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華燈初上。


    葉子衿穿著旗服改出來的旗袍匆匆收拾了一番便出了門,珍珠耳墜子和高跟鞋都是跟新雨借的。


    見到她從弄堂裏走出來的那一刻,孟昊翔也不由得被吸引住。他鮮少見她穿華麗的衣服,這件藍色的旗袍不僅華麗,而且華麗中帶著一種皇室的端莊與貴氣。葉子衿穿上這件旗袍,更襯得她身姿曼妙,肌膚如玉似雪。


    阿成見葉子衿出來,立刻下了車,待她走近時,恭敬地替她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葉子衿見孟昊翔也在車裏,俯身上車時有意朝旁挪了挪坐遠些。


    孟昊翔淡淡看了她一眼,道:“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葉子衿疑惑道:“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嗎?”


    孟昊翔手肘撐在車窗沿上,漫不經心道:“當然有。”說著便從身側拿出一個白色的盒子出來,又道,“還差一條項鏈。”


    孟昊翔打開盒子,黑色的絲絨布裏鑲嵌著一條潔白的珍珠項鏈,每一粒珍珠都差不多大小,圓潤飽滿,瑩然有光澤。葉子衿這才發現這條項鏈竟湊巧與今晚戴的珍珠耳墜子十分搭。


    孟昊翔取出珍珠項鏈湊近她身邊,葉子衿不禁屏住了唿吸。見孟昊翔揚起手從前麵繞過她的脖子,葉子衿隻覺得有什麽滑滑的東西已垂到自己胸前。他的臉現在距離她如此近,近得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唿吸。當孟昊翔的手不經意觸碰到她的脖頸時,葉子衿臉上竟有些發燙,心莫名地突突跳個不停。


    孟昊翔的身上有一種清爽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煙草味,他依舊是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勾勒出他堅實的體魄和硬朗的輪廓,隻是唇色有些許蒼白。


    幫葉子衿扣好珍珠項鏈,孟昊翔坐迴原位打量了一眼,道:“這樣正好,項鏈可不許拿去當了抵債。”


    葉子衿聽孟昊翔說得自己財迷心竅似的,有些不悅道:“孟老板放心,宴會結束後我就還給你。”


    孟昊翔笑了笑,道:“不用還,這算是你的報酬,跟英國洋行那邊的合同簽下來了,這裏麵有你的功勞。”


    葉子衿摸了摸圓潤的珠子,光是這成色和手感就知道這條珍珠項鏈價值不菲。葉子衿抬眸掃了孟昊翔一眼,道:“既然是我的報酬,要當掉或賣掉為什麽不能我自己做主?”


    孟昊翔語氣忽然嚴肅起來,“不行就是不行,以後凡是我給的東西你拿去當了抵債通通都不作數。”


    “為什麽?”葉子衿一時不解。


    孟昊翔心中不快,他親自去挑了首飾送給她,葉子衿居然絲毫不在意。“沒有為什麽,如果你執意要當掉它,那麽這條規定就會出現在協議裏麵,而且作為懲罰,我會加利息。”


    “你......”葉子衿有些氣不過,自己還沒說要當掉項鏈,孟昊翔就已經把這條路堵死了,還提出這些莫名其妙的新規。她越來越覺得孟昊翔脾氣古怪,像一塊又硬又冷的石頭。


    葉子衿知道多說無益,於是不再說話,別過臉去望向窗外。孟昊翔則暗中苦惱,為什麽他在她的麵前總是放不下架子,為什麽兩人談話總是針鋒相對不歡而散……難怪錢江常說他不懂得怎麽哄女人開心。


    一路上,車內又陷入沉默,新司機專心致誌地開車,阿成透過前視鏡看著互相賭氣的二人,覺得既無奈又好笑,他的老大這次是真遇上麻煩事了。


    車在金門大酒店門前停下,酒店外已是香車如織,賓客絡繹,男人們攜帶女伴成雙成對步入酒店。葉子衿跟在孟昊翔身後走了進去,一身白色製服的侍者恭敬欠身在前引領二人。


    一扇扇雕花大門開啟,光彩奪目的水晶吊燈照得室內亮如白晝,光滑的地板上可以照得清人影,絢爛的光芒投射到地板上,閃爍著星星點點的銀光,每一步都熠熠生輝,如臨幻境。葉子衿第一次來這種奢華的酒店,本以為曾經皇宮內的陳設布置已極盡奢華,這裏竟也毫不遜色。


    在進大廳之前,孟昊翔忽然停下腳步,一時心不在焉的葉子衿差點一頭撞上去。見他忽然停住,茫然道:“怎麽了?”


