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葉子衿的精心照料下,子崢的傷一天天好起來,臉上的淤青也漸漸褪去,隻是手上還有一些淡紅色的疤痕。


    這天傍晚,葉子衿迴到家中照例給子崢擦藥,一邊輕輕塗抹藥膏一邊心疼道:“可千萬別留疤,以後挽起袖子來就不好看了。”


    子崢一臉輕鬆笑道:“姐,我又不是姑娘家,要一副好皮囊做什麽,況且有疤才夠威風嘛,《水滸傳》裏寫的那些好漢哪個不是左一個刀疤右一個烙印的,以後誰要敢欺負你,我一挽起袖子就能把他們嚇跑了,還省得我動手,嗬嗬……”


    葉子衿白了子崢一眼,道:“盡胡說,好端端留疤有什麽好,放著,手別動!”葉子衿按住子崢的手,朝他手臂上塗了藥膏的地方輕輕吹氣。子崢隻覺得手上那幾塊地方涼涼癢癢的,一陣淡淡的清香縈繞鼻尖。


    “反正新雨也不會嫌棄,無所謂啦……”子崢嘴角彎起一個弧度。


    葉子衿睨了他一眼,道:“真不害臊。”


    “咚咚咚。”幾聲敲門響起,葉子衿放下藥瓶,起身去開門。


    打開一看,阿成提著幾個包好的盒子端正地站在門口。


    “葉小姐好。”阿成點頭致敬。


    “你來做什麽?”葉子衿皺起眉,子崢的傷才剛好得差不多,這些幫會的人又找上門來,她心中立刻提高了幾分警惕,語氣也不再客氣。


    “哦,是這樣的,孟老板派我來給你弟弟送些滋補品,然後今晚順便請二位吃個飯以表歉意。”阿成說完這番話後心裏也沒底,要知道孟昊翔之所以現在才派他來找葉子衿,也是因為不確定葉子衿這邊的情況。要是葉子衿對上次的事仍耿耿於懷,將她弟弟受傷全都怪罪到孟老板頭上,他現在來就是撞槍口當炮灰的……


    “不用了,你走吧,煩請轉告孟老板,有事沒事都別來打擾我們。”葉子衿毫不留情地就要關門。


    阿成忙伸出一隻腳抵住門,手裏提著的禮盒亂晃,他斜著身子誠懇道:“葉小姐別生氣,孟老板也是想向你們賠禮道歉,而且這次是家宴,就在華爺家裏,不會有任何危險,還是華爺親自發話讓孟老板務必把你們二位請了去……“


    華晉坤?他堂堂晉安堂老大請她和子崢吃飯做什麽?葉子衿懷疑是阿成的托辭,依然一口拒絕道:“說了不去就不去,你怎麽還不走?”


    阿成還是不肯收腳,勸道:“葉小姐可以不給孟老板麵子,但好歹給華爺一個麵子。華爺說了我們晉安堂不是什麽強盜土匪,做錯了事就要敢於承擔。這次沒想到讓你們姐弟卷入幫會糾紛,華爺覺得應該給你們二位一個正式的道歉。”


    這時子崢走了過來,見葉子衿麵露難色,對方又死纏爛打,他知道若是不去,恐怕會得罪晉安堂的人。於是對阿成道:“好,我們知道了,你隻說幾點吧?”


    阿成見葉子崢答應了,心中暗自鬆了口氣,微笑道:“六點,我會準時來接你們二位。”說著將帶來的補品放到門口,朝姐弟倆鞠了一躬,如釋重負般轉身離去。


    “你怎麽答應他了?”葉子衿有些責怪道。


    子崢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姐,對方是華晉坤,晉安堂的老大,我們要是不去隻怕麻煩會更多。”子崢說著將地上的盒子拿進了屋。


    “你還要這些東西做什麽,快扔了出去,我不想看到他送的東西。”葉子衿不悅地掃了一眼阿成送來的補品。


    子崢笑了笑,道:“這有什麽不能要的,他孟昊翔敢送,我就敢收,況且就這點歉意,我還嫌不夠哩。”


    葉子崢不慌不忙地拆開外麵包裹著的油紙,隻見其中一個是暗紅雕花木匣,打開木匣,裏麵躺著幾棵長須山參,其他幾個盒子裏裝的也皆是燕窩一類的名貴補品。


    葉子衿冷眼看著,並不為所動。要不是因為他孟昊翔自作主張每天派車來接送她,那些人怎麽會找上她和子崢,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孟昊翔送東西來又有何用,說到底都是他的錯。


    “姐,我想問你個問題。”子崢忽然對葉子衿道。


    “嗯,你說。”葉子衿看他忽然一副認真的樣子,心中有些納悶。


    子崢想了想,道:“假如有一天,我和你愛的人處於對立麵,就是水火不容你死我活那樣兒的,你會選擇站在誰那邊?”


    葉子衿愣住,淡淡一笑,道:“傻瓜,我愛的人怎麽會和你是敵對關係,我要找了那樣的你也不能同意呀,你都不同意了我還能站在他那邊麽?”


