果然是一代佳人,與文鶯比起來,她的嫵媚中多了幾分冷,又不似汪露秋那般冷豔令人倍感疏遠,而是一種恰到好處的距離感。難怪文鶯會如此討厭鳳綺霞,原來報紙拿她們二人比較是有一定原因的,她們二人長得有一點相似,舉手投足間皆韻味十足,淡淡的笑容裏都有種東洋女人般與生俱來的溫順與柔媚。


    “鳳小姐你好。”葉子衿客氣地打了聲招唿。


    鳳綺霞揚了揚臉,唇角勾起一絲溫柔善意的笑,“原來是葉小姐呀,你好。”


    葉子衿本以為打過照麵後可以相安無事地離開,沒想到鳳綺霞輕輕湊到她耳邊道:“葉小姐可否方便跟我去一個地方,我有些話想跟你說,在這裏不太好說。”


    葉子衿一時不解鳳綺霞找她何事,鳳綺霞見她不動,半開玩笑道:“葉小姐是怕我會害你麽,不過你比何漫苓的命要好得多,有孟老板撐腰,誰敢找你麻煩,我隻不過是一個小歌女而已,以後還要倚仗孟老板關照,你就放心跟我來吧。”


    葉子衿微笑掩飾過眼底的疑慮,道:“鳳小姐說笑了,我跟你去。”


    鳳綺霞帶葉子衿來到了她的專屬化妝間,這件休息室裏十分寬敞整潔,顏色鮮豔的舞衣掛了長長的一排,鏤空刻花雕金粉的梳妝台上是各類花花綠綠的頭飾。猩紅色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牆壁被水晶吊燈照得雪白。


    鳳綺霞走到鏡子前理了理卷發,然後走到茶幾前倒了兩杯咖啡,端起其中一杯嫋嫋婷婷地向葉子衿走來,“葉小姐,別客氣,你遲早是大舞台的女主人,請隨便坐。”


    葉子衿勉強笑了笑,接過咖啡道了聲謝謝。


    她與鳳綺霞在紫絨沙發上坐下,葉子衿總覺得哪裏有點別扭。按理說這是她第一次與鳳綺霞碰麵,鳳綺霞不僅對她一點不陌生,反而還很熟識的樣子,一見麵就拉她到自己的專屬化妝間談話,令她覺得有些詫異。


    “鳳小姐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請不妨直說。”葉子衿思量片刻決定先問,不然像鳳綺霞這般善於交際的女人一定會先跟她兜圈子閑聊一番才入正題。


    鳳綺霞先是一愣,隨即笑道:“早就聽說葉小姐你聰慧精明,沒想也如此快人快語,既然你這麽問我就直說了吧,跟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用多費唇舌。”


    鳳綺霞緊接著又歎了一口氣,神色憂愁道:“你也知道以前我與馮少爺關係比較近,現在大舞台易主了,我怕早先與馮少爺在一起時對孟老板多有得罪,還請葉小姐多替我美言幾句,小女子隻想繼續呆在大舞台唱歌,若是離了大舞台我也沒別的去處了。當初我是執意辭了舊主來大舞台,曾經的老東家百樂門現在肯定是不會再要我了……”


    鳳綺霞說著眼眸泛著點點淚光,她別過臉去,扯出盤扣上的絹子擦了擦。葉子衿曾經看過鳳綺霞主演電影的畫報,她出演的電影多是苦情戲,今日一見其演技果然名不虛傳,晶瑩的眼淚說掉就掉了,看得人心都碎了。美人掉淚,男人們會於心不忍,隻不過葉子衿是女人,自然不吃梨花帶雨這一套。


    葉子衿安慰道:“鳳小姐你多慮了,你是大舞台的台柱,地位無可動搖,無論是舊主還是新主對你都會十分器重的,你大可不必擔心前途。”


    鳳綺霞睫毛微顫,目光中有感激,“葉小姐能這麽說,我也安心了些,隻不過前段時間馮少爺在為我籌備一部電影,所有的事情都辦好了隻等開拍,沒想到馮少爺就……現在因為資金的問題,電影的事也就擱置了……”


    葉子衿會意,鳳綺霞是想讓她去做說客,說服孟昊翔繼續投資幫她拍這部電影。


    “我很理解鳳小姐的心情,畢竟誰都不想前麵的心血付之東流,隻不過這是霓裳大舞台的事,我隻是個外人,不方便參言。如果這部電影真的很好,相信孟老板也會繼續投資的,鳳小姐要相信孟老板的眼光。”葉子衿心中暗自斟酌一番,自認為這一席話已足以表明立場,那就是她不想參與其中。


    鳳綺霞眼神有些失望,不過她還是很有禮貌地說了一些感謝的話,忽然她話鋒一轉,道:“葉小姐,既然你是商人,我們不妨來做個交易。”


    葉子衿見鳳綺霞仍是笑著,寶石花胸針綻放著耀眼的光芒,與她剛才在舞台上一樣光彩照人。


    “什麽交易?”葉子衿不知鳳綺霞到底何意。


    鳳綺霞抿了抿唇,玉手撫過纖長白皙的脖頸,低聲道:“我知道一個秘密,隻要你能幫我請到孟老板出來吃頓飯,我就把這個秘密告訴你,到時候電影的事情我會當麵跟他談。”


    葉子衿不喜歡這種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有些不悅道:“鳳小姐怎麽知道我會對你所謂的秘密感興趣?”


