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陛下。”


    戈裏峰左手背後,右手放至胸前,彎腰前傾,行北燕最尊貴的禮節。


    此時,眾人才意識到北燕王身邊“隨從”是北燕的世子——戈裏峰。


    戈裏峰不似他父親那麽高大魁梧,個子不低卻身形單薄,衣服在他身上顯得很厚重。


    丹鳳眼,唇色很淡,因為消瘦的緣故,顴骨很突出。


    和尹翊的清瘦挺拔比,麵色蒼白,沒有尹翊的精氣神。


    “我這兒子小時候受了風寒,沒有照料好,一直有病根在。這次來大齊,也是希望大齊能請到名醫,替他看看。”


    “好說,一會兒就讓宮裏最好的太醫替貴公子診治一下。”


    永寧帝虛攬北燕王進入殿內,戈裏峰跟在北燕王身後,和尹翊並行入內。


    忙了一上午,午宴結束,她出了大殿,終於可以喘口氣。


    她將披帛拿下來,抓在手上,見前麵的含雪亭沒人,便拉凝香去。


    “小姐,戈裏峰長得真不像北燕男子。”凝香邊倒茶邊想起白日見到的戈裏峰。


    柳清妍想想戈裏峰那細皮嫩肉的樣子,很讚同她的話。


    “是,我也覺得。北燕蠻子們都是人高馬大,很粗狂,你看這戈裏峰,白白淨淨的。”


    “小姐,這戈裏峰是個什麽人物,之前沒聽過他的名字啊?”


    “你不要小看他,他可是北燕背後的軍師,你以為呢?


    四年前和北燕打的那場仗那麽兇險,背後少不了他出謀劃策,北燕王對他很是看中,否則也不會今次將他帶出來。”


    凝香這才明白,忽然,她想到什麽:“那小姐,會不會……”


    “太子妃娘娘?”


    凝香還未說完,就被一陣聲音打斷了。


    柳清妍尋聲望去,一身玄色的青年正站在不遠處。


    此時,一陣風吹來,吹得他身上的衣服飛起,碎發拂過他明顯的顴骨,顯得他更加瘦弱。


    “戈裏峰世子?您怎麽出來了?”


    柳清妍起身,輕輕福了福身子,簡單地行了女子的禮節,凝香跟著她一起福身子。


    戈裏峰右手放至胸前,迴禮。


    “哦,殿中太悶,我覺得有些頭暈,出來透透氣,誰知迷路迴不去了,碰巧在這裏遇到太子妃,讓你見笑了。”


    戈裏峰邊說,邊也進了亭子,直挺挺坐在她對麵。


    “宮裏殿宇繁多,世子第一次來,難免的迷路,清妍哪裏會見笑。”


    柳清妍見他進來,後退幾步,示意凝香將桌上的披帛拿來。


    “世子,若無大事,清妍先告辭。”


    披好披帛,柳清妍沒想多留。


    這裏是個是非之地,讓別人看見,世子和太子妃專門從宴席出來,在這裏私會的流言蜚語怕是很快就出來。


    “且慢!”


    柳清妍剛要出亭子,就被戈裏峰叫住。


    “世子還有何事?”


    “太子妃,你我可曾見過?”


    戈裏峰似笑非笑,站起身,背著手,在柳清妍身邊轉了一圈,細細打量。


    他不知何時拿起桌上一隻茶盞,盤在手中。


    見過?何止見過,我差點取了你的性命。


    當初和北燕打仗,戈裏峰也是出現在戰場好幾次的,有一次差點被林雲英取了性命。


    “世子記錯了吧,清妍自小很少出門,世子怎麽可能見過?”


    她被他打量的很不舒服。


    “哦?是嗎?”


