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哈哈大笑起來,笑得扶住茶桌顫個不停,“你說對了,他一開始威逼利誘的是宛兒,奈何宛兒如今已經廢了,除了會為他懷個孩子暖個床以外什麽作用都沒了,所以他找上了我,我是誰啊?是站在聲名赫赫金光閃閃的達瓦公主身邊的那個小跟班,除了會阿諛奉承,還有個別人沒有的作用,那就是可以輕易博取你的信任……”她又笑起來,拿起手帕擦擦笑出來的眼淚,看著我陰沉沉地說道:“他一開始就該找我的,可奈何奴家戲太好,沒人看得出來我有多恨你,做這種事情別說還有好處,就算賠本兒我也願意。”


    “你腦子有病吧?”我呢喃道,“我怎麽惹你了?我拿你當好姐妹……”


    “滾蛋,”她厲聲罵道,紅眼咧嘴的模樣同平日判若兩人,“我一直都是你們的陪襯,無論你們怎麽鬧怎麽秀,從來沒有人在乎過我或是看我一眼,我不過就是一個穿的好一點的丫鬟罷了。我哪裏不如人?大不了就是出生低你們一點,卻不管什麽都要絞盡腦汁才能得到,就連嫁給爺也費盡了心思,”她突然咯咯咯地笑起來:“對了,再告訴你一件事,當年你給八公主看外男的信,也是我去告訴德妃娘娘的,為了博取娘娘的喜愛,我那時做了不少違心事,想想那時差點讓你死在浮碧亭,我還內疚過呢。”


    “你!”我說不出話來,“……你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兩麵三刀了?”


    她麵色冷下來,玩弄著手裏的帕子:“你高高在上慣了,哪裏知道像我這樣的人想要得到十四福晉的位子豈是容易的?”


    “不管你之前做了什麽,你已經如願以償地嫁給胤禵,還為他生了個孩子,還不夠嗎?”


    “不夠!”她厲聲道,“我本以為夠了,本以為可以忽視爺看你的眼神,可我做不到,爺那麽愛你,就算在睡夢中我也嫉妒地發狂,我必須讓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才能安心。”


    “你真的瘋……”我話未說完,隻覺腳底一軟差點站立不住,連忙扶住窗沿,眼前的事物漸漸模糊,她的臉卻依然扭曲。


    “七月,”她幽幽道,“你信人的毛病可真得好好改改了,蘇秀水的死還沒讓你學會戒備真是可惜。”


    我中毒了,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後我便想往外走,可完顏蝶卻突然撲上來拽住我的手腕將我拖迴窗邊,“雖然子魚莊的事情已經完了,但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以為我還放心讓你走嗎?”


    我想掙脫開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掐住我的脖頸,長甲滑過我的臉嘖嘖道:“就是這張臉,也不怎麽樣嘛,爺那麽一個倜儻不羈的人竟會愛你愛到如斯地步,以至於卑微到把心裏的愛藏起來,藏起來你知道嗎?不敢言說不敢表露,就連睡覺都要和我分床,就怕我聽見他在夢中喊出你的名字……”


    “你胡說八道,”我甩開她的手,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開她,她往後退了兩步,我也跌倒在地上,她順勢上前來一腳踩在我的手腕上,我吃痛摒氣,疼得連聲音都喊不出來。


    “那次他要送你迴拉薩,我還懷著孕呢,跪在地上求他一天他都不願意推掉,他在想什麽我太知道了,他怕你難過,怕你傷心,怕你被人算計,但他有沒有為我,為寶寶想過一絲一毫?哪怕從你身上分一點點愛來給我們,我也不至於……”


    話未說完,包廂門被人狠勁推開,模模糊糊中我看見胤禵臉色鐵青地站在門口。


    完顏蝶的臉色猛然變得寡白,眼睛瞪得滾圓,整個人有分崩離析似的崩塌感,瞬間像徹底絕望了一般癱倒在地,渾身顫得如同篩糠。


    “下次在我茶水裏下藥的時候,別忘了要做得不留痕跡。”他木然說道,聲音像空中的陣雷遠遠傳來。


    胤禵彎下身從地上抱起我,我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視線模糊頭腦發昏,癱在他懷裏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雙眼通紅轉身欲走,卻被完顏蝶撲上來抱住腿,“爺,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


    胤禵未語先淚,怒吼:“為了我?我胤禵頂天立地,何需你使這種手段?你將我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卻口口聲聲是為了我?為什麽你這樣自私惡毒的人會是我孩子的母親?”