    鳳綺霞笑容更加明媚,道:“你會感興趣的,如果我說這個秘密是跟孟老板和汪露秋有關呢?”


    葉子衿心中一凜,汪露秋,孟昊翔,這兩個完全沒有聯係的人怎麽會牽扯到一起,葉子衿有些懷疑是鳳綺霞為達到目的故弄玄虛。


    鳳綺霞見她似有懷疑,提醒道:“葉小姐,孟老板既然能遊刃有餘地周旋於幫會、商界和政界之間,你覺得他會是個簡單的男人嗎?有些沒有告訴你的秘密也屬正常。”


    葉子衿笑了笑,平靜道:“汪小姐已經死了,知不知道這個秘密有那麽重要嗎?就算孟老板跟汪小姐之間有什麽,那也是過去的事了,請鳳小姐不要再議論死者,說不定會良心不安的。”


    鳳綺霞搖頭感慨道:“葉小姐這樣的胸襟氣度真是非一般女子能及的,隻不過這個秘密還真是有那麽一點兒重要,你難道不想知道汪露秋遇害的真相嗎?”


    葉子衿腦中轟然炸開,當初汪露秋在吳淞碼頭遭遇槍殺一事至今也沒個結果,久久找不到兇手,警察署也隻好不了了之。她當時還有些奇怪為什麽這件事會平靜得這麽快,好歹汪露秋那時已是百樂門最紅的歌女,她的死應該會引起更多的關注,可報紙隻不過報道了幾天便不再刊登此案的後續進展。現在聽鳳綺霞這麽一說,各種疑點又重新浮現在腦海。


    葉子衿為防有詐,故作漠不關心,道:“汪小姐的死在當時是眾說紛紜,至今都沒個定論,鳳小姐怎知這個秘密就一定是真的,如果隻是道聽途說的話,我大可自己去看那些花邊報紙。更何況你若是知道真相,不去報告警察署反而來跟我談交易,鳳小姐,你是想讓我懷疑你有意包庇真兇嗎?”


    鳳綺霞見葉子衿反過來質問她,也並不慌張,掩著唇笑了兩聲,道:”葉小姐果然伶牙俐齒,我好意提醒倒反被來了個栽贓,真是惹不起葉小姐這張嘴了。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這個秘密絕對是真的,汪露秋的死與孟老板有關,事成之後我自會送上秘密和證據。至於為什麽不報告警察署,你也知道,我孤身一個弱女子,怎敢得罪了這些大人物,我可不想因此丟了性命。”


    葉子衿心中一驚,汪露秋的死跟孟昊翔有關,可怎麽看也不太可能。


    鳳綺霞見她有些猶豫,歎息一聲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柔聲緩緩道:“可憐了露秋還有一個好妹妹,至今都不知道姐姐是怎麽死的,當初那個姑娘采訪我時,還想從我這裏知道她姐姐跟哪些人交往密切。隻可惜我也要保命,怎會跟她說這些。”


    “那你怎麽會想要跟我說?”葉子衿冷冷道。


    鳳綺霞輕輕放下瓷杯,眼眸含笑地望著葉子衿,“因為我知道葉小姐是個聰明人,懂得權衡利弊,就算你知道了這個秘密也不會去做什麽。”


    “好,我答應鳳小姐這個交易。”葉子衿想著隻是讓孟昊翔出來吃個飯而已,至於最後到底要不要繼續投資鳳綺霞說的那部電影,還是孟昊翔說了算。汪露秋遇害一事至今是個迷,不管鳳綺霞說的是否屬實,她也想知道這到底是個怎樣的秘密。


    葉子衿迴到座位時,新的歌舞已經開始了一會兒。舞台上一群紅裙舞女跳著熱情開朗的康康舞,服飾奢華奪目,舞女們頭上裝點著繽紛的羽毛,隨著抬腳踢腿活潑地擺動,滾有繁複花邊的紅裙舞動起來更像是一朵朵綻放的玫瑰。


    “怎麽去這麽久?你看起來好像臉色不太好。”孟昊翔湊近葉子衿身旁關切問道。


    葉子衿扯唇笑了笑,道:“沒事,估計是被這裏的香水味熏的。”


    孟昊翔攬過她的肩,在她耳邊低聲道:“你要不今晚也擦一點香水?”


