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蘭不讓我繼續睡,從桌邊倒了一杯水來央我喝下,捂著嘴笑:“先是秦公子,眼見多年無果又寄希望於魏家,老爺這哪是瞎忙,是急紅了眼。”


    我咽下一杯溫水,通體舒暢了不少,卻聽到門外傳來薩梅喚我的聲音,這才想起還有事情未解決。


    梅漣漪穿著薩梅的衣裳,頭發紮了起來披在身後,額頭上還有一塊明顯的淤青奪人眼球,眼睛腫了不少,看來這兩日沒少哭,整個人蜷縮在窗邊的椅子上一聲不吭,哪還有以前那歡快鬧騰的模樣。


    薩梅那日沒找到機會說,這兩日沒敢來吵我,現在正好從頭到尾的控訴梅家是怎麽逼婚怎麽毆打才十三歲的女孩,一臉憤懣兩拳怒氣,隻差給她個梯子就能架到圍牆上爬過去揍那無良的一家子。


    藺蘭也愁,她知曉輕重不敢妄議,隻給呆坐的梅漣漪拿了兩塊點心。


    “婚期是什麽時候?”我找到個空,打斷義憤填膺的薩梅。


    梅漣漪撇了撇嘴巴,見狀是又要哭,抬起拿點心的手袖攬攬眼睛,“說是再有十日就有人抬轎子來接。”


    我在心裏歎了一聲,皇族婚姻不由自己,平民也不是就能隨心任性,這世間的人哪有自由自在的,都被規矩和俗套勒住了脖頸,就連我這樣的,也有父親費心費力牽線搭橋秉承一顆非把人嫁出去的心。


    梅漣漪突然噗通一下跪在我麵前嚎啕大哭起來,含糊不清道:“小月姐,求您救救我,我以後給您當牛做馬。”


    藺蘭在我說話之前就把人給扶起來了,我扶額道:“你知道的,我病了許多年,一直沒管外麵的事,怕是沒有辦法幫你。”


    梅漣漪還沒反應,薩梅先炸了,嘩啦站了起來,不顧藺蘭的勸阻,氣衝衝地走到我麵前,未語先淚,看著氣勢洶洶,實則抹著眼淚哭哭啼啼:“你怎能不幫?我們看著她長大的,難道讓她嫁給一個八十多歲的病老頭無動於衷?”


    一個淚眼朦朧可憐兮兮,一個要吃我肉般氣唿唿,我被逼得沒有辦法了,隻能暫且把十三阿哥的話丟往一邊,無奈道:“好了好了,我盡力好不好?”


    藺蘭聞言喚了我一聲,憂心忡忡地看著我,其實她和十三阿哥是一個意思,隻要我們護著梅漣漪,遲早有一天要和富寧安撞到一起。


    我杵著下巴看窗外越過圍牆的夕陽,“大不了讓秦諾把梅漣漪帶去東陸寨藏起來,我看他富寧安找誰去給他爹衝喜。”


    “姐兒,”方嫂滿手是油地用肩膀抵開房門,顯然是正在廚房做晚飯,“魏家的少爺過來了,你們都擱這兒做什麽呢?”


    藺蘭趕忙站起來說要去幫忙,我噗通躺倒在綿軟的被褥上,呻吟道:“這小孩兒到底要幹嘛啊?”


    薩梅這時緊著要拍我馬屁,比誰都快地跑出去打算找個托辭讓姓魏的走。


    我卻靈機一動,這魏家不是號稱幽州首富麽?張縣令都要給他家麵子的,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個時候找他家幫忙怕要有用得多,便趕忙喊住薩梅。


    坐在前屋喝茶的魏雲鶴一見我就趕忙站起來了,笑意盈盈道:“烏小姐好些了沒?”


    剛想反問他什麽好些了的時候突然想起這幾日我一直睡著,他應該不是第一次來,隻是前幾次都被藺蘭姑姑以我身體有恙為由搪塞了迴去,便答:“好了,多謝關心。”


    我端了杯茶坐到他對麵,琢磨要怎麽開口。


    “那日在遮雲樓,那個婦人說的那些……”他磨磨蹭蹭地不知想表達什麽,見我一臉狐疑地看著他,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小姐當真打了她?”