    “……”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臨水小築的床上,窗外天色微明,星光閃爍,左手腕包著一層紗布,底下涼涼的應該是上過藥了,腦子反而清醒得很,好像昨兒完顏蝶給我下的不是迷香而是安眠香。


    “對不起,”一記沙啞的聲音從床邊的軟榻處傳來,我坐起身,看到把頭埋在膝蓋裏的胤禵,他靠坐在軟榻邊,仍舊穿著昨日的衣裳,略微有些皺褶,看來是一夜未睡。


    我無言,抱膝而坐,同他一起等天亮。


    初夏的天亮的很快,天邊隱隱迸出一層薄膜似的粉光來驅散了如藍如黑的天空,須臾間萬丈光芒普射大地,窗欞上的樹影消失不見,天亮了。


    他慢慢站起身來,背著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愣怔了一會兒,朝門外走去。


    我呆呆地看著他落寞孤寂的背影,喊了一聲‘胤禵’。


    他站住了,沙啞道:“永遠不要原諒我。”


    ……


    “就這樣算了嗎?”薩梅不依不饒,在臥房裏走進走出,“那幾個惡婆娘把我綁在天香樓的柴房裏,說隻要上麵出了聲兒,就立馬將我解決了扔到城外的亂葬崗去,要不是十四爺的人及時趕到,我這會兒已經……”


    藺蘭看了一眼呆坐在窗邊的我,低聲勸道:“姑娘少說兩句罷。”


    薩梅哪裏是藺蘭勸得動的,越勸聲音越大,“沒等我們去找她算賬,她竟然還想來第二次,好惡毒的女人,聽那幾個惡嬤嬤說她打算把公主迷暈,然後再叫她們上去灌毒酒,你說這中原的女人歹毒起來真是不要臉啊!”


    “好在沒事,”藺蘭心有餘悸道,“好在沒事!”


    “這次是沒事了,那下次呢?難道公主真的要這麽算了嗎?”薩梅跺腳,“她都已經親口承認了,隻要我們……”


    “隻要我們怎樣?”我開口問。


    薩梅躊躇了一會兒,看著我的臉色不敢再說。


    “別說我們沒有證據,就算有,這案也已經結了,皇上想要的結果就是這個,再怎麽辯白也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我說道,“做好準備,後天依計行事。”然後便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


    “公主你去哪?”薩梅問道。


    “我一個人走走,”走了兩步我想了想又迴頭看著她們二人欲言又止的擔憂神色,無奈地補充了一句:“我不出門兒。”


    聽風亭裏灌滿了風,沒有垂簾的亭子蕭條冷清,隻聽得見風聲,再看不到風吹了。


    胤禵這麽選擇是對的,我反複告訴自己,他做了最明智的決定,反正如今把完顏蝶交出來也改變不了什麽,反而還會給花岸府引一大堆髒事兒,完顏蝶是胤禵長子的母親,一旦她出事,名聲就毀了,弘春這輩子都要沾著這麽一個廢母長大,那多不好啊。


    一個溫暖的懷抱突然從後麵擁住了我,我剛本能地想掙脫,卻突然聞到十三阿哥身上那熟悉的金露梅香味,他將頭低下來靠在我肩上,懶懶地說道:“在想什麽呢?”


    “你熬夜了麽?”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龐,下巴上微微露出點胡茬尖兒,眼睛閉著,說話的聲音也甕聲甕氣感覺很疲憊。


    他帶著鼻音‘嗯’了一聲,“皇阿瑪留我在養心殿裏看了一夜的奏折。”


    我頓了頓手上的動作,裝作不在意地問道:“皇上……說什麽了嗎?”


    他仍然懶懶的,環著我的雙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我腰上晃動,“沒說什麽,但他連密奏都讓我看了,有點兒反常。”


    我心裏一涼,看來皇上是玩真的。


    “怎麽了?”他抓過我的手捏在手心裏,“藺蘭說你沒吃早飯。”


    “我沒胃口,”我輕聲道,“想喝酒了。”


    他停住手上的動作,好一會兒才扒住我的肩頭將我轉個身對著他,微微笑道:“桑落酒沒可能,但我給你釀的米酒快好了。”


    他聲音裏帶著沙啞,眼睛沉得都快睜不開了,卻顯出平日裏沒有的慵懶柔情來,散發著獨特的魅力。


    “米酒?”我輕聲道。


    他點點頭,“杏仁米酒,我找梁公公要的方子,你不知道吧?他老人家祖上是釀酒的,這米酒沒有酒那麽烈卻又自帶了酒香,保準能解你的饞。”


    我鼻子一酸,趁眼淚出來之前趕忙咬牙憋了迴去,笑了笑,“現在還不可以吃嗎?真想嚐嚐。”


    他伸手幫我攬了攬額前的碎發,“小饞貓,再過幾日。”


    “天越來越熱,不會餿了嗎?”