    葉子衿臉一紅,推開孟昊翔,道:“你現在怎麽越來越沒個正經兒,我都要懷疑你和當初是不是同一個孟昊翔了。”


    孟昊翔笑道:“我就在你麵前這樣,你還不知是特殊對待麽,當初的孟昊翔隻是個混混頭子,現在的孟昊翔可是葉老板的未婚夫,這算不算夫憑妻貴?”


    葉子衿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油嘴滑舌,少來占我便宜,我還沒答應你。”


    孟昊翔摟過她緊了緊,眼底滿是笑意,道:“你難道忘了我是幹什麽的麽,眼前有這麽好的便宜不占,我以後還怎麽當老板了。你答應我也是遲早的事……”


    二人正說著,隻聽後麵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孟老板如今佳人在側春風得意,真是羨煞旁人呐。”


    葉子衿扭頭一看,來人竟然是梁嘯川。


    “梁老板大駕光臨,晚輩真是失禮了。”孟昊翔站起身來與梁嘯川客氣地握手。


    “我聽說華爺要迴無錫休養,特來給他老人家踐行,怎麽不見華爺呢?”梁嘯川示意性地掃視了周圍一番。


    孟昊翔將旁邊的椅子拉開,道:“剛才席間華爺身體不適,我已派人將他送迴家中休息了,梁老板既然來了大舞台,何不坐下好好欣賞歌舞。”說罷又命人倒了一杯酒。


    梁嘯川沒有推辭,坐下後與孟昊翔一起看歌舞。


    “這霓裳大舞台富麗堂皇,絲毫不比百樂門差,而且還有鳳小姐這樣的大明星駐場,馮少爺可真是用心良苦呀,唉,隻可惜英年早逝,真不知道馮少爺到底是害了什麽病,生生地成了白發人送黑發人……”梁嘯川歎息道。


    葉子衿知道馮厲的死晉安堂對外宣稱是暴病身亡,而且晉安堂上下封鎖消息,沒有人知道內亂這一出,不過當時在晉安堂外麵抓到了梁嘯川的人,葉子衿猜測梁嘯川應該都知道晉安堂發生的一切,正因為他都知道,卻還能做出一副什麽都不知道樣子,葉子衿再看梁嘯川同情和惋惜表情,隻覺得這人十分虛偽陰險。


    孟昊翔故意附和道:“是呀,馮少爺突然一走,大舞台的管理我還不太熟悉,恐怕要折騰一段時間了。”


    梁嘯川笑道:“能者多勞嘛,像你孟老板這麽優秀的後生,自然要擔當重任的。華爺如此看重你,你可千萬別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期望,晉安堂是華爺一輩子的心血,我們這些幫會的人都要唯晉安堂馬首是瞻。”


    “這是一定的,多謝梁老板提點。”孟昊翔客氣迴應。


    梁嘯川笑了兩聲,拍了拍孟昊翔的肩膀,頗有一種長輩的架勢,“以後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跟我提,別跟我客氣。我對華爺是十分敬佩的,你是他的接班人,我自然會關照你。”


    孟昊翔端起酒杯,恭敬道:“既然梁老板如此看得起我這個後輩,我在此敬您一杯以表謝意。”


    二人飲了酒後,孟昊翔道:“聽說梁老板你十分喜愛釣魚,不知晚輩可否跟梁老板討教幾招釣魚的技巧,因為我最近對垂釣也十分感興趣。”


    梁嘯川目不轉睛地看著舞台上紅裙翻飛,笑道:“我釣魚呀也沒什麽技巧,就是一個字,等。要釣到魚,就必須要有耐心去等。”


    孟昊翔讚同地點頭,道:“梁老板真是一語中的,不過我看還有個技巧,那就是放長線,不是有俗語說放長線掉大魚?”


    梁嘯川笑著指了指孟昊翔,道:“孟老板真是風趣,難怪可以俘獲葉小姐的芳心。”


    孟昊翔擺手歎道:“我這點本事對魚倒沒用,看來我是沒這個耐心等到大魚了,誰叫我天生就是個急脾氣,沒華爺那麽好的性子。要是釣不上來魚,我恐怕就隻能把池塘給炸了,叫那些漏網之魚一條也活不成。”


    孟昊翔說罷笑了笑,梁嘯川也笑了笑,隻是笑容有些僵硬。


    歌舞還在繼續,美麗的女郎唱著跳著露出雪白的大腿,歡快的音樂伴隨著熱烈的歡唿聲,整個大廳燈光斑斕,如癡如醉。


    葉子衿看著孟昊翔與梁嘯川談笑風生,不得不欽佩孟昊翔的忍耐力。明明是兩個各懷心思的對手,卻能平和地交談飲酒。在葉子衿看來一切風平浪靜的外表下也許還隱藏著更為湍急洶湧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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