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柔軟的嘴唇冰涼微顫,卻沒有失神太久,很快迴吻,窗外雨聲撲簌,室內喘息不勻,偷得一瞬空時,唿吸越發濃重劇烈,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突如其來問了一句:“我的嘴唇是不是破了?”他眼中的火騰地燃起,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探身下來,我們身後的‘牆’突然‘倒了’,他抱住我雙雙跌入一片黑暗之中,我以為這下慘了,我們肯定會摔的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沒想到一陣風擦著耳邊過後竟跌在一處綿軟的被褥之上,借著外間透進來的火光,我這才看清這‘牆’原來是一道暗門,裏麵是一間小巧緊湊的臥房,而我們正好跌在了臥房靠門的軟榻上。


    我趴在十三阿哥身上,問了一句:“這是床嗎?”


    因為還沒有從剛才的喘息中平息下來,所以這話問出略帶了些曖昧尷尬的微喘和沙啞,十三阿哥猛然僵硬了一下,我沒忍住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他驚得瞬間停下來,輕聲道:“我碰到你的傷了?”


    我沒有說話,看著他那雙近在咫尺動人含情的眼中熱切依然,但殘存的理智漸漸迴升,他低頭閉了閉眼睛,然後呢喃道:“對不起。”


    然後便要起身,我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腰,將他再次壓向我,他不妨,好在反應敏捷,迅速用手撐在床上才沒有直接跌在我身上。


    “你信我嗎?”我輕聲低語。


    “什麽?”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太子說的那些事?”


    “他在放屁。”


    “那子魚莊呢?”我看著他,他的目光錚錚發亮,搖了搖頭:“都過去了。”


    “並沒有,”我呢喃,“並沒有過去。”


    “月兒……”


    我用手指壓住他的嘴唇,道:“哥哥,他們要怎麽想我不管也不在乎,但至少我要向你證明,我是清白的,不管是太子說的那些,還是在子魚莊,我都還是我。”


    “我知道,”他低語,溫柔似水,卻堅決如磐石。


    “不,”我搖搖頭,“這樣不夠。”


    “無論發生什麽事,你在我心中永遠不會改變。”他撫過我的臉龐說道,“不要再去想再折磨你自己,你受的那些苦我會幫你找迴來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仰起頭來湊在他耳邊輕聲道:“莘夕,要了我吧。”


    他眼中發亮,極力忍耐,剛想說話,卻被我一個翻身把他壓在身下,我俯身看著他:“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說我不潔,但隻要你知道我是幹淨的就可以。”


    說完我探下身去再次吻住了他,他先還有些愣怔,隨後抱住我開始迴應,他已傷過我一次,雖然激情難忍,卻總在盡力避開我的傷,我們的吻中含著兩人的淚水,咽在嘴裏鹹甜並具。


    一室旖旎,風光無限。


    我是被雨聲吵醒的,微微睜開眼,天光已從小屋的窗縫裏透了進來,窗外依舊大雨滂沱,靠窗的幾株芭蕉葉已被雨水打得低下了頭,濡濡濕氣帶著寒冷悠然飄蕩在窗邊,似是在找地方往裏鑽,我不禁往十三阿哥懷裏縮了縮,這才發覺身上的衣衫已換成了幹淨柔軟的素白裏衣,好似一些傷口也已被處理過,但仍舊覺得全身酸疼,動彈不得,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十三阿哥突然雙手環住我將我壓向他的胸口,我倚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裏,忍不住抬頭看他,長長的睫毛覆在下眼瞼上形成一團模糊的影子,映襯得白皙的臉龐越發溫潤,高挺的鼻梁下,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微翹的嘴角平白地替他添了些冷淡超脫的味道,還有眼睛,雖然此時閉著,但我能想象得出眸子裏的深邃和動人,就跟十多年前我第一次見他時那般驚為天人,仙人之貌。


    “還疼嗎?”他突然出聲,輕柔的氣息撲在我發絲之上,平白讓我微微一顫,昨晚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我的腦海,每個細節都曆曆在目,每句話都言猶在耳,我閉上眼睛將自己一整個兒地貼靠在他懷裏,攔腰摟住他,緩緩搖了搖頭。


    他吻了吻我的頭發,緊緊抱住我:“睡得好嗎?”


    “特別好,”我低聲,“你呢?”


