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次昏迷不是太嚴重,不過就是說話太多情緒有些激動罷了,得到蘇秀水的應允後我放心不少,再次醒過來時竟覺得精神反而比之前要好許多。


    見到了蘇秀水卻沒見到莘夕哥哥,我開始發慌,如果胤禛封鎖消息的話,那我消失了三四天莘夕哥哥不可能不懷疑,難道他不讓莘夕哥哥來找我,那會怎樣?那日我僅僅被帶到琉璃殿換了身衣裳就惹得莘夕哥哥差點失控,何況如今?越想越怕,我撐著像張薄紙般易脆的身體從床上爬起來,被簾子後的陽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屋子裏空無一人,全都退在暖閣外麵,我赤著雙腳蹣跚到窗邊卻使了很大的力氣也推不開窗戶,我站著喘了幾口氣,看到暖閣旁的後門竟然開著一條縫,迴想起上午從那兒端藥進來被燙了手的宮女,我想那兒定是煮藥的後院,宮女忙著料理燙傷忘了鎖門。


    我艱難地挪到那兒,想胤禛用心良苦卻一朝失策,他的確了解我,知道我爬不起來沒讓太多人看著我,卻沒想到我會拖著快要碎成一灘水的身子走出琉璃殿。


    冬日的陽光特別鋒銳,我把棉袍上的風貌拉起來戴著,遮住了被光襯得幾近透明的臉色,腳下虛浮得發慌,所幸在拐角處遇到一隊侍衛也沒多看我一眼,我跨過膝蓋高的紅色門檻,撲進了一處長不見盡頭的甬道,扶著牆微微喘息,額頭上的冷汗順著太陽穴往下流,沒來得及穿鞋,赤裸的腳底踩著透心涼的石板,整個身體都被凜冽貫穿。


    我開始覺察出不對勁兒,這兒不是琉璃殿所在的地方,守衛鬆懈植被荒涼,四周的房屋宮殿都很陌生。迴頭迎著陽光看向高高掛在甬道側門上的匾額,‘漢霄蒼茫’四個字用古體寫的差點認不出來,的確是我從未來過的地方。


    突然從腳趾頭涼到頭蓋骨般的驚悚慌張,難怪莘夕哥哥沒來找我,他找不到我了,從一開始胤禛就在暗示我睡了四天的地方是琉璃殿,殿中也跟那日國宴時我換衣服的地方擺設一致,原來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如果我沒踏出今兒這一步,那恐怕我到死也不知道死在哪裏了。


    “病歪歪的一個大活人也看不住,要你們有何用?”隔著牆我聽到尖銳的嬤嬤聲,帶著責備和慌亂朝外亂走。


    “她不說話也不動,昨天還流了那麽多血,怎麽可能走得了?”嬤嬤往外走了,剩下兩個追出來的小宮女暗自抱怨。


    “是啊,”怯生生的是被燙傷那個,“要我說,她白的像一張紙,會不會像我娘說的那樣,飛升了呀?”


    “你別嚇我!”另一個使勁拍胸口,“飛升得念經,她又不信那個,莫不是成了鬼?”


    “你們兩個狗啃的死丫頭不找人擱這兒磨磨嘰嘰什麽呢!”嬤嬤去而複返,把兩個宮女掐的嗷嗷直叫:“你跟我順著漢霄道兒找人,你去告訴東邊兒趕緊派人來,這人真丟了,咱們全都活不了啦!”


    東邊兒?我死死抵著牆恢複力氣,胤禛在東邊兒,那這兒靠西,是浮碧亭那附近吧!