    子崢雖然隻嘴上開玩笑地說說,但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酸澀。他知道姐姐遲早是要嫁人的,哪怕未來她要嫁的那個人他不怎麽喜歡,他也不會阻攔,隻要她覺得幸福就好。


    她已經為他吃了太多苦,葉子崢這輩子最希望的是她能找到一個真心待她的人。如果有一天他不能在她身邊了,那個男人能夠替他陪著她,照顧她……


    晚上六點,阿成準時在弄堂口等候葉子衿姐弟二人。待他們上車後,阿成遞給葉子衿和葉子崢兩塊長而窄的黑布,道:“按照幫裏的規矩,外人是不能知道華爺的住處,還請你們二位先蒙上眼睛。”


    葉子衿接過黑布,先幫子崢蒙上,然後再自己蒙住。車窗外一片嘈雜,叫賣聲、汽車鳴笛聲不絕於耳。經過了一片鬧市區後,外麵漸漸安靜下來,靜得可以聽見草叢裏昆蟲的窸窣聲和林間樹葉的沙沙聲,空氣裏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車停下後,阿成告訴葉子衿現在可以將布取下來了。


    恍然睜開眼,外麵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四周都是蒼茫的夜色,隻有天際處還隱隱殘留著一抹沒有退去的紅色晚霞。水墨暈染的雲層間擁著一輪琥珀色的彎月,半遮半掩,灑下淡淡的柔光。


    葉子衿跟在阿成身後走進一處中式宅院,進門便看到一個石屏,上麵雕刻著龍騰祥雲的圖案。


    繞過石屏,一處規模不小的池塘躍然眼前,池塘裏有假山,有浮萍,層巒疊嶂,流水淙淙,似乎還能隱約看得見水中有紅色的錦鯉在遊動。周圍樹木蓊蓊鬱鬱,藤蘿纏繞其上,仿佛流淌的一片暗綠。一些盤曲嶙峋的枝幹貼著水麵往遠處伸展,水中燈影樹影花影晃動,蕩起層層漣漪,頗有一番寧靜致遠,閑適悠然的況味。


    行走在水麵上曲折蜿蜒的迴廊,好似淩波漫步,一盞盞紅色的燈籠掛在簷下,點點滴滴的光斑匯聚在波心,葉子衿的心仿佛也隨之蕩漾。她從小生活在北方,這種江南水鄉格局的園林隻在當年的頤和園裏見過,雖然那裏的園林也匠心獨運、巧奪天工,可到底不是骨子裏帶出來的,與周圍的肅穆雄偉的建築有些不搭,總覺得少了一絲靈秀和神韻。


    穿過一個半月拱門,他們進了另一處園子,隻見門上的牌匾上寫著“菀堂春”三個朱紅大字。


    葉子衿遠遠就聞到了一陣花香,進了園子才知道什麽叫春色滿園關不住,這園子裏遍植杜鵑花,規模大得令葉子衿著實吃了一驚。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杜鵑花,各色的都有,一簇簇又連成一片片,一片片又匯成花海,在燈火的映照十分豔麗動人。葉子衿不由得想起那句“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杜鵑雖不如海棠那般名貴,但卻是春天山野間生命力最旺盛的花朵,別名映山紅,如今這滿園的杜鵑,風姿絲毫不遜色於海棠,帶給人一種盎然明媚的春意。


    阿成領了葉子衿和子崢進屋,隻見有四個人圍坐在圓桌旁,除了華晉坤、何漫苓和孟昊翔以外,還有一個坐在華晉坤身邊的男人,葉子衿並不認識那人。


    “葉小姐,葉少爺,請入座。”華晉坤微笑道,然後轉身吩咐隨從去通知廚房上菜。


    葉子衿坐在子崢與何漫苓中間,何漫苓大方得體地對她莞爾一笑,然後側過頭去看身邊的孟昊翔,柔聲道:“昊翔,你袖子上打哪兒蹭的灰?也不知道擦一擦。”說完便從精巧的小手袋中掏出一方手絹在孟昊翔的袖子上隨意擦拭了幾下。


    隻聽華晉坤身邊的那個男人輕蔑地笑了笑,“漫苓,你對孟老板還真是掏心掏肺地好,隻不過某些人看起來不怎麽領情呀。”


    華晉坤瞪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輕嗤一聲不再說話。華晉坤轉而想葉子衿介紹道:“漫苓和昊翔想必葉小姐都已見過,你沒見過的這位是犬子馮厲。今日把你們二位請來,一則向你們姐弟賠不是,二則是感謝葉小姐。”


    葉子衿一頭霧水,“不知華爺要謝我什麽?小女好像從來沒幫到華爺您什麽忙。”


    華晉坤道:“我聽昊翔說你曾經救過他,你救了他就等於對我們晉安堂有恩。這次的事情讓你們姐弟二人受驚了,我代犬子向你們道歉。”


    馮厲神色傲慢地瞟了一眼葉子衿,道:“義父,您向他們道什麽歉,別失了身份。況且我們晉安堂劫了他段老大的貨他還真敢怎樣麽?您這樣是長了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啪”地一聲,華晉坤手中的青瓷茶杯被重重擲在桌上,蓋子滾了兩圈才停下來,從杯子裏濺了幾滴茶水出來,在座的人皆噤聲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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