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眾俠義英雄迴到玉清觀,一路上鏢頭周淳垂頭喪氣,眾小弟兄們過來相勸開導,旁人都好,唯獨癩僧和醉俠單鶚二人,被飛天火鬼耿燦火藥餅所傷,傷患之處起初起了一片褐紅色的燎泡,此時距離比武不過個把時辰,燎泡由褐紅變成紫黑,腫起一寸多高,疼痛難忍。風火道人吳元智連忙取出幾塊丹藥,分給二人服下,依然不見好轉,二人痛得鑽心。


    吳元智將朱梅拉至一邊,悄聲問道:“朱老劍客,他老耿家的獨門火毒十分厲害,若讓這燎泡一破,膿水流出就沒救啦,單師弟還算好說,隻在指尖擦著少許,至多將手指截去,可小和尚傷勢較重,又傷在胸口,著實讓貧道束手,要不及時醫治,恐怕......!”朱梅說道:“老道可有什麽辦法?”


    吳元智說道:“要醫治二人的傷勢,倒也不難,隻是......”朱梅聞言,兩眼一翻,說道:“老道少要和老朽逗悶子,有話快說!”吳元智連忙說道:“隻是貧道眼下缺少能拔除火毒的藥物,比如太湖避邪草之類,靠近水澤的天材地寶,但此類珍貴之物一半時又如何能得到?”


    朱梅笑道:“老道有話就說,何必拐彎抹角的。”吳元智說道:“離此不遠,幾十裏地,有座桂花山,山中有座福仙潭,附近長有古桂丹榴,隻是在福仙潭隱著一位了不起的武術家,人稱紅花姥姥,此人武術精純,脾氣秉性極為乖張,視這天材地寶為個人私產,不肯公之於世,這可如何是好?”


    還未等朱梅答言,一旁金蟬聽得心急,搶言道:“吳道長糊塗了,救人要緊,她若不給,我等就去強取,她武藝再好,也高不過朱四伯伯去。”


    金蟬話音未落,在場的有幾位老前輩就忍不住笑出聲來,金蟬倒落個莫名其妙。


    朱梅白了金蟬一眼,說道:“就你機靈,你知道什麽!那桂花山主紅花姥姥姓朱名櫻,是我的親妹子。數十年前與我鬧了些誤會,已多年不再來往。我也想到哪福仙潭的丹榴,可以祛毒生肌,最是對症,隻苦於沒有適當的人前去求藥。”


    謝山在一旁說道:“你二人都這般的年紀,還念念不忘年輕之時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麽?不如借此機會將誤會解除,你不便去就讓朱雯姑娘前去,她們姑侄見麵,紅花姥姥還能為難於她麽?”


    朱梅沉吟良久轉頭對朱雯說道:“既然師兄這麽說了,你就去一趟吧,一來你們姑侄多年未見,敘敘離別之情,二來她年紀也不小了,如果願意迴朱家堡,你就接她迴家,如果不願意那就請她相贈丹榴,搭救傷者,事情辦完迴崇明來找我。”朱雯口中稱是,這可急壞了一旁的金蟬,躍至朱梅麵前跪倒說道:“朱伯伯,文兒姐姐年幼,如今仇人眾多,說不定在四下伺機而動,她孤身一人前去太過危險,不如讓孩兒和令賢姊姊一同陪同,以防萬一。”


    朱梅笑著雙手攙起金蟬道:“罷,罷,罷!看在你一片癡情的份上就準你一起去。”又扭臉衝著齊令賢說道:“你也跟著去吧,他倆年少不懂事,你要多約束著些,路途之上多加小心,切記不可節外生枝!”齊令賢聞言點頭稱是。


    玉清觀內隻留下受傷的癩僧、單鶚與苦行禪師謝山、雲中飛鶴周淳幾人,其餘眾英雄陸續離開玉清觀,迴轉各處,不提醉道人單鶚如何安排周淳料理鏢行後事,單說齊令賢一行三人,令賢與朱雯俱改換男子裝扮,打點齊備之後,準備就此登程。朱梅又對幾人囑咐應對之策。天光放亮後,三人取道向桂花山方向而去。


