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了數十日的悶熱天氣終於結束,一場暴雨毫無預兆地自天而降。


    一開始碧藍的天空隻是出現了一絲雲氣,然後擴成了鋪天蓋地的烏雲,直到雨水落下,隻是短短數息之間。龜裂了的大地像是一隻貪婪的野獸,從它的每一處裂口吸收水分。雨下了整整一天,從晌午到了深夜,也沒有停歇的意思。


    一座破廟坐落在山林裏,它原本並不受人喜歡,但是在這時候,它能夠成為棲身之處,所以它的每一片殘破的瓦都顯得可愛起來。


    廟裏供奉著的佛像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佛像前空地上燃著篝火,篝火的前方坐著一個黑衣男子。男子很年輕,大約二十來歲,頭上綰了一個道髻。他注視著躍動的火焰,嘴角微笑,瞳子裏有火光閃爍。


    一名僧侶從風雨裏走進了破廟,他的衣服已經濕透,但是他似乎並不感到寒冷。他默不作聲地站在廟門邊,僧袍破舊,僧鞋破舊,手中的念珠也褪盡了光彩、黯淡。但正如書籍裏描述的高僧那樣,雖然看起來落魄不堪,僧人的表情卻是極為平和自然。


    他站在屋簷下,身前是紅塵,身後是佛土。


    一道電閃,從僧人頭頂掠過,照亮了洪荒寰宇。這是今天的第一道閃電,這道閃電粗壯無比,如飛龍扭絞,給人震撼的感覺。如此的閃電並不多見,顯得有些詭異。更加詭異的是,這樣強大的閃電飛下,居然沒有傳來丁點兒雷聲。


    電閃雷鳴之後,雨夜便迴歸了黑暗。


    男子看著篝火,微笑。


    僧人看著黑夜,沉默。


    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腳步聲急促,從積水中拔出,又踏入另一方泥窪,深一腳淺一腳,漸漸靠近。


    然後,從黑暗之中衝出來一個書生。書生很年輕,大約十五六歲,他狼狽地衝進破廟,手裏撐著一把紙傘。不過,令人驚異的是,他的懷裏還抱著個孩子。


    孩子該是剛出娘胎,看起來是那麽的幼小而嬌嫩。嬰兒的繈褓有些濕了,孩子卻並沒有哭泣,反而睡得很是香甜。書生不敢多耽擱,就近把嬰兒安置在篝火附近,使孩子能夠得享溫暖。


    那個僧人轉迴身子,走到了書生的身後,視線越過書生的瘦削肩膀,看向那個孩子。


    微笑的男子也不再微笑,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嬰兒的臉上,眼中的平靜喜樂盡皆不見,滲出淡淡的憂慮。


    兩人就這樣看著這個孩子,眉頭越來越深。


    黑衣的男子撚著手指,說:“他將有大福緣。”


    僧人劍一般的眉微微挑起,堅毅的嘴角微微下垂,露出了愁苦摸樣:“他會很苦。”


    書生仿佛沒有聽見兩人說什麽,有條不紊地為孩子擦拭潮濕的身體。他的動作足夠輕柔,以至於直到他為嬰兒擦拭完畢,嬰兒仍然熟睡著。嬰兒應該是做一個美夢,嘴角帶著笑,眼角的那顆淚珠輕輕地顫動。


    楔子


    天空陡然陰沉下來了。


    烏雲自北方開始聚集,傾瀉而下的雨水像是重重巨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襲來。大地幹涸已久,早已龜裂成無數的碎塊,此時此刻,大地終於得以貪婪地吸收水分。雨滴落地的刹那,還因為接觸到高溫而升起淡淡的水汽,但隻是瞬間,地麵便泥濘起來。


    這裏是漠原,是雲夢的邊疆。


    一個數百人的隊伍走在泥濘的落上,腳下是混雜著秋草。本已枯萎的秋草被無雙腳踩過,漸漸被碾得無法辨認。


    隊伍裏有白發蒼蒼的老者,老者的臉上爬滿了皺紋,在雨水之中走路,兩腿微微顫抖,顯得十分艱難;有嗷嗷待哺的嬰兒,嬰兒在雨水裏瑟瑟發抖,小臉凍得發紅;有瘦弱的女人,憔悴的臉上布滿了艱辛和愁苦;數量最少的則是滿身傷痕的男人,他們有的失去了一隻眼睛,有的滿身是血,有的臉上布滿了傷痕,甚至還有人失去了一隻胳膊。


    他們唯一的相同點,就是無論男女老幼,都是一頭銀白的頭發。


    在這個隊伍裏,有一個人。他大約二三十歲,穿著一身雪白的狼皮外衣,肩上頂著一顆狼頭,銀白的頭發飄飄,遮住了他的雙眼。他默不作聲地跟著眾人行走,偶爾跨過一個無力倒下同伴的屍體,也沒有看上一眼。


    隊伍慢慢地走進了一片戈壁荒漠,荒漠迎來了百年罕見的大雨,已然入秋即將凋零的萬物仿佛獲得了新生,欣喜地接受這上天的恩賜。荒漠的土地大都由沙石構成,此時此刻,混入了雨水,使人們的前行變得艱難起來。


    “長生天……”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身低沉的呢喃。


    傷感的情緒可以被複製,被傳染,最終被放大。長生天,這三個字像是瘟疫一樣傳染開,他們唿喚的聲音也從低不可聞的呢喃,化為了可以衝破雲霄的哭訴和怒吼。


    長生天,您去哪裏了呢?


    穿著狼皮外套的男子抬起頭,望向烏雲怒卷的天空,任由豆大的雨點打在他的臉上,兩眼變得迷離。


    一個老人虔誠地跪在泥水裏,祈禱。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參拜的行列,在雲夢和荒漠的邊界上,虔誠地祈禱。


    “偉大的長生天,我若依循您的引導,則必不至缺乏,我若跟隨您的腳步,則必得到福祉;你使我們相愛,使我們向善,把年長的當作父母,把年幼的當作兒女……”


    祈禱中帶著哭腔,顫抖。


    但是更多的人則是麻木地前行。


    男子站在荒漠的邊界,迴頭看向雲夢那無邊的土地。


    沉默了半晌,又仿佛是很久,突然,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


    “我會迴來的。”


    那笑意,極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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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漠原是雲夢的北疆,但是雲夢一直以來都無法完全控製這片廣袤無垠的荒漠。在這片荒漠北邊的盡頭,是一片冰雪的原野。原野上的居民,被稱為雪人,亦或是雪族。


    而在漠原的南邊,有一片同樣廣袤的森林。這片森林與漠原遙遙相對,高達十幾數十丈的樹比比皆是,白天裏,這片森林裏也如黃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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