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時候失蹤的?”孟昊翔坐在沙發上,臉色鐵青。


    小月生如蚊蚋,道:“今天下午子衿忽然說想出去曬曬太陽,我就帶她去花園了,她就坐在花園的秋千上,我去給她泡了杯參茶,出來的時候她人就不見了……”


    孟昊翔打完電話交代了幾句,隨後起身出門,臨走時問小月道:“她平時都會去哪些地方?”


    小月認真想了想,道:“除了沈記和綢緞莊,就隻有龍華書局了,子衿有時會去那裏買幾本書。”


    孟昊翔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匆匆出了門。


    整個下午,晉安堂的人四處尋找葉子衿,錢江和曲向天更是將交通大學的犄角旮旯翻了個遍,還派了人遵守在葉子衿家所在的弄堂。小蝦聽小月說了葉子衿失蹤的消息,連忙帶了人在租界裏一條街一條街挨著找,小武也關了裁縫鋪和小月汪新雨二人在葉子衿可能出現的地方找。


    可是一直到了傍晚,眾人仍沒有尋到葉子衿的半點蹤影。夕陽西下,江邊的燈火漸漸亮起來,入港的輪船汽笛長鳴,萬丈斜暉鋪灑在波光粼粼的江麵上,將半邊江水染成血一般的紅色。幾隻歸家的鴿子撲扇著翅膀掠過江岸,飛入一幅繁華的畫卷,漸漸在高樓林立的上空模糊成幾個小黑點。


    孟昊翔在葉子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眼見天就快黑了,他的心也越來越沉重起來。年輕的司機小心翼翼開車,見後座上的人神色凝重,麵容疲憊,自己也不敢多說一句話。駛入黃浦路時,孟昊翔見江麵殘陽如血,暮色沉沉,腦中忽然想起了什麽,忙喝令司機停車。


    他疾步從車裏出去,直奔江邊。孟昊翔記起巡捕房那個巡邏分隊隊長曾說過葉子崢的屍體有可能被丟進了黃浦江。不明情況的年輕司機見老板跑了出去,生怕出什麽事自己擔不起責任,也匆匆跟了上去。


    江麵上有風吹來,停靠在岸邊的漁船淺淺地蕩出幾圈波紋,岸上的雜草被風吹得傾斜,幾乎貼在泥土上。孟昊翔沿途尋找,心急如焚,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害怕過,就連當初槍抵在頭上他也沒有膽怵過。他的手心裏全是汗,望著江心渡輪上忽明忽暗的燈光,孟昊翔不敢再想下去……


    忽然,他看到了草叢裏有一塊白色發亮的東西,走過去撿起一看,竟是一隻女士皮鞋!孟昊翔心中一驚,屏息望向水裏,看見不遠處的水麵上漂浮著一團黑黑的東西,孟昊翔想也沒多想,一頭紮進了江水中。


    四月的江水還透著寒意,孟昊翔隻覺得有刺骨的冰涼侵入體內,好在他水性和體力尚佳,不一會兒便遊出好幾米遠,爭分奪秒遊到異物旁,他拎起來一看,發現隻是一個破了的皮箱,他揪緊的心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這時,岸邊突然傳來一陣唿喊聲。孟昊翔抬眼望去,隻見那個年輕的司機正拉著一個女子,那女子拚了命地想掙脫阻攔往江裏跳。那個身影哪怕隻有模糊的一個輪廓,孟昊翔也可以一眼認出她,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葉子衿!


    孟昊翔深吸了一口氣,快速往迴遊,隻聽得葉子衿在岸邊撕心裂肺地唿喊著子崢的名字,一聲聲聽得人心碎。夜色如濃霧般籠罩下來,江水拍擊著岸邊的鵝卵石卷起雪亮的浪花,江麵上陰沉沉的一片,夜風把船上的桅杆吹得一陣搖晃。


    孟昊翔拖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爬上了岸,葉子衿忽然停止了哭喊,呆呆地望著從水裏出來的男人。孟昊翔見葉子衿光著腳,一雙雪白精巧的腳上沾了泥土,腳背上還有擦傷的痕跡,她消瘦了許多,臉上黯淡無光,唯有一雙烏黑空洞的眼睛尤為明顯。


    孟昊翔心裏抽痛,也不顧自己渾身濕透,箭步走過去將她緊緊摟在懷裏,再也不想放開。當他發現那隻鞋子時和江麵上的漂浮物時,他已經快要崩潰。


    葉子衿緩緩地仰起頭,伸手去撫摸他的麵龐,纖細的手指滑過他的劍眉、鼻梁、唇角。葉子衿蒼白的嘴唇微微揚起,手隨後繞至孟昊翔的腰間,整個人靠在他懷裏。


    孟昊翔心底有一股暖流淌過,他喉頭有些顫抖,頓了頓,拉起她的手貼在胸前,溫和道:“子衿,我們迴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葉子衿微微一笑,笑容虛弱無力,輕聲道:“好,子崢,跟姐姐迴家吧……”


    這輕輕一聲,將孟昊翔燃起的希望頃刻間澆滅,心中隱隱作痛,更加擔心起來。她還是無法接受子崢已經死去的事實,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孟昊翔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將她橫抱起朝停在不遠處的汽車走去。葉子衿這次竟出奇安靜地任由他抱起,不吵不鬧,隻是癡癡地望著他。


    剛才那個司機忙走快一步去開車,孟昊翔看他有些麵生,想起是他拉住了葉子衿,隨意問了一句:“你叫什麽名字?”