    令賢性情最為溫和,一路上照顧朱雯、金蟬,如同手足。金蟬性情活潑,火性未退,偏偏這次對於朱雯竟是早晚殷勤,體貼無微不至。令賢看在眼中,暗自好笑,裝作不知。三人按照朱梅所指的途徑,在大路上趕了半日,忽見麵前峰巒重疊,打聽路人方知已近桂花山地境。


    朝前又走出數裏地,倏見大路上橫躺豎臥著幾個人,當中是一乘四人抬的紅頂掛花轎子,轎簾向上挑開,轎內空無一人,轎旁一匹高頭大馬同著兩頭花驢,正在低頭啃青,三人快步向前,俯身觀看,轎子最前倒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彪形大漢,花轎旁東倒西躺著四個轎夫打扮的男子,草叢中臥著兩個丫鬟打扮的少女,還有一個四五十歲老媽打扮的婦人,大致可以看出乃是送親或是迎親的一隊人馬。


    令賢用手指在幾人鼻下探了探,又摸了摸脈象,說道:“都暈過去了,像是中了暗算。”金蟬最是熱心腸,聞言急忙從兜囊中取出藥餅,來到幾人麵前,在幾人鼻下擦了擦,不多時就見地上的幾人陸續打起噴嚏來,先後醒轉,見到麵前一男二女,顯得十分茫然,金蟬說道:“我姐弟三人途徑此地,見你們倒在地上,便將你等救起,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幾人互視一陣,幾個男子還好,那丫鬟、老媽聞言,登時嚎啕大哭,三位少俠不明所以,其中那個大漢搖搖晃晃的站起身形,三位一瞧這人,晃蕩蕩,平頂身高足有七尺,身穿土黃布褲褂,腰中係著一條皮帶,白襪打著裹腿,腳下穿定大掖搬尖魚鱗灑鞋。往臉上看,四方的一張黃臉膛,額角豐隆,雙顴高聳,兩道英雄眉,一雙圓睛睜得如同兩盞明燈相仿,大鼻子頭,四方海口,通紅的嘴唇,齜著虎牙,大耳朝懷,黃蓬蓬的發際,長得肩寬,背厚,胳膊粗,站在那裏,一派赳赳英風。


    大漢走將過來,衝著三位少俠抱了抱拳,說道:“在下名叫魏青,是個護院教師,今早護送我家公子未過門的新娘子迴縣城,行至在此,被一個牛鼻子老道放煙給迷暈過去,怎麽,裘小姐不見了。”遂即將之前發生的事講說一遍,其餘幾人也紛紛補充,三位少俠大致明白個大概。


    原來此地已是桂花山界內,桂花山下有一座鎮甸,名曰桂花甸,這失蹤的新娘子名叫裘芷仙,父親是本地遠近聞名的大夫,醫術倒是頗負造詣,家中的日子過得較為寬裕,這年芷仙年滿十八歲,裘父履行婚約,要將芷仙送去金壇表親陶家府完婚。近來聽說桂花山附近有賊人出沒,時而有人口失蹤的事情發生,裘父是小心謹慎之人,害怕送親路上出現差錯,便請姑爺派人來護送。陶公子聞訊後,派來家中護院教師魏青,哪知一隊人馬剛出桂花甸,在山腳下轉出一個瘦道士,將去路攔住,並對小姐出言挑逗。那猛漢魏青如何能讓,別看他生得混混沌沌,五大三粗的,武術著實不錯,與瘦道人言語不和動起手來,竟鬥了個平手,那道人見難以取勝,暗用一麵小旗在魏青麵前晃了幾晃,噴出一股黃煙,魏青立時摔倒在地,道人隨後來到幾個隨從麵前,如法炮製,同來一眾隨從都與魏青一般暈倒在地。被金蟬救醒時,那位新娘子裘芷仙早已蹤跡不見。


    三位少俠聽罷,料定新娘子被賊人所擄,不由得義憤填膺,安慰仆婦家人,向魏青問道:“你可知這賊人在落腳之處?”魏青直搖頭,其中一個轎夫說道:“我聽裘大夫說起,最近山上野熊窩有賊人時常出沒,但不知是也不是!”