    我特別想笑,這魏書生一驚一乍的樣子和他財大氣粗的老爹一點也不像,抿唇收住笑意點了點頭,心裏卻在琢磨他的想法,若是他不幫忙的話是不是得派人去給秦諾送一封信。


    魏雲鶴怔忪了半晌,再次開口竟說要幫忙去給張縣令說情。


    這迴換我驚訝了,雖然說情這個事兒吧應該沒什麽用,但好歹人家主動提了幫忙,驀地想起十三阿哥說他可沒把自己當小孩兒,我不禁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救命!救命啊!”驚天動地一聲響,屋外劈裏啪啦的腳步聲朝這兒衝來,我愣了一下,率先衝出了前屋,正好撞在撲過來的梅漣漪身上,她身後是薩梅,再往後竟是一身灰頭土臉的梅家婦人,手持木棒,嚷嚷著若是梅漣漪不迴去就把她打死在這兒算了。


    屋門關得好好的,再看這人身上的土灰,分明是翻牆過來的,還真被我說中了,這可真是一出讓人無言以對的鬧劇。


    魏雲鶴上前去說理,還沒說完兩行字就被梅家婦人的棍棒嚇得縮了迴來,可真應了那句秀才遇上兵的俗話,老楊不在家,杜自芳陪父親去了青山關,大白天的恰骨伊不知道躲到哪裏睡覺去了,整個家裏隻有魏雲鶴一個男的,梅家婦人見狀氣勢又漲了些,滿嘴亂嚷亂罵,明著罵的是梅漣漪,暗裏卻東拉西扯地連方嫂都沒放過。


    薩梅哪是能忍這些的人,沒等我開口便氣得抓了一把簸箕裏曬著的紅豆朝那婦人臉上砸去,婦人被喂得滿口都是,怒氣噌上來,沒考慮後果便朝薩梅砸下有半個橫梁那麽粗的棍棒,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黑影率先到了,一腳踢飛木棒,兩手輕攬將薩梅擁入懷中。


    我以為恰骨伊迴來了,絕對沒想到會是和卓。


    “你敢打我?我可是知府大人的姑奶奶。”梅家婦人叉著腰亂吼,真是佩服這女人的精氣神兒,被踢飛了棍子卻一點兒不怵。


    “富寧安的父親今晨已病逝,隻怕你需要另找一個孫兒了。”和卓言簡意賅,冷若冰霜。


    薩梅卻滿麵紅暈兩眼淚光,緊緊拽著和卓的衣袖不放手,什麽梅漣漪的歡欣,梅家婦人的嚎啕都忘到了九霄雲外。


    和卓雖沒放手,卻避開她的目光,迴頭看著我輕聲道:“主子說,他知道你不會不管,所以他得先管了。”


    餘暉遍地,夕陽垂暮,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


    十三阿哥並沒有做派人殺了富寧安那位高齡父親這種缺德事兒,隻不過簡信一封至京城監察局,讓他們調查一下這位已屆耋耄之年卻有著十幾個妙齡姨娘的前幽州通判是怎麽迴事,沒想到還什麽都沒開始呢,這個消息就直接把那無良老頭給嚇死了。


    事情解決的完美又無後顧之憂,我心滿意足地喝了兩碗奶茶,卻見薩梅一改往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德行,端著一個搪瓷小勺抿得我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主子途中接到聖諭往西邊去了,再過兩日應該就能到烏海,天一亮我就走,應該能趕上。”和卓抿了一口羊肉湯,簡簡單單地迴答了我的問題。


    烏海再往西就是青海境內,聯想到富寧安的那番話,我碗裏的奶茶立馬不香了,“是有什麽問題嗎?”


    和卓搖搖頭表示不知,接住薩梅給他夾的一塊排骨,臉色微紅,說了一句,“那小女孩你打算怎麽辦?”


