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車上,葉子衿忐忑不安地重新翻看報紙,細細讀了一遍,一字不漏。報紙上將事情的緣由粗略寫了下,大致事情是趙家二少奶奶割腕自殺後,大少爺與二少爺發生爭執起了衝突,趙家二少爺一時失手殺死了趙家大少。


    葉子衿看完深吸了一口氣,不用想也知道為什麽,肯定是趙廣耀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見了林蘊婉起了色心。像林蘊婉那般骨子裏高潔的女子受了侮辱後選擇自殺也不足為奇,趙錦年知道真相後殺了趙廣耀也在情理之中。


    葉子衿一想到這裏,心不覺縮成一團開始抽痛。她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趙錦年心痛,他那樣一個溫文儒雅氣質如玉的人會為了林蘊婉而殺人,這是怎樣的深愛才會讓他喪失理智……


    自從那日婚宴後葉子衿就再也沒有踏入過趙家大門,這次來,她發現趙家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門前掛著白綢,透著一股肅穆和蕭條。


    葉子衿說明了來意,看門的人還是不讓她進去,這時阿源及時出現,在看門人耳邊說了幾句,那人終於打開了鐵門。


    葉子衿跟在阿源身後,忍不住問道:“阿源,這到底怎麽迴事?二少爺真的殺了趙廣耀?”


    阿源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我……我也不知道……隻知道大少爺、二少奶奶都死了,二少爺被巡捕房帶走了,老爺受不了打擊舊病複發了,小姐……小姐哭得很傷心……”


    葉子衿聽得揪心,趙家一連死了兩個人,現在家中唯一的男丁又麵臨牢獄之災,趙家一夜之間完全籠罩在陰雲裏,大有衰敗之勢。


    葉子衿跟著阿源去見了趙芝湄,趙家現在亂成了一團,也沒人管葉子衿和阿源。


    來到趙芝湄的房間,葉子衿發現房間裏的東西被翻得到處都是,床上都是趙芝湄的衣裙一類貼身物品,地上還放著一隻大皮箱。


    趙芝湄坐在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的風景,窗前老槐樹的樹枝上有兩隻黃鸝在嘰嘰喳喳亂唱。


    “芝湄,你沒事吧?”葉子衿有些擔憂道。


    趙芝湄緩緩地扭過頭,看了葉子衿一眼,眼淚又流了出來。葉子衿見她兩隻眼睛都哭成桃子了,忙安慰道:“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趙芝湄抽泣道:“子衿……我要走了……”


    葉子衿十分驚訝,與葉子衿同樣驚訝的還有站在門口的阿源。


    “為什麽?你要去哪裏?”葉子衿問。


    趙芝湄擦著眼淚道:“我娘說要帶我迴老家,聽說趙家欠了很多外債,發生了這些事,債主都來討債,趙家連這棟房子都已經抵押出去了……子衿,我還是不相信,我不相信二哥會殺人……”


    葉子衿強忍著心痛問道:“事情是怎麽發生的?有什麽證據證明是二少爺殺的趙廣耀嗎?”


    趙芝湄將事情大致講了一遍,果然如葉子衿所料,趙廣耀趁趙錦年外出之際強占了林蘊婉,林蘊婉受辱後割腕自盡,死在了趙錦年的書房裏。當趙錦年迴家見到死去的妻子時和桌上的遺書時,怒火攻心找到趙廣耀,二人發生衝突後意外釀成了這出慘劇。


    “可是那把刀是大哥隨身攜帶的,是我爹在他生日的時候送給他的蒙古刀,上麵還刻著他的名字……我不相信二哥會用大哥的刀殺人……”趙芝湄低聲道。


    “當時還有別的人在場嗎?”葉子衿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問。


    趙芝湄搖了搖頭,道:“當時我陪大太太二太太和我娘出去聽戲了,家裏就隻有大哥和二嫂,二哥是後麵才迴來的。”


    “那有什麽丫鬟保姆看見了嗎?”葉子衿不想趙錦年無辜入獄,聽趙芝湄這麽一說,她也有些懷疑。


    “大太太審問過下人了,巡捕房來人也問過了,可是所有人都說沒看見。”趙芝湄沮喪地垂著頭。


    葉子衿輕輕拍了拍趙芝湄的肩,“你先別急,我去巡捕房問問,若是二少爺是無辜的一定會被放出來的……若人真是二少爺殺的,那也是有原因的,相信刑庭不會重判……”葉子衿安慰趙芝湄的同時也是在安慰自己。


    “你什麽時候走?”葉子衿看著淚眼模糊的趙芝湄,十分不舍。


    趙芝湄握住葉子衿的手,道:“明天坐船走,迴我娘在蘇州的老家……趙家就快散了……子衿,你要好好保重,我也許再也不會迴來了……”


    葉子衿隻覺得眼裏酸酸的,趙芝湄當她是最好的朋友,她曾經因為身份有別故意疏遠這位千金小姐,可是趙芝湄全然不知,仍時不時就來裁縫鋪看她,視她是知己姐妹,偶爾送給她一些時新的小玩意兒,還邀她一起去燈會廟會玩。葉子衿每每想起趙芝湄的笑臉,就覺得像四月的陽光灑在心間。如今,她要走了,葉子衿才發現自己其實也早已把趙芝湄當作了好姐妹……


    “不會見不到的……我會來蘇州看你,等二少爺這邊事情有了結果,我就寫信告訴你。”葉子衿反握著趙芝湄的手,喉頭有些哽咽。


    趙芝湄抬起頭,從袖子裏掏出一方手絹攥在手裏,道:“這個薔薇花的手絹我很喜歡,我會一直留著的,不知為什麽,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我們會是很好的朋友……子衿,其實我不想走,我想再等等,至少等到二哥的事情結束,可是我娘不讓,非要明天就走,我拗不過……”