    三位少俠向那人問明野熊窩方向,讓那大漢魏青帶著送親隊先迴轉桂花甸,多糾集人手前來搜山,並說自己幾人都是練武之人,願盡力去搭救新人,那丫鬟、仆婦聞言跪倒在地,三位早已飛身向山上奔去。大漢魏青平時自詡武藝高強,今日受挫,心下十分煩惱。又見三人身法矯健,暗自佩服,有心隨後跟去,所中的麻藥卻尚未散盡,整個人暈暈沉沉的,隻得率領幾個家人迴轉桂花甸,尋人幫助不提。


    話說三位少俠往桂花山野熊窩方向而去,不多時朱雯忽然低聲叫道:“姊姊!你看那裏可是福仙潭麽?”二人順著朱雯的手指處觀瞧,隻見山腳下有一堆五色水霧籠罩,映著朝日光暉,如同錦繡堆成,非常好看。令賢說道:“想必那裏便是福仙潭,隻是不知這野熊窩離此還有多遠。”三人正在說話之際,隱約聽得前方不遠處,山林後有金鐵撞擊之聲,中間還參雜著叫罵之聲,三位側耳一聽,其中還有女人的聲音,立即俯下身形向聲音發出的地方趕了過去。


    三人穿過一片山林,隻見山林後豁然開朗,麵前乃是一座大石峰,石壁下麵有一個山洞,洞前有一片敞亮之地,一男一女各摯兵刃正在洞前爭鬥,那男的是道士打扮,年約半百,身高五尺,藍道袍,係水火絲絛,手摯大寶劍,薄底雲鞋,細脖子大頦嗉,小腦袋,生羊肝的一張臉,黃眉毛三角眼大嘴岔兒,挽著牛心發纂,金簪別頂,背後斜插一杆杏黃色的旗子,七上八下幾根半黃不黑的胡子,顯得十分猥瑣。


    與他交手的女子,年約十八九歲,身著黑衫,生得猿背蜂腰,英姿勃勃,鴨蛋臉兒,鼻似瓊瑤,耳如綴玉,齒若編貝,唇似塗朱,兩道柳眉斜飛入鬢,一雙秀目明若朗星,睫毛長有二分,分外顯出一泓秋水,光彩照人,手中擎著一對二尺八寸長的雙針。


    隻見那道士寶劍‘長空落雁’往下一揮,對準姑娘的粉頰劈將過去,姑娘一搭雙針,左腿繃直,右腿弓著,拿雙針去架道人的寶劍。金蟬看旁看得心下生急,暗道:“這姑娘太缺乏臨敵經驗了,你那針即便是純鋼打製的,不過小拇指粗細,道人這一劍,還不將你的雙針折斷,寶劍往下一落便是你的頂粱,你再想躲避怎來得及!”金蟬血心熱膽,看姑娘要遭毒手,便想出手去救,一旁的令賢用手輕搖,將他去路阻住。


    就見道人寶劍下劈之勢如電,眼看寶劍離雙針不足一寸。但見姑娘不等道人招術用實,猛一偏頭,變成右腿繃,左腿弓,照著道人的小肚子就紮。道人心道:“無量佛,好心毒的女子,上手便是下五門婦人拚命的打法!”想著就勢腳尖一點地,“噌”一個“鯉魚跳龍門”,倒躍開去,姑娘罵道:“淫賊,你在此地苟活,家師已是開了天恩,不想你又要作惡,難道你不怕家師針法的厲害嘛!”道人也不答言,再次縱身,健步如飛,寶劍縱橫,姑娘擺雙針,急架相還,二人打做一團,猶如穿花蝴蝶,轉眼便是二十幾個迴合。


    那道人劍術了得,處處壓著姑娘,姑娘打了這許久未敗,一是道人對她師傅十分忌憚,二是姑娘針法奇特詭絕,擅長兔子搏鷹的打法。二人鬥到分際,倏然從山林後走出幾個輕年人,為首一個美貌女子,柔聲說道:“姑娘請閃在一邊,待我將他製伏。”