    梅漣漪跟著藺蘭和方嫂在廚房燒火,或許也是躲人不願意出來,但這個問題已經擺在明麵上了,當初我不願意攪和這趟渾水,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幫不成的話,梅漣漪就得哭著嫁,幫成了,她就得和家裏人反目,不止我們,連她自己也迴不去了。


    薩梅知道和卓在問她,可就連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又如何迴答。


    “我家院子大,多個義妹也不成問題。”


    這一句突兀的話差點把我嚇得從凳子上跌下去,這才發現魏雲鶴竟然一直沒走,此時就坐在靠牆的一張椅子上,端著一碗奶茶慢慢吸溜。


    這個像女孩子的小男孩存在感也太低了,走路沒聲兒說話輕,就連吃東西也可以靜悄悄的,害我以為他走了半晌,說了不少他不該聽的話。


    薩梅憑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囁喏道:“魏家很有錢的。”


    我啪一下放下筷子,“好好說話。”然後起身走開了,就薩梅這個樣子,我還真是無法適應,把整個前屋都留給她發揮好了,看能不能留住和卓。


    魏雲鶴追著我跑了出來,老楊剛喂完馬迴到院子裏點了一盞燈,暖黃的燈籠光罩著這個不大的小院很是溫馨,秋葉落了遍地,跑了些到牆邊的簸箕裏盛著,紅豆金葉,如同一盤貧民席上的佳肴。


    魏雲鶴似是有話要說,擺弄著手裏的一片落葉,躊躇半晌問了一句‘你是少陵野老所說的佳人麽?’


    我很驚訝,沒想到他會這麽直白,但張了張口不知該怎麽說,是嗎?可是好像又不是那迴事兒。


    “不管你是不是,”他像往地上撂石子一般擲地有聲,“我都想照顧你。”


    昏黃燈光拉長了他的斜影,他拿著那片從地上撿的枯葉跨出小院門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許久我仍站在那兒發怔,這小孩,還真是不把自己當小孩兒。


    ……


    我大吼一聲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外麵的天還黑著,冷汗爬滿了我的額頭和脊背,浸濕了身下的被褥,肚腹裏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漸漸讓我反應過來胃病又犯了,我深吸幾口氣,想起剛才睡夢中持刀朝我撲過來的四貝勒,真是太奇怪了,這麽多年了,我竟又夢到四貝勒要殺我。


    我忍著疼痛爬起來點床頭的油燈,整個肚腹都痛的發麻,連秋風帶進來的寒冷都感覺不到,我顫顫地借著微弱的燈光去梳妝台前找藥,手連連發顫,努力再三都無法打開緊扣的盒子,藺蘭已披著衣服捧著油燈推門進來了。


    “我聽到聲音,”她焦急地三步並做兩步走過來,“就知道小姐的胃病又犯了。”


    我白著嘴唇接過藺蘭遞過來的熱水,渡藥飲下一口,頓覺好了許多,這些年吃各處找民間大夫配的止痛丸子都快吃上癮了,好像止疼的不是藥而是心理作用。


    “不知薩梅把人送到沒有?”我蜷在被窩裏悶悶說道。


    “你就放心吧,有恰骨伊在,難不成還要出事?”藺蘭絮絮說著,起身把半開的窗戶關上了。


    數日前魏夫人正式認了梅漣漪做幹女兒,因雲木川這兒隻是魏家的別院,而且梅漣漪自己也不想再在這兒呆著被人指手畫腳,路上街頭遇到她的親父繼母時還要被尖酸刻薄地數落幾句,所以三日前魏府的管家要迴幽州,便在魏夫人的授意之下帶著梅漣漪一同迴去。


    自從和卓那日離去後,薩梅一直魂不守舍,也不放心梅漣漪小小年紀孤零零地離鄉遠行,便決定陪同梅漣漪去幽州,等她安定下來再迴來。


    原本沒什麽,何況恰骨伊也陪著,但這一夜的短短夢境像在我心裏裝了一個爆竹,時不時地炸裂兩聲,唬得我心驚肉跳,手腳發軟,總覺得要出事兒。


    “我去廚房給你熬碗參湯來,”藺蘭蹲在靠牆的一摞錦盒前翻撿了半晌,拿出一根全須全尾的人參來端詳,“不吃白不吃。”


    我看著快有櫃子那麽高的一摞補品,都是魏家隔三岔五送過來的,越發覺得心煩意亂,噗通倒下去拉過被搇蒙住頭,細細推算著時間,想十三阿哥到了青海沒有,從青海迴京城了沒有,可越想越混,憑空生出一絲慌亂來,當日在雲木川我與十三阿哥重逢本就是個意外,雖然他一直在試圖保護我,但這事兒會不會被人知道了?京城那邊是不是已經有風聲了?薩梅在這個時候去幽州會不會太大意了?……


    夜風凜然,想著想著我就睡著了,連藺蘭熬出來的參湯也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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