    那司機怯怯迴答道:“小的名叫鄧福,是曲四爺派我來給您當司機的,堂裏的弟兄們也叫我豆腐……”


    孟昊翔知道曲向天做事一向沉穩縝密,既然派了這樣一個人來,自然也是提前摸清了這人的底細,應該是可靠的,雖然看這鄧福性子有點軟懦,不過緊急關頭還算個明白人,也沒再多想。


    賀嫂和小月見孟昊翔抱著葉子衿進門,忙上前幫忙。賀嫂見孟昊翔身上的風衣還在滴水,便讓他先去換了,又和小月將葉子衿扶到沙發坐下。


    小月下午急得哭了好幾次,這會兒眼睛有些腫,她見葉子衿還是一臉呆滯悶聲不語,心裏又是自責又是心疼,“子衿,你別這樣了好不好,我看著難受……”小月說著眼淚就湧了出來。


    賀嫂打來熱水替葉子衿洗腳,見小月又哭哭啼啼,勸道:“閨女呀,別哭啦,葉小姐看了也跟著哭鬧起來怎麽辦。”


    小月忙擦了擦眼淚,她知道葉子衿的情緒很不穩定,時好時壞,如果再刺激到她指不定還會失蹤。


    葉子衿依然沉默不語,目光忽然落在了桌上的一本書。那是子崢失蹤後小蝦找到的,平日葉子衿都放在身邊,自從住到孟昊翔家裏,葉子衿看不見那本書便會四處找,汪新雨後來把書送了過來。


    她俯身將書拿起來抱在懷裏,唇角帶著一絲笑,仿佛置身於一個脫不開的夢境。


    此時孟昊翔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出來,頭發還是濕的,見葉子衿正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翻看那本書,他心中有了一絲欣慰,至少她安靜的時候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


    見孟昊翔過來,賀嫂拉了小月離開,小月見孟昊翔每晚迴家後都會守在葉子衿身邊陪著她,二人也不說話,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葉子衿,仿佛是一對愛人。可小月知道葉子衿對孟昊翔沒有任何迴應,她的眼裏隻有那本書。


    客廳裏空蕩蕩的,對麵長窗一側垂著深藍色窗簾,將窗外的黑暗隔開。天花板上的燈灑下柔和的光,給冷清的房子裏增添了一絲溫暖。逆著光,光線照在孟昊翔疲憊的臉上,將他清晰的輪廓映照得更加深刻。身旁的葉子衿仿佛絲毫未察覺身邊坐了個人,隻是一頁一頁翻著書,仔細地看上麵每一行文字,嘴裏時而喃喃自語,低聲念著書上的內容,這是一本名為《春風沉醉的晚上》的小說。


    “貧民窟裏的人已經睡眠靜了,對麵日新裏的一排臨鄧脫路的洋樓裏,還有幾家點了紅綠的燈,在那裏彈罷拉拉衣加。一聲二聲清脆的歌音,帶著哀調……天上罩滿了灰白的薄雲,同腐爛的屍體似的沉沉的蓋在那裏。雲層破處能看得出一點兩點星來,但星的近處,黝黝看得出來的天色,好像無垠的哀愁蘊藏著的樣子……”


    孟昊翔聽葉子衿念著,心漸漸平靜下來。他看著她清瘦的臉頰,單薄的身影,隻覺得心中翻騰著苦澀的悲涼。無論要多久,他都願意等她醒過來,也許過於急切地想讓她清醒過來隻會適得其反,他必須要多一點耐心……


    過了九點,醫生定時上門來為葉子衿打鎮定劑,因為隻有這樣她才能閉眼休息。可是當醫生取出針管的那一刹那,葉子衿卻嚇得蜷縮在一旁,竟像個孩子般驚恐無助,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孟昊翔緊緊地抱住她,將她的手臂抬起來,挽起她的袖子,醫生小心翼翼地打了一針,說了聲“好了”,孟昊翔這才迴過神來,將葉子衿的衣袖放下。葉子衿軟綿綿地靠在孟昊翔胸前,手臂無力地垂下,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再看孟昊翔的脖子上已多了一道細長的抓痕。


    賀嫂和小月在旁邊看得心驚肉跳,二人送走醫生後,孟昊翔早已將葉子衿抱迴了臥室。


    看著床上漸漸睡去的女子,孟昊翔心如刀絞,她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她這樣折磨自己也是在一刀一刀剜著他心上的肉。孟昊翔握著她的手,將臉埋入她的手掌心,痛苦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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