    原來令賢等人聽二人答言,已猜出二人身份,令賢見女子久戰必敗,這才一聲斷喝將二人分開,那道人虛點一劍,縱身形出去叫道:“什麽人,敢在貧道洞府前撒野。”令賢未及答言,一旁的金蟬將左手叉在腰間,右手點指老道說道:“千刀萬剮的賊道,是你搶了裘家的新娘子吧,瞎了爾的狗眼,說出我等的大名,嚇破爾的狗膽,這位是我師姐,她是劍客後人,姓齊雙名令賢,我師娘送她個綽號叫紫雲姑,他的天倫也就是我的恩師,乃是太極門長文雅先生齊良齊老劍客,她的母親就是步虛仙子李文珩。”說完又用手朝朱雯一指道:“這位是女神童朱雯,他大伯是著名的嵩山四大劍客之中的賽仙朔矮叟朱梅朱老劍客。”最後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道:“要問你家小太爺,小爺的家嚴是少林嫡傳,贖個罪說,他老人家是白眉禪師的高足賽判兒李寧,我叫李金蟬,江湖人稱八臂哪吒神童子的是也。”


    金蟬說了這一大通,朱雯和令賢聽了心裏直埋怨道:“你何必自報家門呢,這老道就是個臭賊,與他多言豈不是白費。”這老道聞言心裏就翻了個,心道:“我的媽呀,真的假的,不是劍客就是俠客的,這次禍可闖大了,看來人器宇不凡,不可輕敵,不行就用寶物脫身。”


    想罷將大寶劍一控,用手點指說道:“不知死活的黃口孺子,管他什麽齊漱溟和朱梅,碰到本真人,都得退避三舍,何況是你等!”令賢聞聽道人口出狂言,右手攏劍把捏崩簧,往外掣劍,此劍出鞘,嗆啷啷啷的聲音,真是龍呤虎嘯,似鍾磬之鳴。將劍往空中一舉,往下一矮身,左手捏著劍訣向前一指,右手劍作‘白鶴亮翅’的架式,口中說道:“和你這賊道多說無益,通名受死!”


    道士聽聞金蟬一番言語,心中半信半疑,待到令賢一拔劍,隻嚇得半身冰涼,心道:“我道是他們用大言誑我,沒想到她佩有寶劍,既有寶劍,必得高人傳授,此番要多加小心。”說道:“小輩休要放狂,你家真人乃下五門瘟篁門的探花羽士喬瘦滕是也,你怕是不怕?”


    隻聽令賢說道:“你若是不報名,本姑娘尚且放你一條生路,原來你便是瘟篁門的賊道喬瘦滕,那就饒你不得了,你納命來。”說完把劍鞘往背後一別,寶劍舉在手中,往前一趕步,劍訣直點敵人麵門,道人往旁疾退,舉劍相還,二人雙劍並舉,當場動手,鬥了二十幾迴合,令賢劍術已得雙親真傳,道人如何是對手。喬瘦滕心道:“何必與她這般的費力,用寶物取勝。”他背上有杆杏黃旗子,乃是下五門鎮門五寶之一,名曰瘟篁迷魂旗,旗子一抖便可噴出一團黃煙,能迷人心智。想罷一換手,將寶劍交在左手,一迴手,把那杆杏黃旗子抽出來,迎風抖開旗麵,剛要扳動機括,忽聽弓弦一響,隻覺手中旗杆一震,啪的一聲,杏黃旗子從中而斷,旗頭掉落在地,接著就覺得鼻梁骨一疼,用手一摸,鬧了個滿臉是血。


    原來一旁觀戰的金蟬,見老道處在下風,心裏暗暗佩服師姐劍術出神入化,喬瘦滕拉敗式抽出杏黃旗子,金蟬料定是迷人的暗器,深怕師姐吃虧,急忙掏出插靶彈弓,扣了兩顆鉛彈,拉動弓弦,一丸打斷迷魂旗的旗杆,一丸打在道人的鼻梁之上。


    道人疼痛難忍,正在慌張之際,忽覺脖頸一涼,令賢的紫電寶劍已迎頸而過,死屍翻身栽倒。一旁的黑衣少女隻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暗歎道:“久聞上三門弟子武藝高強,人又極為俠義,今日一見盛名之下無有虛實。”遂即上前抱拳說道:“小妹墨鳳凰申若蘭,家師是紅花姥姥朱櫻,我與那裘姑娘是表親,聽說她落難趕來相救,無奈賊人武藝高強,錯非三位相助,小妹哪裏是其對手。”