    戈裏峰用茶杯敲敲頭,思索。


    柳清妍正要開口打發他,戈裏峰又出聲:“柳小姐再仔細想想。”


    這個戈裏峰什麽意思,雖看不到表情,卻真的很討厭。


    柳清妍幹脆轉身,大方地迎上他的眼神,不再扭捏:“世子,你初來乍到,可能不懂我們大齊這邊的習性。你剛剛的話,在尋常百姓家裏,就是在調戲良家婦女,是要被浸豬籠的。”


    見他明顯被她的話壓得有些怔愣,她心中才覺得舒口氣,給他找個台階。


    “我知世子沒有此意,特此提醒一下。


    還有,清妍確是沒見過世子,世子怎麽認為是世子的事情。孤男寡女,站在這裏不合適,世子不在乎臉麵我卻不能不在乎太子殿下的臉麵,流言蜚語害死人。”


    一頓輸出,柳清妍瞬間鬆了口氣,天生就對北燕沒好感,偏偏還來找事,當她是閨閣裏隻會哭哭啼啼的女人?


    “太子妃,我想你誤會了,我真的覺得太子妃有些眼熟,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


    戈裏峰見她說話口氣變了,收迴自己探尋的目光,退後一步。


    “世子什麽意思,世子自己最是清楚,清妍不必知道。”


    你的真正意思你自己懂,我也懶得猜!


    柳清妍整理了一下手上有些皺的披帛,準備和凝香離開。


    誰知,戈裏峰跟在她身後,明顯對她方才的話置若罔聞。


    柳清妍駐足,詢問似的望向他。


    “我剛剛說了,我迷路了,隻能跟太子妃尋路。”


    戈裏峰一臉坦然,不似說謊。


    柳清妍四下查看,見不遠處過來一名太監, 她招手讓其過來。


    “你,負責將這位世子引到正陽宮,他迷路了。”


    “這……”


    戈裏峰沒想到她來這麽一出。


    “世子,你跟著他吧,臣妾要迴東宮,怕不能為你引路。”


    柳清妍不再搭理他,帶著凝香,頭也不迴地從另一條相反的道走了。


    戈裏峰眸色加深,盯著那抹背影,直至柳清妍的身影完全消失,別有深意一笑,才跟著領路的小太監迴正陽宮。


    天有些冷了,柳清妍明顯嗜睡不少。


    這幾日大齊的主要精力就是接待北燕王,尹翊身為儲君,自是作陪。


    晚上,北燕王帶來北燕的舞姬,說要給大齊欣賞一下北燕的文化,尹翊派人過來傳話,要柳清妍記得晚上出席。


    “太子妃姐姐,你晚上穿什麽?”


    薑初露拿著一件衣裙,蹦蹦跳跳跑進來。


    柳清妍都差點忘了,東宮還進來這麽一個祖宗。


    “就正常的衣服啊,為什麽這麽問?”


    她不解。


    薑初露瞪大眼睛,對她的話很不認可:“晚上可是有很多北燕舞姬,聽說北燕那些舞姬個頂個,我們這些大齊女子可不能被比下去!我這不特地找你來幫我挑衣服嗎?”


    這太後派來的小姑娘還挺講究,不愧是大家閨秀。


    薑初露將手裏的衣服比劃:“這件怎麽樣?”


    她拿了一件絳紅雲錦襦裙,是她平時常穿的顏色,卻和她平時常穿的紗製不同。


    “你為什麽這次調了雲錦綢緞的,怎麽不穿紗製的?”


    “哦,太後娘娘說雲錦的更顯得高貴。”


    像是太後的作風。


    柳清妍搖搖頭,認真地告訴她:“你年紀小,紗裙襯的你很靈動,雲錦添了些沉重。”


    “可是……我們穿的高貴點不好嗎?”


    薑初露明顯也認為她說的有道理,但太後的話言猶在耳。


    “隨你吧,大齊女人的高貴,我認為不是衣服襯出來的。”


    柳清妍伸了個懶腰,由她去,進到屏風後梳洗打扮去了。


    太陽落山,暮色漸漸襲來,柳清妍整裝完畢,隻差耳飾還沒有挑好。


    白天和薑初露說穿什麽都行,真到這時候,她還是想讓自己美一些。


    “小姐,殿下派封平統領過來接我們了,你好了嗎?”


    “就來!”


    柳清妍看了一眼,隨手拿了一副翡翠耳墜,匆匆戴好,左耳沒有紮牢都沒有發現。


    晚宴很隆重,是在正陽宮的廣場舉辦。


    今晚有點微風,稍稍有些涼意,永寧帝特地換了暖性強的酒。


    鑼鼓喧天,美酒作陪,加上佳人伴舞,眾人也就不覺得這點冷是問題,甚至偶然吹來的涼風,都有種酒後沁人心脾的涼意。


    為什麽選擇廣場?


