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為他走錯了方向。


    越來越多的標誌性建築頂端從沙漠表麵鑽了出來,比如電線杆頂部的電燈,比如教堂上方的十字架——此刻宛如沙漠中的墓碑。這些戈林先生提到過的建築,表明唐寧並沒有走錯路。


    不對勁的是,一路走來,唐寧所看見的屍體,人類的屍體。


    沙漠中,屍體是很常見的。有動物的,有植物的,也有人的。而且沙漠裏食腐動物不多,負責分解屍體的細菌更少。因為這樣的特殊環境,所以大多數的屍體都可以很好的保存下來。並且光靠眼睛看的話,很難從腐爛程度來確定死亡時間。


    但是唐寧之所以覺得不對勁,不是因為他們的死亡時間,而是他們的死亡方式。


    這些人有的被利器捅破了內髒,有的被巨大的力量擰斷了脖子,有的半邊身子被什麽東西撕碎……死相千奇百怪。唐寧一路走來,看到的這樣的屍體,已經不下二十具。從服飾和所持的槍械來看,這二十多具屍體生前應該是為同一個組織效命。


    但是任唐寧怎麽想,也想不出哪個城邦有這樣的實力。


    百年前的那場世界級核爆之後,掀起的煙塵遮蔽了天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人們都沒有見過太陽的影子。幸存的人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漸漸確定了安全的地域。因為各種原因,人們形成了一個個團體,重新開始生活。這些團體又用了相當長的時間,形成了城邦;而隨著城邦之間的聯係逐漸加深,今天的聯邦就形成了。


    在最初的那十幾年裏,對人類來說即使是生存都很艱難,更別說製造武器。那時候,城邦之間雖然也有衝突,但基本上保持著和平態勢。而當第一個獲得了槍械的城邦出現後,這種平衡被打破了——自古以來都是不公平孕育戰爭,這一點從來沒有變化過。


    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城邦是被上帝眷顧的。第一個獲得槍械的城邦還沒有來得及耀武揚威,第二個,第三個,就如同雨後春筍,一個個出現。當大家意識到這一點,幾乎每一個城邦都組建了自己的軍隊。


    然而,人類是理智的生物,講究麵子,尊嚴,策略,和冠冕堂皇。很多事情,不是靠槍就能解決的,至少,會有很多麻煩跟著來。所以,就算有衝突,城邦之間也很少發生交火。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古老的職業重新興盛起來。


    雇傭兵團。


    不管是解決城邦間的糾紛,還是解決闖入城邦的變異獸,或者是為城邦的高層解決一些麻煩的“內務”,雇傭兵團都是最為合適的選擇。一開始的雇傭兵團是一些掌握了格鬥技巧的人,後來他們逐漸擁有了自己的武器,變得正規而專業。而槍械的多少,也基本上決定了傭兵團的實力。人手一槍的傭兵團,毫無疑問是相當強的傭兵團。但是,他們死在了這裏。


    其實,這一切都和唐寧沒什麽關係。隻是,令唐寧感到遺憾的是,這些屍體的身上,沒有哪怕一點水。


    進入沙漠的人,不會不帶上水。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


    殺死這些人的人,也很需要水。


    …………


    第一次看到這些屍體的時候,唐寧還有些震驚。但是,當他第三天看到屍體的時候,他已經有些麻木和習以為常了。


    並不是感情上麻木,而是因為他的身體。他的身體極度缺水,已經不允許他再對任何與水無關的事情感慨萬分。


    這些人死了,沒有任何的感覺。


    但是唐寧還沒死,並且還不想死。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力量,說不清道不明。比如愛情,比如憎恨,比如勇氣,比如毅力和信念……這些力量很特殊,能夠讓人支撐自己的生命,也能夠讓人為之欣然赴死。


    而信念或者毅力這樣的東西,往往會迴報人類。


    第四天的時候,唐寧仍然沒有動用那半瓶水。事實上,前一天夜裏,他已經因為缺水而幹咳出血。他之所以這樣都不願意喝一點點水,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遠才能出這片沙漠。如果身上還有地圖,那麽此時此刻,他已經走出沙漠了。如果不是因為想要當好人,他也走出沙漠了。但是現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所以他不敢喝那瓶水,哪怕是一點點。


    事實上,他這樣子很不理智。如果長時間缺水,人體可能會出現脫水症狀。到時候,那半瓶水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但是,他的固執和謹慎一直在告訴他,還不能喝,還不能喝。


    他麻木地往前走著,跟著那些腳印,固執得抵抗著幹渴痛苦和水的誘惑。他茫然地行走在沙漠裏,隻有偶爾發現的腳印,才會讓他興奮一下。不知走了多久之後,他正準備休息片刻。但就在這時,一聲槍響從不遠處響起!


    他半睜著的死魚眼驀地圓睜,付下身子,像一隻幼獸一樣,盡量讓自己隱藏在沙丘之間。


    緊接著,又一聲槍聲傳來!


    這一次,唐寧判斷出了槍聲的來源。他匍匐前進,爬上一個沙丘,從沙丘的上方,看了下去。


    不遠處,正在發生一場戰鬥。


    攻擊的一方穿著統一的服裝,看起來正是他所猜測的那個傭兵團。幾十人形成一個包圍圈,慢慢地收縮範圍,把兩個人圍在了中間。


    被包圍的,是一男一女。而其中一個人,竟然就是那個女人!


    那個騙了他的水,還打暈了他的女人!


    唐寧默不作聲地擰開瓶蓋,抿了一口有些發熱的水,然後擰迴蓋子。他並沒有急於咽下,而是讓它在口腔裏來迴流動,讓這些水慢慢地滋潤渴的快要著火的喉嚨,之後他才慢條斯理地把水咽了下去。


    當他咽下那一口水,瓶蓋已經擰的不能再緊。


    此時此刻,沙丘下方的情勢,也嚴峻的無法再嚴峻。


    圍攻的一方如唐寧所猜測的那樣,的確是訓練有素的傭兵團。他們大約有四十個人,持著各式槍械,穿著統一的服裝,默契地縮小包圍圈。


    從開槍的頻率來看,他們的子彈數量極多,然而,把握優勢的,似乎並不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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