    金蟬從小嫉惡如仇,率先說道:“朱姥姥是當世有數的高人,朱老伯父是嵩山劍客,為何準這惡道為鄰?”朱雯聞言連忙用眼神製止說道:“申姑娘莫要見怪,他年紀幼小,說話莽撞些,還望海涵。”申若蘭聽了臉頰一紅,對朱雯說道:“我聽說姐姐是師傅的侄女,既是一家人我也不隱瞞。”遂即將事情始末原由講說一遍。


    這位紅花姥姥朱櫻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會金針認穴的功夫,明末時蓮花門中出了位了不起的人物,通曉人身七十二道大穴,一對鋼針取峨嵋刺、判官筆的路數,卻比二者更加短小,占足了“一寸短,一寸險”這六個字。收下許多弟子,男弟子煉劍,女弟子煉針。可針法習練不易,功夫不到,反是自己吃虧。時間一長幾乎失傳,傳到當世,精於雙針功夫的武術家隻有兩位,一位是紅花姥姥朱櫻,一位是金蜂許飛娘,朱櫻與許飛娘本是一師之徒,朱櫻是大師姐,為人頗為正直,與下五門其餘門人截然不同,也少有往來,但其人性情卻十分乖張。乃兄朱梅自幼在少林寺學藝,對下五門十分不屑,常與朱櫻為此爭吵。


    朱櫻中年喪夫,膝下獨子早亡,從夫家迴轉朱家堡,三爺朱楨倒是殷勤款待,陪著姐姐喝茶談心。大爺朱梅卻在一旁冷嘲熱諷說道:“你中年喪夫亡子,大不幸也。大概全因你們下五門平素做盡損傷陰德的報應。你若是棄了蓮花門,便迴家和我們弟兄在一起住,一宅分為兩院,你願不願意?”朱櫻說道:“我和先夫隱居田園,不劫不搶,先師傳我十年苦工,實屬不易,豈能一旦割舍?”朱梅這日多貪了幾杯,不覺帶氣說道:“我朱家堡中來往者,不是俠客便是劍客,要麽是當世的豪傑,沒有下五門的臭賊!”朱櫻聞聽,麵上十分不自然,說道:“你府上門限高,我配不上就是了。”當下起身便要離去。三爺朱楨一看兄妹二人說僵,可是左右為難,二人都在氣頭上,左右勸說無果,隻得送姐姐離開朱家堡,此後朱櫻再未迴過朱家堡,三爺朱楨和姐姐倒是時常來往走動。


    再說朱櫻自朱家堡出來,一人隱居在這桂花山福仙潭古桂坪,一則這裏山清水秀,四季如春,二則在這福仙潭四周生長著滋補療傷的仙草丹榴。她半世江湖漂泊,又精於點穴之法,所謂善遊者多死於水,看官問道何以見得,講個真事,在晚清年間,有一位馳名武術家,外號叫“鼻子李”,皆因他鼻孔向天故有此號。他就練的是打穴。功夫練成後,去各處踢場子,被他用暗掌打穴打死知名武師便有十多位。以後這位鼻子李結果可不大好,也死於高人暗掌下,一夜暴斃。這位紅花姥姥精於打穴,也屢次被人暗算,恰好借著丹榴調理多年積累的內傷。


    直到近十年前,師妹許飛娘來訪,說自己的丈夫司徒定敗在上三門齊漱溟的手中,躲入深山苦練劍術,不久運功走火,一病不起,求朱櫻能賜藥醫治。朱櫻雖與他同門學藝,但十分厭惡她的為人,那丹榴雖可醫治百病,但出產極少,一般三五年才得數枚,自己服用尚且不足,怎肯輕易外施!不論許飛娘如何哀求始終不允。


    那許飛娘見狀悻悻而迴,臨走時說道:“如若司徒定安好還則罷了,如有三長兩短,必要血債血償。”不久朱櫻便聽人說起,司徒定當年秋天就撒手人寰,她知許飛娘為人睚眥必報,便處處提防。過了數年相安無事,朱櫻也在山下收了一個富戶之女為徒,便是平生唯一女弟子墨鳳凰申若蘭。