    聽著越牆而過的腳步聲,我摟緊了棉袍開始跌跌撞撞地朝前走,才四天,我就虛成這樣,不對,四天前我剛在乾清宮吐了血,怪不得呢,這血都要流幹了吧,可憐曼巴辛辛苦苦采來配好千裏迢迢找人帶進京益氣補血的藥白吃了幾個月,被我四天就給折騰沒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拐彎看到我了,我開始慌,摸著牆的手猛然撞到一道木門,是甬道中間儲水的井房,我鑽了進去關起門來,這兒來迴隻有四步左右的大小,方方正正圍著正中央一口冒著霧氣的井,仰頭可看到被四麵牆框出來的湛藍天空,嗅得到濃烈的青苔氣味兒。


    除了外麵由遠至近的腳步聲,就是我的心跳,嬤嬤的聲音不大但很清楚,“仔細點,那人可不一般,狡猾得很。”


    “這是井房呀?嬤嬤,井房多醃臢,仙女一樣的姑娘怕不會去。”


    我的心越跳越快,汗水直接砸在地上。


    “你懂個屁!”嬤嬤斥罵,“快去開門,東邊兒的人來了麽?”


    伴著腳步聲,另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來了,正順著禦花園往這邊搜呢!”


    “怎麽從禦花園搜?”嬤嬤頓了頓手上開門的動作。


    “怡親王和皇上正鬧著呢,就在琉璃殿那兒,那兒靠禦花園近,額魯大人擔心……”


    後麵的話我沒聽清楚,因為被一雙從井欄後麵伸出的眼睛嚇的差點魂飛魄散。


    那眼睛長在一個披頭散發的頭上,有點外凸,像是長期營養不良的樣子,拖著一具衣衫襤褸的身體朝我慢慢走過來,我緊緊捂著嘴巴不讓自己驚嚇出聲,下一瞬已被一雙枯骨似的手抓住了手腕。


    我本能地去撲門,尖叫被扼製在她如鐵鏈般捂住我嘴的手裏,“不想被抓去就別吭聲。”是個老婦人的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我幾乎是被半拽著往前走,跟著那骨瘦如柴的老婦人鑽進了井房靠裏牆的一個洞裏,她抓著我往前爬,我忍著疼痛幾乎汗如雨下才咬著牙爬出了那個洞,洞外是一個堆滿了枯草柴火的小院子,擱著幾口碩大的銅缸,更眼熟了。


    老婦人推著我走到屋門爛得已經半倒下來的大殿裏,燃著熊熊大火煙霧嗆人,火堆旁坐著一圈差不多和老婦人相同打扮的女人,看見我們進來紛紛站起身。


    對上正中央那女人如火似焰的眼睛,我猛然想起了十七年前那個驚恐的夜晚,那時我剛來京城沒多久,被胤礽和五公主溫憲合夥陷害,誤入冷宮,還被打上了所謂的‘不潔’標記。


    “你們看,你們看,就是她就是她,她是我們的人,我們的人……”帶我進來的老婦人語無倫次興奮不已,推著我往前,一隻手在我身上亂摸,幾乎是三下五除二便贏過沒有力氣的我,將我的棉袍脫掉,衣服拽了半邊下來,露出後背上的印記。


    頓時四周一陣唏噓嘩然,這些女人開始興奮,有的甚至唱起歌來。


    “是你?”眼神最可怕的女人就是當年拉著我讓我被割肉的那個女人開口,眼睛眯成一條線,“你迴來了?”


    我從老婦人手裏拽迴衣裳穿上,風吹在被冷汗浸濕的衣衫上凍的我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冷的還是累的。


    “儀式準備!”她大吼一聲,餘光裏幾個女人興奮地衝向院裏開始抬銅缸。


    我意識到她又要重現當年那些所謂的儀式,覺得很無語,十幾年了,你身邊這些女人都換了一波,把戲卻仍然照舊。


    我失了力氣用手撐在牆上擺手道:“我今兒沒力氣跟你們玩兒,當年我被關在浮碧亭,多虧了你們才被救了出去,也算欠你們一條命,但今天真的不行,我得去琉璃殿,我得找莘夕哥哥。”


    那女人眯縫著眼睛,“哥哥?哼,還想找男人?”