    他失笑,“好像會,不過餿了又釀唄,大不了找梁公公幫忙。”


    我將頭靠在他胸前,半晌沒有說話。


    “怎麽啦?”


    “想吃米酒,杏仁米酒。”


    “簡單。”


    “不,”我輕聲道,“特別難。”


    他拍了拍我的背,柔聲道:“傻丫頭,又在胡思亂想。”


    “沒有,”我悶聲道,“我隻是想你了。”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我就在這裏。”


    “那也想,”我抱得他越發緊了些。


    “我知道,”他聲音很輕,話也漫無邊際起來,“……江南的桃花開了,春茶也剛好。”


    “……”我沒吭聲。


    “從江南往西南方向走,就是難於上青天的蜀道……再往南,有個遠的雲彩都追不上的古城……”


    我閉著眼睛,讓眼淚滴到他身上,浸濕他的衣衫。


    這是我們曾經計劃過的逃跑路線,可現在似乎成了一場空夢而已,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能安生呆在謙府不被處置已是最好的結局,皇上雖然態度不明,但在天牢裏威脅我的聲音言猶在耳,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何時會‘發瘋’,也沒有力氣去猜測,我現在成了一具行屍走肉,沒有希望也沒有未來的待宰羔羊。


    十三阿哥的聲音越來越低,摟住我的手耷了下去又放迴來,我鬆開他,看著他瞌睡迷蒙的眼睛,不由笑道:“哥哥去睡會兒吧。”


    “我再有兩個時辰就又得進宮,想跟你多待一會兒。”他打了個哈欠,靠在欄杆上伸伸懶腰。


    “走吧,”我拖著他的手下了聽風亭,“就在這兒睡,晚上姑姑做好吃的,吃完再進宮。”


    他跟在我身後突然笑起來,我迴頭去看他:“笑什麽?”


    他抿了抿唇,掩不住眼裏的笑意:“這老夫老妻的即視感是怎麽迴事兒?”


    我臉騰地就紅了,“誰跟你老夫老妻?”


    他拉著我的手忽地往迴拽了一把,我剛跌入他懷裏就被他彎腰一攬抱了起來,挑眉道:“那新婚燕爾如何?”


    他的唇色微紅柔軟,眼眸傲然卻充滿笑意,撲在我耳邊的氣息輕柔香甜,蹭的我耳朵有些癢,我偏了偏頭,將臉埋在雙手間,嗔道:“你變了。”


    他微揚嘴角笑了,“變成什麽樣了?”


    “特愛欺負我。”


    他眼底散開一陣收也收不住的笑意,低聲在我耳邊說道:“如果這就叫欺負的話,那待會兒又算什麽?”


    我臉紅得能寫春聯了,盡管陽光明媚春色燦爛,卻隻看得到他眼裏的星辰大海。


    ……


    薩梅跑進跑出,一會兒摟著個包裹,一會兒拈著一束花,臉蛋紅紅地撲到桌麵倒了一杯水喝盡,氣喘籲籲說道:“這天兒可是越來越熱了。”


    藺蘭緊跟其後走了進來,攬了攬額上的汗笑道:“三伏不熱,五穀不結,熱是好事兒。”


    我合上麵前的書,懶懶地看著她們道:“都準備好了?”


    “好了好了,”薩梅舉起手裏的一件秋袍給我看,“你看,連棉袍我都備上了,就等公主你來,馬上能穿。”


    我怔忪了一下,躲開藺蘭審視的眼神,轉了個話題,“熱點好,溫恪身子弱,明兒她會應達布之邀出宮賞花,到時候肯定什麽也不能帶,所以你們還得幫她把路上的東西都備齊了。”


    “差不多了,”藺蘭答道,“連用來打賞的銀子都備了一袋。”


    “你們跟著她,我倒是很放心。”我小聲說道。


    “公主,你和十三爺安排好京城裏的事就來,說不定我們還沒到青海你們就能追上了。”薩梅樂嗬嗬道,小丫頭想迴家的心關都關不住了。


    “不知送去青海的信到了沒有?”我喃喃自語。


    “都已經七日了,應該會到的。”藺蘭說道。


    “希望舅舅派出的人能及時接到你們。”我說道,“溫恪膽子小,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薩梅喜形於色,“我好想吃糌粑,我馬上就能吃到了!。”


    “姑娘有了糌粑,良人也不要了?”藺蘭打趣道。


    薩梅臉上一紅,低著頭不再說話,眉眼中卻喜樂得很,囁喏道:“他答應我了,會跟著十三爺一起去青海找我們的。”


    我看著她,她的夢想那麽簡單那麽純樸,恁是這樣,讓我心中的絕望又加深了幾分,這一生真的……還會有那麽一天麽?我們走在大街上,吃著糌粑和奶茶,陽光耀眼讓你的笑金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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