    直到上月,許飛娘突然前來尋仇,與朱櫻爭鬥一番,許飛娘使出渾身解數也占不了半點便宜,臨走時說近日還要糾集幫手前來,朱櫻不敢大意,私下做足了準備,便在此時桂花山下野熊窩,來了個探花羽士喬瘦滕。這喬瘦滕也是聞風而來,他聽說許飛娘與朱櫻交惡,欲坐享漁翁之利,打些秋風。喬瘦滕是有名色中魔鬼,一到桂花山下,連在桂花甸犯下幾起采花案,事情傳到朱櫻耳中,紅花姥姥有心除賊卻力不從心,暗自打定主意,先趕走許飛娘再找賊道的麻煩。


    這日,正值桂花甸的裘大夫女兒出嫁,姑娘裘芷仙乃是申若蘭的表妹,申若蘭本想一路護送,誰知下山時遇上一個陌生男子搭訕,滿口汙言穢語,若蘭被他糾纏耽擱了時間,等趕上送親隊時,一行人已遭人暗算,表妹裘芷仙不知去向,申若蘭心下著急,料定必是老道喬瘦滕所為,也顧不上救治幾人,便往野熊窩方向趕來,來至喬瘦滕棲身的山洞,話不投機,當場與老道爭鬥起來,她終究不是道人的對手,若非令賢等人相助,隻怕不是對手!


    申若蘭敘說前情,令賢說道:“此地並非講話之所,我們還是搭救了裘家娘子去見朱姥姥吧,若是許飛娘來犯,我等也好助一臂之力。”申若蘭聞言再次拜謝,幾人往山洞中走去。


    走進洞中不過十數步,便是一個廣大石室。室當中有一個兩人合抱的大油缸,裏麵有個粗大的火頭,照得闔洞光明。幾人往壁上一看,“呀”地一聲,都羞得滿麵通紅,石壁上張掛著許多春宮圖,洞的中央是一張大石床,石床上躺著一人,申若蘭早已認出那人正是自己的表妹裘芷仙,金蟬此時已悄悄轉身出去。好在若蘭來的及時,裘芷仙的衣裝完整尚未失節,趕緊快步上前,用手指掐芷仙的人中,許久不見醒來,朱雯旋身出洞問金蟬要來藥餅,在芷仙鼻下連擦了幾下,立時隻見芷仙打一個噴嚏,醒轉過來,見麵前是表姐申若蘭,又驚又怕,將頭紮進申若蘭的懷中不停抽噎,申若蘭一再安慰,說明前情。半晌裘芷仙才止住悲聲,申若蘭惦記師傅,背起芷仙引著令賢三人出離山洞,往福仙潭古桂坪而來。


    幾人越過一座山嶺,便見前麵碧沉沉的一片青波,四圍俱是參天的桂樹。申若蘭用手一指說道:“前邊那棵古桂樹便是家師棲身之處,咦,那幾人是誰?”令賢等人望去,見麵前一箭之地,生長著一株大可八九抱、高三四丈的老桂樹。此時樹下站定一個五十來往不足六十的婦人,頭梳盤龍髻,淡黃的臉皮,身穿藍布衫,左手合著一對雙針,右手舉著一隻火把。在老婦身旁,左右各站著一對青年男女,上首一個妖豔的女子,年紀在二十七八歲,高挽美人髻,滿頭珠翠,瓜子臉,搽著一臉白粉,描眉打鬢,上身穿桃紅色緊身小襖,下身穿蔥心綠水褲,腰紮粉色汗巾,手中擎著一口柳葉刀。


    挨著女子的是個相貌醜惡的少年,身形矮小,身穿青綢子大褂,滿臉青筋,二眉交錯處有一塊形似眼睛的紫記,大鼻子頭,大嘴岔,一嘴的七顛八倒的黃牙,在手中擎著一口金背鬼頭刀。下首是個姑娘,二十上下,長得十分秀麗,身上穿著素白褲褂,臉上不擦脂粉,自帶一份的慘淡,俗語說的好,男子俏一身皂,女子俏一身孝,手中擎著一對金針。姑娘身旁也站著一位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紀,細條身材,頭上用荷花色絹帕罩頭,身穿西湖色綢子褲褂,前後用黃絨繩勒成十字絆,往臉上看,麵似敷粉,眉清目秀,準頭豐滿,唇似塗朱,牙排碎玉,手中擎著一口寶劍。