    她的精神一直都不正常,她們這兒的人精神就不正常,也不知道當年怎麽會腦子裏多了根神經救了我。


    眼看著銅缸端進來支在火堆上開始燒水,我無力地蹲在了地上,話都開始不連貫了起來,“別,我真不能沐浴,我……我……”


    她走近我,“你的血涼了。”


    “對,”我點點頭,身體裏空的連頭都抬不起來,“我沒血了,你們別逼我了。”


    “完成了儀式,你就好了。血會熱迴來的……”她幾乎壓低了聲音變成私語,“隻要不找男人,血就會熱迴來了……”


    我歎氣,跟她說不通,“我真的不能沐浴,我剛剛沒了孩子,沐浴會要了我的命。”


    ‘沒了孩子’四個字像驚天炸雷讓在場的人都頓住了動作,蹲在我麵前的女人眼睛瞪的銅鈴大。


    看來這事兒她們聽得懂,我點點頭,扶著牆使勁兒站起來,忍不住一陣眩暈,“你們忙吧,謝謝救命之恩,我得去找人了。”


    話音剛落,便倒了下去,被七手八腳接住了,那女人呢喃道:“沒了孩子……沒了孩子……沒了孩子……”


    恢複意識就用了半盞茶的時間,我已被脫的隻剩下最薄的底衣,整個人被浸泡在一桶泛著紫紅色的水裏,我立馬慌了,剛抬起手就被守在旁邊的兩個女人又按了下去。


    “你們瘋了,你們到底要做什麽?”我氣得罵,卻因為沒力氣聲音不大,聽起來更像撒嬌。


    “別動,別動……”瘋女人頭頭拿著一把紫紅色的花站在火堆前亂蹦亂跳,嘴裏念念有詞,我隻聽得懂間或插進去的‘沒了孩子’這幾個字。


    看來‘沒了孩子’觸動了她們內心深處,我喘著氣試圖從銅缸裏爬出來,卻被沒輕沒重的兩個瘋女人一把壓了迴去,狠狠地嗆了一口水,水裏有濃烈的苦味,帶著一絲清涼,聞起來似乎是藥湯,我擦了一把臉,知道以我現在的身體狀況連個孩子都鬥不過,隻好耐著性子聽瘋頭頭唱完最後一句。


    我眯著眼睛盯著她手裏的紫紅色花,“你用什麽給我沐浴?”


    她手指頭高高舉起又慢慢放下,最後擱在嘴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天機不可泄露。”


    我好生氣,差點罵人了,‘啪’地拍了一巴掌水,濺了一地紫紅色,左右兩個女人驚唿著跑開,在那瘋頭頭的指點下一起退到火堆後麵,這樣子是可以放我走了?我掙紮著從銅缸裏爬出來,一身素白底衣被染成了紫紅色,撿起扔在地上的外衣和棉袍,我無力地往身上套,冷汗雖然依然如雨下,可腹部卻不是那麽疼了,我看了一眼縮在火堆後麵的瘋女人們,歎了一口氣,還是沒罵,反而說了一聲‘我走了’。


    這叫什麽事兒?莘夕哥哥在琉璃殿找我,我卻被一幫瘋女人扣在這兒沐浴?


    冷宮的前門外麵掛著鎖掙不開,我氣急敗壞地站在那兒差點要哭,總不能從洞裏爬迴去,那不就是羊入虎口重迴牢獄嘛?


    骨瘦如柴的老婦人再次笑眯眯地出現,像張活地圖似的擺擺手示意我跟她走,我看了一眼整齊劃一站在斷壁殘垣中間的那一排瘋女人,不知怎麽地鼻尖突然一酸沒敢看第二眼,這個世間為什麽要這麽對女人?浮碧亭是,冷宮亦如此。要你的時候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可以用籮筐來盛,一朝棄了連片遮風擋雨的瓦都不給完整,怪不得逼得她們搞什麽離年教,離人心上秋,年事夢中休,豈是一個‘慘’字可形容的。


    掀開側牆邊的一株紅刺梅,後麵竟然藏著一個半蹲即可通過的洞,我忍著被刺紮了好幾下的疼鑽了過去,老婦人站在洞口這邊朝我展顏一笑,骷髏般的臉上縮成了一團,隨即合攏了紅刺梅綠意盎然的枝椏。


    我站在外麵發了會兒愣,提起裙角朝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宮女太監不少,但都三三兩兩湊在一起,有的探頭探腦似是在窺探又敢,有的豎起耳朵到處聽一臉好奇害死貓的樣子,卻都沒人注意我這樣一個路都走不動戴著風貌扶著花壇圍牆往前挪的人。