    因為北燕的舞蹈不同於大齊以柔為美,北燕的舞姬也比大齊的女子骨架大,跳的舞蹈也是偏硬,有一種粗獷與女子天性柔美的結合。


    在場的大齊人自是很新鮮,眼睛眨都不眨盯著場上,就連見多識廣的永寧帝都盯著舞姬多看了幾眼,惹得陳貴妃白了好幾眼。


    陳貴妃下首坐著新寵趙昭儀,她大腹便便,還有兩個月就要臨盆。


    永寧帝見這北燕舞實在新鮮,就打破規矩,半途招來趙昭儀欣賞。


    貴妃娘娘今夜著實心裏不痛快,柳清妍瞅著上座的貴妃,有些同情她。


    “別僅顧看,吃點東西吧。”


    全場隻有尹翊不在狀態,他沒有過多關注場上的舞蹈,一場宴席下來,除了場麵上的敬酒,做的最多就是給他身邊的太子妃夾菜。


    一支舞終於結束,現場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柳清妍也忍不住鼓掌。


    “殿下,你不喜歡舞蹈嗎?怎麽不見你感興趣?”


    柳清妍夾起尹翊剛幫她夾得蝦仁,問他。


    尹翊笑著搖搖頭,有些無奈:“孤天生對這些欣賞不來,說來也真是無趣,什麽功課都過得去,唯獨這涉及舞藝的,是真欣賞不來。”


    柳清妍這才想起來,當初在北疆時,尹翊著實也對軍中有時請來的美女跳舞不感興趣,甚至那次被她忽悠去妓院,他看著在台上跳舞的花魁,眼神中不似其他客人兩眼放光,反而和看一隻扭動的蚯蚓沒啥區別。


    “那您每次參加宴席怕是最為煎熬的時刻?”


    “嗯。”


    尹翊沒有隱瞞,直接承認。


    真是奇葩。


    柳清妍暗暗腹誹,尹翊是真心不適合風花雪月,天生就是心無旁騖做帝王的人。


    大齊前途一片光明。


    “陛下,這北燕的舞蹈欣賞完了,您覺得是大齊的舞蹈好,還是北燕的好?”


    戈裏鄲見永寧帝看的開心,哈哈大笑,直截了當問了一個問題。


    “這……各有特色,各有特色。”


    永寧帝端酒杯的手一頓,很中肯地給了評價。


    誰知,戈裏鄲不樂意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麽叫各有特色,在咱北燕,是有什麽說什麽。”


    “不是朕不比較,是這風格不同,朕無法比較啊。”


    “陛下,這是不敢說實話?我戈裏鄲可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戈裏鄲明顯有些不滿,北燕人很喜歡直接表達自己的想法,說話委婉甚是累挺。


    在他們看來,說話一委婉,本意就是認為自己不好,否則為什麽說話要繞來繞去?


    知戈裏鄲心生不滿,陳貴妃拍拍皇帝的手,安撫要說話的陛下。


    “這舞蹈不同,真的沒法比較。不如,我們出一個選題,雙方現場跳,比較一下,一為解惑,本宮也想知道到底誰的舞蹈好,二來就當大家酒間的娛樂。”


    “北燕王認為如何?”


    陳貴妃衝下首的宰相使眼色,柳休會意,起身拱手。


    “臣認為此行可以,在場都是見多識廣的達官顯貴,眾位定會給予公正的評價,咱們權當兩國舞蹈的交流切磋,不可傷了和氣。”


    北燕王此時驚覺自己剛剛有些冒犯,忙將右手放至胸前,頭微垂:“大齊皇帝,我無意冒犯,隻是北燕人性子就如此,想到什麽說什麽,大齊皇帝海納百川,不要介意。”


    柳清妍一旁聽了,有些無語,真是好話賴話都讓你說了。


    永寧帝擺擺手,表示不在意:“北燕王言重了,朕讓內侍吩咐舞姬準備一下,咱們就先等……”


    “陛下,不用等了,臣女毛遂自薦!”


    此時,席間響起一陣誰都沒料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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