    他‘嗯’了一聲,“我也是。”


    爾後又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卻猛然羞紅了臉,他的這個對不起軟糯溫熱,聽來曖昧得不行,意在何處不言而喻。


    他緊了緊在我腰間的雙手,聲音帶了些笑:“再睡會兒吧,天才剛剛亮,還早呢。”


    “你討厭,”紅臉被他發現了我有些羞澀,輕聲嗔道。


    他卻勾了勾嘴角,一個翻身將我壓在身下,低聲問道:“真的嗎?要不要讓你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討人厭?”


    我的臉紅得能滴水下來,手撐在他胸口上,“我不。”


    他笑起來,低下頭吻了吻我的臉頰,在我嘴唇上輕輕啄了一下,然後便重新躺下,再次將我摟進懷裏,“還說不疼。”


    若是現在拉我出去跟藏原上的那些姑娘們比臉紅,我肯定能得第一,我忍不住嗔怒道:“莘夕你太討人厭了!”


    他吃吃地笑,“那我該怎麽辦?”


    “不準笑,”我說道。


    他‘嗯’了一聲,當真不笑了,“然後呢?”


    “然後,”我鑽進他懷裏,“然後別離開我。”


    他沒有說話,緊緊地抱住我,讓我在他懷裏盡情又無聲地哭泣,那些事情過去了嗎?或許在時間上空間上是已經逝去了,但在我心裏,它們才剛剛生根發芽長刺紮人,深深地紮入我的血肉之中,一點點地噬咬啃奪。


    “寶貝兒,”他輕聲道,“不要哭。”


    我們再沒說過走的事,因為我們都知道,現在走不了了,哪都去不了,單單蘇秀水慘死這一件事,就把我永遠地和這座醜陋的京城綁在了一起,直到我們一塊腐爛到死。


    ……


    我在臨水小築裏睡了三天三夜才緩了過來,第四天上午的時候接連下了數日的雨終於歇了,太陽從雲層後麵露出臉來,曬的滿地濕氣紛然蒸騰,院中的梨樹開始一個接一個的冒出花骨朵來。


    我摟著厚厚的被衾坐起身,呆呆地看著窗外的陽光若有所思了好一會兒,人生何其漫長,可這才幾日,原本以為那樣的人生卻猛然轉了軌跡,變成了這樣,若一切都是命的話,那上天賜予的這命也過於百轉千迴了些。


    我下了床找水喝,剛咽下兩口藺蘭姑姑便推門走了進來,見我已起略微驚訝,道:“公主什麽時候起的?”


    我攬去嘴邊的水,“還叫我公主?”


    藺蘭愣了一下,“都是傳言,聖旨未下之前當不得真。”


    “嗯,”我讚同的點點頭,又略一偏頭,“但咱們先習慣習慣也未嚐不可。”


    藺蘭卻沒有笑,神情很是抑鬱,“老爺把自己關在書房好幾日了,今兒一早解除婚約的聖旨送過來的時候,也就出來接了一下就又迴去了。”


    我捧著茶杯的手略微一滯,“等會兒我去看看阿爸。”


    “就這樣了嗎?”藺蘭不甘。


    我繼續喝水,沒有說話。


    “外麵傳什麽的都有,大多是難聽的話,前日還有人在謙府門口貼了好些張寫著不堪入目淫詞豔語的紙片,老爺氣得差點昏過去,杜自芳帶人守了好些日子卻什麽人也沒有抓到……”藺蘭姑姑說的停不下來,顯然是氣很了,“有人說皇上因著邊西公主的緣故不想大懲謙府,但朝堂上已有人進言說就算不懲謙府也得嚴懲您,公主的封號不能再用,雖然皇上還沒有鬆口,但這不,解除婚約的聖旨一下,更是長了那些傳謠人的威風……”


    我聽得頭昏腦脹,擺手打斷她,“沈天生怎麽樣了?”


    “那個戶部尚書?”藺蘭迴問了一句,然後說道:“他們府上和子魚莊都被抄了,全家下獄,但還沒有發落。”


    還沒有發落表明皇上還在權衡猶豫到底要怎樣了卻這件事才能做到四方平衡,我點點頭,站在那兒愣了好一會兒又問,“那個……方文蘇……怎麽樣了?”


    自從在草廬見過方文蘇之後,方文蘇就在那兒住了下來,一直由半月樓和謙府的人照應著。


    藺蘭愣了一下,歎息道:“一夜之間老了十來歲,頭發全白了,我派人去問過,但他婉拒了送去的所有東西。”


    我垂著眉眼想了想:“最近幾日宮裏可有消息?”