    額魯的人是從禦花園開始搜人的,這會兒應該已經朝西邊去了,禦花園兒一副風卷殘雲的樣子反而很安全。


    沒過多久我就知道她們都在好奇什麽了。


    剛轉過彎兒就能看到琉璃殿的圍牆和圍牆裏伸出來的梅樹枝椏,正是梅花盛放的季節,淡粉色的花朵綴滿了枝頭,卻被陽光曬得有些蔫,瓷器碎裂的聲音轟然在耳邊響起,像是打了個炸雷讓我不禁抖了一下。


    隨後是女人的尖叫,和胤禛憤怒的聲音,“讓他砸!”


    琉璃殿前空曠的場蔭上站著很多人,最外麵的是軍隊裏的人,有二三十個,看官服都是宣尉以上的級別,和他們麵對麵站著的是禦林侍衛,兩兩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談不上劍拔弩張,但氣壓很低。


    聽這一陣劈裏啪啦的響兒,估計琉璃殿裏已經沒剩什麽整的東西了,我認出軍隊裏領頭那個正是莘夕哥哥領軍時治下的副將色楞,心頭一跳,有種高興的要流淚卻也擔心的渾身抖的感覺。


    禦林侍衛看見我了,愣怔一會兒朝我跑來,後麵額魯帶的人也正好追到,劈裏啪啦的腳步聲踩碎了滿地的枯葉。


    我迎著刺眼的陽光,用盡此生最大的力氣喊道:“莘夕哥哥!”


    無奈聲音還是太小,血流完了,力氣也跟著去了,喊出來的聲音跟耍賴撒嬌一個樣,我無力地垂下手臂,喘著氣計算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直到一抹淡藍色的影子出現在琉璃殿宮門口,被金色的陽光托出了一團乳白的光暈,我看不清楚卻已淚流滿麵,和他隔空相望的瞬間差點用光了所剩無幾的力氣,朝前走一步,從身上浸出來的水和冷汗便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像刻骨拓字那般堅硬。


    淡藍色的影子朝我飛了過來,幾乎是一瞬間,我便整個人砸在了他懷裏,他身上淡淡的香氣繞得我無比心安,是那種可以隨時睡著或者死去的心安。


    他環緊了我的腰,幾乎將我抱離地麵,埋首在我頸間的唿吸帶著濕氣,立刻浸濕了夾雜著藥味兒的衣衫。


    我們什麽也沒說,卻像是什麽都說了。


    全天下都安靜了,身前身後的腳步聲都沒了,隻剩下耳邊的喘息和我的哭聲。


    “七月……”站在一旁的胤禵小心翼翼的叫我,可我此刻腦中一片空白分不清聲音的方向。


    叫我沒用,胤禵又叫:“十三哥……十三哥你們……”


    莘夕哥哥慢慢鬆開我,眼眶紅的像是要殺人,他仔仔細細地看我,握著我的手腕很用力,像是把骨血融進來。


    “十三哥……”胤禵又叫了一聲。


    莘夕哥哥突然放開我轉身就朝一群人正中的那抹明黃色影子撲去。


    又是女人的尖叫,榮貴妃捂住嘴嚇的麵無血色,地上二人已滾做一團,莘夕哥哥騎在胤禛身上一拳下去正中側臉,胤禛偏頭吐出一口血來,一手抬起抓住莘夕哥哥還要再來的拳頭,厲聲道:“你瘋夠了!”


    莘夕哥哥甩開他的手,一隻手掐在他脖子上,一隻手指著他的眼睛:“你看清楚,今天打你的是我,也該永遠記得我為什麽要打你。”


    禦林侍衛要上,被色楞帶的人攔住了,額魯要上,被胤禛嗬斥退迴,不是他有多能忍,是他明白,今兒的事真鬧大了,不是流血衝突那麽簡單,政變也好軍變也罷,任誰笑到最後,都是一場兩敗俱傷,何況胤礽還活著呢,虎視眈眈活得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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