    葉子衿心中歎了口氣,輕輕撫住趙芝湄的肩膀,道:“二少爺的事我一定會查清楚的,你先聽三太太的話吧,她也是為了你好。”葉子衿知道三太太在趙家地位不高,如今趙家出了事,她肯定不想卷入其中,明哲保身忍氣吞聲便是三太太在趙家的生存之法。


    告別了趙芝湄,葉子衿離開趙家,去了巡捕房找小蝦。


    “夏良俊,有人找你!”一個穿著製服的人朝屋內喊道。


    小蝦的本名叫夏良俊,小時候孩子們嬉戲打鬧時他總是扮演蝦兵蟹將一類小角色,所以得了個小蝦的外號。


    “子衿姐,你來這裏找我做什麽?”小蝦跑出來問。


    葉子衿將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了小蝦,請求小蝦幫忙想辦法讓她見趙錦年一麵。


    小蝦麵露難色道:“子衿姐,不是我不想幫你,可是那趙家二少爺現在是殺人犯,不是隨便能見的,我隻是個巡捕房的小羅羅,沒這個權力私自帶你去監獄探視的,要不再想想別的辦法?就算你相信趙錦年不是兇手,可現在也沒證據呀……”


    “就是因為現在沒證據,我才要找二少爺當麵問清楚是怎麽迴事,你們巡捕房不都喜歡屈打成招嗎?萬一不是他,你們用刑他受不住承認了怎麽辦?”葉子衿曾經聽聞過一些逼供的手法,擔心趙錦年也被上刑折磨。


    小蝦兩手一攤道:“這個倒不用了,聽說趙二少爺已經都認了,我們巡捕房又不是阿鼻地獄,不是什麽人都用刑的。”小蝦忽然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葉子衿,“子衿姐,我說趙家的人都不擔心你擔心個啥?你和那趙二少爺很熟嗎?”


    葉子衿才察覺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度了,忙解釋道:“趙二少爺是我的朋友,我隻是聽說他犯了事,就過來問問。”


    小蝦“哦”了一聲,又道:“你說的這些不是沒有可能,就算那把刀是趙廣耀的,就算趙廣耀也許是被自己的刀誤殺的,可是在場沒有人能證明二少爺是無辜的呀,都隻是你的猜想而已。”


    葉子衿心急如焚,道:“那如果真是殺了人要怎麽判?”


    小蝦皺了皺眉,壓低聲音道:“這就難說了,趙家的人也沒找律師,何況趙錦年都認了,我還聽說趙家派人來巡捕房給我們老大塞錢,說是想要我們巡捕房協助刑庭,好最後判趙錦年死刑。”


    葉子衿心中一驚,猛然想起了趙家那個絕對的權威——大太太!他的兒子如今死了,她肯定恨不得將趙錦年千刀萬剮,就算趙錦年是無辜的,大太太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置趙錦年於死地。


    眼下必須盡快見到趙錦年,可是小蝦也沒辦法幫她,葉子衿一時沒了主意。她腦中忽然閃過一個人的名字,孟昊翔!


    以孟昊翔今時今日的地位,想必巡捕房也要賣他麵子的。


    葉子衿讓小蝦幫忙盯著趙錦年在監獄的情況,這也是為了防止趙家大太太派人對趙錦年不利。她又急忙叫車去了寶輝洋行找孟昊翔,今天整個上午都在為了趙錦年的事奔走,她也顧不上鋪子那邊,一心隻想著見到趙錦年。


    寶輝洋行的女接待一聽葉子衿是來找孟昊翔的,見她衣著寒酸,風塵仆仆,以為是個鄉下人,頗有些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帶著一口上海腔調漫不經心道:“你有預約嗎?我們孟老板可是很忙的呀,沒功夫見閑雜人等。”


    “我有急事找他,請你去通傳一聲。”葉子衿也不計較女接待的傲慢態度,畢竟事情緊急。


    女招待冷著一張臉,細聲細氣道:“沒有預約我也不能去打擾孟老板的,孟老板不是什麽人都能見的,要我去幫你通傳?除非我腦子窪塌了。”


    葉子衿見與這位女招待好言無用,咬了咬下唇,一橫心,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將來有一天我要是以洋行女主人的身份出現在這裏,你可別後悔。你隻告訴孟老板,我叫葉子衿。”


    那女招待果然放下報紙,瞅了葉子衿兩眼,因為剛才葉子衿走得太急,頭發有些散亂,擋住了半邊臉,現在葉子衿將頭發撥到耳後,女招待發現竟是一張眉清目秀的臉,絲毫不遜色於影畫片裏的女明星,登時不敢輕視起來。要知道關於孟昊翔的花邊新聞也不少,雖然大多數是捕風捉影之說,但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女招待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也許還真是孟老板的相好之一。


    “這位小姐,您稍等,我這就上樓去通傳。”女招待見葉子衿絲毫不畏懼,剛才那一番話又說得很有底氣的樣子,於是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忙換了張笑臉上了樓。


    不一會兒,女招待帶著一張笑容更加燦爛真誠的臉朝葉子衿走來,語氣柔和,口吻殷勤道:“葉小姐您好,孟老板正在辦公室等您,請您跟我來吧,方才是我有眼無珠,衝撞了葉小姐,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呀……”


    葉子衿也沒理會女招待,隻跟在她身後上了樓,葉子衿看著那張堆笑的臉總覺得十分別扭。


    來到孟昊翔的辦公室門前,葉子衿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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