    再看老桂樹底,堆滿枯枝敗葉,已被點燃,火苗順著桂樹盤繞向上,申若蘭認得那老婦便是許飛娘,那個麵生紫記的正是今早在山下所遇的輕薄少年,不想竟是許飛娘的弟子。當下將背上的裘芷仙放在地上,大喊一聲道:“賊人休要猖狂,敢在此地撒野!”說著抽出一對鋼針,率先衝了過去,令賢恐她吃虧,也仗著兵刃朝古桂樹奔去。


    看官要知這幾個乃是何人?那老婦便是下五門中雌公豹金蜂許飛娘,十年來她隱居在蓮花山上,除每年往太湖訪友之外極少外出,一心苦練武藝要為亡夫報仇,直到一年前,從太湖好友處學會了半趟梅花鉤,將梅花鉤融入雙針之中,自覺的藝業大成,足可擊敗齊良、朱櫻二人,這才二上桂花山,來找朱櫻報仇,怎料她苦練了十載,那紅花姥姥得丹榴所助,武藝更勝從前。


    二人比試之下,依然難分伯仲,許飛娘隻得悻悻離去。此時正值法元要廣邀天下英雄在黃花崗比武奪鏢,大弟子柳燕娘相約她往慈雲寺助拳,這個許飛娘賊滑之極,她見下五門如今領軍人物鬼母陰素棠未臨當場,心裏料定要輸,當日並未露麵,暗中觀戰,果然不出她所料,曉月禪師不敵謝山,被打下梅花樁,聲勢浩大的一場比武較量霎時風卷雲收,許飛娘本想直接迴轉蓮花山,又思道:“自己在深山中窩了十年,別說是齊良,就連這朱老乞婆也難以戰勝,就此迴山,日後見著同道,豈不讓人笑話!”想罷領著四個弟子,連夜三次夠奔福仙潭而來,要與仇人朱櫻見個生死,將丹榴占為己有。


    她門下四個弟子,大弟子是九尾妖狐柳燕娘,二弟子千手娘子耿龍姑,三弟子乃是許飛娘的繼子苦孩兒司徒平,四弟子是她的螟蛉義子三眼紅蜺薛蟒。朱櫻畢竟是年近七十的老嫗,又割舍不下這片寶地,如何能一人敵住十隻手臂,被幾人逼入古桂樹中,許飛娘命弟子四下尋來枯枝,要將朱櫻活活燒死在桂樹中,恰逢此時,幾位少年英雄趕到。


    許飛娘也望見由山坡上跑來四個青年男女,個個器宇不凡,神采奕奕,不敢大意,將火把往地上一拋,雙手一分金針,喝道:“前麵的小輩報上名來。”令賢將手中寶劍一控,用手指一點說道:“無恥的婦人,姑娘乃是文雅先生之女,十年前在蓮花山上,我天倫饒你夫婦不死,沒曾想你不知悔改,繼續害人,今日姑娘不能與你善罷甘休。”說著捧劍就刺,許飛娘閃身躲過,罵了聲:“賤丫頭,今日不知是什麽好日子,先將燒死朱櫻,再殺了齊良的女兒,我的大仇得報!”說著將一擺雙針,對準令賢的一雙秀目,一招‘雙龍探海’點去,令賢速退一步,‘白猿獻果’寶劍橫著一撩,許飛娘往後一撤步,令賢劍走‘青龍出水’,進步中挑,對準許飛娘的小腹而來。許飛娘身形向後倒縱,立時退出三四尺。二人當場動手,真是性命相搏,令賢將乃父親傳的十三式奇門太極劍法施展開來,寶劍舞成一座劍山相仿,並不畏懼怕許飛娘。許飛娘雙針的招數精妙無比,招如湧泉,一招挨著一招,確實難以對付。令賢自出世以來未遇敵手,今日與許飛娘鬥在一處,二三十合開外,雖未分出勝敗,卻已處於下風,早將劍法改為守勢,不敢冒進,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許飛娘則越戰越勇,恨不能將姑娘一針刺個對穿。