    “公主是問八公主?”藺蘭愁眉苦臉,“沒有,下月便是婚期,暖陽殿如往常一樣仍在準備嫁娶之物。”


    我歎氣,沒有多久達布為我安排的商團便要如期離京了,若是溫恪再無消息,那我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我讓你和薩梅收拾東西,收拾的怎麽樣了?”我套上藺蘭遞過來的薄棉袍,問道。


    她手上動作微滯,“正在收拾……”又道,“但奴婢不想走……”


    我迴頭看著她,非常堅決地說道:“你必須走,於謙府而言,京城不再安全了,你們可以跟著商團去邊西,也可以跟著阿爸遊曆四方,但就是……不要陪我爛在這兒。”


    “公主!”藺蘭開始啜泣。


    我怕了,我再也忍受不了身邊的人出事了,能保一個算一個。


    “我和哥哥約好了,”我淡然道,說著連我自己都不信的話,“三月初三溫恪和達布大婚過後,無論溫恪的決定怎樣,我的事也辦完了,到那個時候,我和哥哥會一起離開的,也一定會去找你們,你們不過就是先走兩個月而已。”


    藺蘭沒有說話,低頭垂淚,我想了想說道,“姑姑,你若是實在不願意去過清苦的日子,我可以安排,既然當初是胤禵送你到我身邊的,我可以……”


    話未說完,藺蘭噗通一下子跪在地上,泣道:“公主,奴婢不是那個意思,您別棄了奴婢,奴婢願意的,不管去哪裏奴婢都願意,隻要能伺候公主一輩子。”


    我拉她起來:“這些日子若是沒有姑姑,七月寸步難行,那日若不是姑姑警覺,隻怕七月也跟著姐姐一齊離世了。”


    當日我和蘇秀水坐上完顏的馬車走了之後藺蘭便覺得不對勁,她曾在宮中的阿哥所伺候過兩年,孩子生病哭泣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便動了心思讓個看門的小廝悄悄跟在後麵,因為出城之後馬車跑得飛快,小廝跟丟了,又花了時間返迴京城報信,前後才會耽誤了好些時辰。


    藺蘭使勁搖頭,“不光是我那日警覺,這完顏小姐自打進了花岸府的門後便性情大改,媚上厲下,奴婢一直覺得看不透她的心思。”


    我沒有說話,係披風帶子的手略微頓了頓。


    “公主打算如何對付她?”藺蘭鎖眉,“想必她早已跟太子達成了某種協議,堂堂當今十四福晉竟然與太子狼狽為奸,這當真是貽笑天下的醜聞。”


    “所以她一出麵作證,便沒有人再相信我了,”我喃喃道,“隻怕就連胤禵也覺得是我在撒謊吧。”


    “那公主您……”藺蘭還想說什麽,我沒讓她說下去,隻是淡淡道:“你們接著準備行李就好,輕裝簡行,不要收拾太多。”


    藺蘭隻好點頭應是。


    去往書房的路上一陣亂糟糟的吵鬧打亂了我的腳步,我想了想沒理會,走了兩步吵鬧聲更大了些,頓住腳步細想了一會兒,不得不轉身出了月洞門朝謙府大門的方向走去,遠遠地便看到影牆旁站了好些人,府裏的丫鬟婆子都在那兒看熱鬧,誰也沒注意我過去了,我便站在人後看了一眼,隻見影牆外也站著許多人,全都看著紅漆大門外同一個方向,杜自芳滿麵憂色地站在最前麵,而在他對麵赫然跪著一排人,個個被打的鼻青臉腫,滿口討饒,站在他們身後的竟然是手持長鞭,一身紫衣的錢晉錫。


    我長歎一口氣,這錢晉錫又來給我找麻煩了。


    “你們這些下三濫,竟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亂來,是誰授意你們的快說,否則老子把你們打的皮開肉綻扔到護城河裏去喂魚!”


    那幾人嘟嘟囔囔地說不清楚,錢晉錫揚起鞭子便一溜兒抽了下去,抽的幾人鬼哭狼嚎,又引來不少人圍觀。


    “吐!你竟敢吐出來!”錢晉錫突然拿長鞭指著其中一人的腦門怒喝,“誰他媽的讓你吐了?”