    孟昊翔一手插在褲兜裏,興味盎然道:“你今晚既是我的翻譯也是我的女伴,出席這種晚宴的禮儀是女伴要挽著男伴入場。”


    葉子衿臉紅了紅,偷偷窺見周圍進去的人也都是成雙成對挽著的,但是要她挽著孟昊翔,葉子衿總覺得有些別扭。


    還沒等她伸出手,孟昊翔倒十分不耐煩地將她的手搭在了自己的臂彎,道:“就做做樣子又不會把你怎麽樣,走吧。”


    葉子衿低著頭,任由他拉著步入大廳,進去不一會兒便有人上來打招唿。


    “孟老板,好久不見,什麽時候有了這麽漂亮的女伴呀,你們這一進來倒是為錦華廳增色不少呀。”那男人端著酒杯笑道,他身邊的女人身著一襲黑色的舞衣,胸前別了一枚閃閃發亮的鬱金香形鑽石胸針,露出一截雪白的肩膀,正微笑著望向葉子衿。


    “黃少爺說笑了,文小姐和你才是才子佳人絕配,聽說文小姐的新唱片又大賣了,恭喜恭喜。”孟昊翔客氣迴應。


    葉子衿剛才還在納悶這個文小姐是誰,一聽孟昊翔說新唱片,她便想起前段時間花邊新聞報道的百樂門歌後文鶯與上海灘四公子之一黃嘉浚的緋聞。看來這些小道消息還真不是空穴來風,眼前這對郎財女貌的璧人還真是大大方方在一起了。


    文鶯丹唇微啟,姿態優美地捂嘴笑了笑,又含情脈脈地看了黃嘉浚一眼,道:“孟老板過獎了,我隻不過是百樂門的一個小小歌女而已,哪比得上你們霓裳大舞台的鳳小姐風光,她倒真是謀了個好去處,聽說馮少爺已經出資請她拍電影了。”


    孟昊翔淡淡一笑,道:“大舞台的事一向都是馮少爺在管,我不常過問,文小姐若有意拍電影,隻怕還輪不到我們寶輝洋行讚助,黃少爺就已經為你量身定做好了。”


    孟昊翔拿了一杯侍者銀盤裏的紅酒,葉子衿也趁機拿了一杯香檳。孟昊翔與黃嘉浚舉杯對飲,葉子衿也禮貌地和麵前的文鶯碰了碰杯。


    文鶯打量著葉子衿,嘖嘖讚許道:“這位小姐的旗袍真好看,恐怕連錦鴻樓也做不出這麽精細華麗的衣服,當真是什麽衣服配什麽樣的人,見了這位小姐才知道孟老板是什麽眼光。”


    葉子衿聽她這一番話說得左右逢源天衣無縫,便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不僅有美豔的容顏,還有一顆玲瓏心和蜜糖嘴,想必是在歌舞場那種地方摸爬滾打練就的。葉子衿知道最初文鶯與鳳綺霞還有汪露秋並稱百樂門三姝,在汪露秋遇害後,文鶯便傳出與鳳綺霞不睦的消息。現在鳳綺霞被霓裳大舞台挖走了,百樂門便剩文鶯一人獨大,風光無限。可是剛才葉子衿聽她說得好像很委屈似的,話語間頗有些針對鳳綺霞。


    “文小姐如果喜歡旗袍,我倒是很樂意效勞,我是沈記裁縫鋪的葉子衿,這身旗袍是我自己做的,看文小姐身材高挑婀娜,是很適合穿旗袍的。”葉子衿莞爾稱讚文鶯,她也不知自己哪來的膽子,竟當著孟昊翔的麵做小宣傳。不過她知道眼前站著的這個女人可是當紅歌星,其影響力不一般,能為沈記籌謀一點是一點。


    文鶯笑起來一雙桃花眼彎彎的,甚是嬌俏嫵媚,聽葉子衿這麽一說,也順勢賣孟昊翔一個麵子,道:“好呀,我正愁找不到好的旗袍師傅,葉小姐真是心靈手巧蕙質蘭心呀,改天我一定登門拜訪。”說著又與葉子衿碰了碰杯,抿了一小口紅酒。


    黃嘉浚搖頭笑道:“你們女人呐,一說到漂亮衣服就來勁,那我們男士就一起敬兩位漂亮女士一杯吧。”


    黃嘉浚提議,四人又共同飲了酒,談笑一番後,孟昊翔攜葉子衿前往別處。


    大廳裏已是一片衣香鬢影,梵婀鈴飄渺悠長的調子如飄在半空中的遊雲,又如柳梢上流淌而過的月色。賓客間談笑風生,觥籌交錯,一派歌舞升平之境。光看這出席壽宴的賓客,便知道喬至清的人脈之廣財力之雄厚,在商界乃至政界都頗有一定威望。


    葉子衿挽著孟昊翔的手臂,穿梭於人群中,臉上也要保持著微笑。雖然她發現了許多女人看她的目光有些不太一樣,有的是妒忌,有的是輕蔑和不屑,不過葉子衿隻當沒看見,她必須表現得得體。


    “你竟然在這裏宣傳起沈記來了,不要太過,否則有失體麵。”孟昊翔一邊微笑著與來人點頭示意,一邊低聲對葉子衿道。


    葉子衿笑容溫婉,跟在孟昊翔身邊不緊不慢地走著,也壓低聲音道:“這都是跟孟老板你學的。”


    “學得倒挺快。”孟昊翔說著帶葉子衿來到大廳一個角落,對葉子衿道:“等下你要隨我去見喬老板,他身邊那個洋人是法租界公董局總董白爾先生,另一個是法國駐滬總領事皮埃爾先生。”


    孟昊翔簡單交待完便帶了葉子衿過去,葉子衿見那兩個洋人與喬至清相談甚歡,猛然想起自己今晚來是當翻譯的,但看他們談話的樣子根本就不用翻譯,而且法國人也不是說英文的吧……葉子衿忽然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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