    她倆捉鬥一處,一旁的人也不閑著,朱雯與金蟬二人敵住許飛娘門下四個弟子,六個人如同走馬燈相仿,鬥了個難解難分,要說朱雯與金蟬,雖全是名家之後,武藝非同一般,但以二人之力怎能敵住四個強敵呢?書中交代,隻因許飛娘的繼子苦孩兒司徒平,平日受盡許飛娘的折磨,又是個心地良善之人,最厭惡許飛娘平素所為,此時劍招隻守不攻,如此一來,朱李二人實際在會鬥三個敵手,勉強戰成平手,至於許飛娘為何要折磨司徒平?後文再表。


    那墨鳳凰申若蘭早已飛身奔入火海,片刻的工夫,背著一個身披紅袍的老婦,從火中躍將出來,口中連聲叫道:“姊姊們,萬萬不可放走這妖婦,家師不行了!”令賢見若蘭臉上掛著兩行清淚,神色悲痛之極,猜想朱櫻已是兇多吉少。申若蘭將紅花姥姥放在地上,抽出雙針,徑直夠奔許飛娘而來,許飛娘見她出手全是進手的招式,隻攻不守,竟像一個發瘋野獸一般,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懼意,又有令賢在旁相助,料定討不得好去。當下雙睛一轉,心生一計,身形往空中一躍,將一對雙針分別向若蘭、令賢二人拋射而出,這便是她成名的暗器手法。這兩支金針不亞似離弦之箭,來勢又勁又疾,若蘭、令賢二人紛紛閃身躲避,豈料那許飛娘雙腳剛落地,使了一個‘鯉魚倒穿波’的身法,向朱櫻所在之地倒縱過去,若蘭、令賢見勢忙撲身攔阻,卻已迴護不及。


    但見許飛娘雙手做‘蒼鷹捕兔式’,抓向躺在地上朱櫻的脖頸,她想挾持朱櫻逼眾人就範,眼見朱櫻便要遭受毒手,就在電光火石之際,隻見臥在地上的朱櫻,徒地上身一挺,從衣袖中露出一對鋼針,雙針猛刺向許飛娘的心口,也虧許飛娘武藝精湛,又夾著十二分的小心,百忙之中用‘千斤墜’將身子向下一沉,雙手左右插花向雙針撥去,這一來躲避的極其迅捷,隻是朱櫻所發雙針太過詭異,又奇快無比,被她雙手向上撥了數寸,點在她左肩胛穴之上。


    隻聽許飛娘口中慘叫一聲,身子就地旋了數轉,將若蘭和令賢刺來的兵刃一一躲開,衝著弟子叫道:“風緊,扯唿。”言罷飄身往山上而逃。許飛娘幾個弟子見突生變故,隨著師傅一聲招唿,立即閃身跳出戰圈,緊緊跟隨師傅逃竄而去,幾位少俠客作勢欲追,忽聽一旁坐在地上的朱櫻說道:“窮寇莫追,迴來!”眾人聞言稍一猶豫,許飛娘幾人已沒入山林,消失的無影無蹤。


    若蘭見師傅起死迴生,大喜過望,跑來跪在朱櫻麵前,一頭紮在老師的懷中小聲嗚咽,朱櫻用手撫著若蘭的後背,緩聲說道:“老身適才是被煙火嗆暈過去,被地氣一吹緩醒過來,老身雙腿被許賊婆雙針閉住了穴道,行動不便,若不然這一針也取了她的性命,這賊婆武藝高強,非你幾人能敵,待老身日後養好身子,再取她狗命,替我那苦命的兄弟報仇。今日若無幾位少俠援手,老身早已死於賊婆子之手,但不知幾位少俠客尊姓大名,若蘭,你且代老身謝過幾位。”


    若蘭聽罷,製住悲聲說道:“師傅不說我都忘了,這三位是來請您老人家施藥搭救醉俠道長的。那位紫衣姐姐叫齊令賢,是上三門長文雅先生齊良之女;那位小兄弟是賽判兒李老俠之子,名喚李金蟬;這位青衣少女叫朱雯,她是您本家的親侄女,乃是青蓮道姑的弟子。”朱櫻聞聽圓睜二目,仔細端詳朱雯良久,眼中流露出怪異的神色,忽然身形往後一仰,翻身栽倒,當時氣閉。這正是:迴首往事空悔恨,竟重丹藥累親人。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迴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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