    那人滿嘴都是被咬碎的紙條,正涕淚橫流地邊哭邊往外吐,我一下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兒了,看來這幾人又來謙府門口貼那些淫辭豔語,這迴被杜自芳抓了個正著,就是不知道錢晉錫堂堂大理院少卿,來這兒跟著湊什麽熱鬧。


    “沒有人指使,是我們自己……”那人哭道。


    “放屁!”錢晉錫怒道,“你們知道這是哪裏?知道惹了誰嗎?你們自己?哼!就算給你們一百個膽子你們也不敢!”


    “是是是,”那幾人頂著腫起來的眼睛嘴巴不住地在地上磕頭,“小人們錯了,再也不敢了。”


    錢晉錫氣得不行,“拿刀來,你們不敢了就行啦?今兒爺爺我讓你們就算敢也幹不了!”


    說著他的兩個跟班便趕忙送上一把刀來,錢晉錫指了指其中一人,那兩跟班便小跑著上前抓住他的手按在地上,他哭得驚天動地,求饒喊得攝人心魄。


    錢晉錫揚起刀來便往下砍,我不管不行了,隻好扒開前麵的人大喊道:“住手。”


    錢晉錫隻迴頭看了我一眼便轉身毫不猶豫地繼續砍了下去,一陣血花濺起,周圍驚唿一片,那人唿天搶地後昏了過去,錢晉錫揚了揚眉毛讓跟班把他拖了下去,隻剩下一隻血肉模糊的手掌和一排瑟瑟發抖的人。


    “你!”我氣得不行,“怎麽能?”


    錢晉錫並不覺得過分,漫不經心道:“你來了?”


    我閉眼不看那淌血,“這是謙府,你幹什麽啊?”


    “這不是謙府,這是大街。”


    “你胡攪蠻纏。”


    “我高興!”


    “放了他們!”我懶得跟他吵,轉身要走。


    “你要是看看那些紙上寫的什麽,”他怒氣上衝,把手裏的長鞭砸在地上,“就算是把這些人的頭全給砍下來也不夠!”


    我緊緊咬著嘴唇,轉身看著他,“我的事不要你管。”


    他怔怔地看著我,然後從地上撿起長鞭,重又在那幾人身上挨個抽了一遍,大聲問道:“說不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再不說下一個砍的就不是手了。”


    我無奈,隻好上前攔著他,冷靜自己也想讓他也冷靜下來:“大師兄,你剛剛升了少卿,正是被人說閑話的時候,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


    錢晉錫推開我,眼睛紅得厲害,“他媽的少卿,老子才不稀罕。”轉身又要打,那幾人哭著求饒,剛要招供,便聽街上的人群中傳來一個聲音,“錢大人,小妹妹說的對,你剛剛升了少卿,還是該低調一點的。”


    我們一齊看去,就見九貝勒搖著扇子從人群中笑著走了出來,“有時候,你師妹的建議還是該聽的,你根本不知道這京城大街上藏著多少言官諫臣,少不得就有人要去朝堂上告你一狀,到時候你做不成官兒倒沒什麽,別連累了錢老大人才是。”


    這可是赤裸裸的威脅,錢晉錫再橫,這也是九貝勒,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他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何況這些人也沒做什麽,不過隨便貼兩首詩而已,就算交到九門提督那兒,隻怕最多判個擾亂集市帶壞風氣的罪名罷了,你砍了人家一隻手已經過了,還想怎麽著?”


    哼,這已經非常明顯地承認自己便是這些人背後的指使了,錢晉錫差點要忍不住,我忙拉住他,對九貝勒說道:“貝勒爺說的對,想貼便貼吧,正好府裏茅廁缺紙。”


    然後喊道:“老杜,以後誰再來貼,就讓他們貼,再送兩盞茶上去,等他們貼完了便全都扯進來當廁紙用,多了的話送去廚房燒火也可以。”


    杜自芳愣了一愣然後趕忙答應下來,周圍已經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九貝勒雖然仍在笑,但臉色已越發陰沉。


    “還有,以後誰要是還想貼,不妨直接說一聲,我派人去取,免得浪費你們府上的漿糊,是不是啊貝勒爺?”我笑道。


    九貝勒一愣,含含糊糊道:“說笑了說笑了。”


    “謙府這幾日拮據,沒有茶水招待貝勒爺,”我冷笑,“這些人也麻煩您帶走。”


    說完,我便拖著錢晉錫迴了謙府,然後大聲道:“關門,別讓蒼蠅老鼠什麽的進來了!”


    錢晉錫站在聽風亭笑得前仰後合,“你看見九貝勒那張臉沒有?他媽的,青成那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快不行了,一口氣沒上來就要直接猝死在你家門口。”


    “那可不行,”我略微一哂,“雖然皇上批了阿爸的辭官奏折,但他仍是前朝廷命官,死個貝勒爺在我家門口,那阿爸可說不清。”


    錢晉錫笑了一會兒,道:“烏雅大人辭了官,你的婚約也解除了,那你們今後打算怎麽辦?”


    我低著頭想了想,輕聲道,“阿爸喜歡山水,怕從此以後會信步天下,遊覽名山大川吧。”


    “那你呢?”他問。


    我沒有說話,他豎起了眉毛:“你不會是……”


    我打斷他,問道:“剛才為什麽那麽生氣?”


    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他們惹我小師妹,我怎能不生氣。”


    我覺得這話半真半假吧,他的確會因為我被人欺負生氣,但他剛才的失控與平時判若兩人,他又不是第一次在我麵前耍橫,我看得出來裏麵的區別。


    “幾句詩而已,隨他們去吧。”我輕聲道。


    他扶在欄杆上的手指握得發白,周身都是戾氣,“等著瞧,老子遲早要他們死無全屍。”


    “要誰?九貝勒嗎?”我冷冷道,“還是太子?”


    他發了會兒怔,然後一拳砸在欄杆上怒道:“媽的。”


    “大師兄,”我輕聲道,“謝謝你幫我安葬了姐姐。”


    他頓時怒氣全消,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改日去拜祭拜祭吧。”


    “不用了,”我想都沒想就拒絕,脊背爬上一串涼颼颼的恐懼,要說我不想還不如說我不敢,我還沒有準備好,無法去麵對變為一抔黃土的蘇秀水,她死的那樣慘,隻怕連安息都難。


    “那好吧,”他輕輕點了點頭,“對了,四貝勒沒有來找過你嗎?”


    我搖搖頭,“怎麽了?”


    “他求了皇上三天,在德壽宮門口跪了兩夜,就是不願意與你取消婚約,我還以為他會來找你……”錢晉錫遲疑道,“沒有就算了,反正如今塵埃落定,你原本也不想嫁他知春園,以後就……”他沒說完,但我深知其中的道道,不是皇上非要取消這個婚約,是群臣和百姓非得逼著他們取消,四貝勒是皇子,是天之驕子,是朝廷治下為人楷模的榜樣之一,若我這個‘勾引儲君以圖權謀,為人所綁貞潔不在’的女人還能嫁入皇室,豈不笑掉百姓大牙,亂了群臣之心,毀了朝堂名聲。


    而四貝勒……他對這一切清清楚楚,太子的陰謀,沈天生的配合,他甚至比我們還要明白,他不希望婚約解除,是因為他知道東西還在我這兒嗎?


    我覺得很亂。


    如今婚約是取消了,我也自由了,就算皇上不追究我的責任,但我的名聲是徹底毀了,往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更別提還想嫁與他人,有好日子可以過……想到這裏我感到一陣惡心,為自己的多思多慮而憤恨,在這種時候,我竟然還會去想以後的日子……


    “實在不行,以後大師兄護著你,有大師兄馳騁江湖的一天,就有你逍遙自在的一日。”他轉了話頭,又在胡吹。


    “你現在最好和我撇清關係,”我說道,“暫未發落不代表不發落,皇上有皇上的想法。”


    “難不成解了婚約,當著全天下人的麵壞了你的名聲還不夠,還要罰?”他鎖眉。


    “這場戰爭是我和太子之間的,皇上要保太子必得對我下手,要想保我就不得不舍了太子,哪有兩廂安好的局麵,如今婚約已除,局勢明了,咱們這位皇上雖然不動聲色,但他心中已做了決定,發落我隻是早晚的問題。”


    “那你會怎樣?”他今兒就是不對勁,問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傻。


    “我再說一遍,”我拍了拍他的手臂,“我的事你別管。”


    ……


    阿爸終於決定離開,他一生清白正氣,原本就因為阿媽的過世鬱鬱寡歡,現如今出了這碼事,更是一蹶不振閉門不出,無法接受眾人對謙府的指點和嘲弄,所以在我三番五次的勸說之下,他帶著杜自芳和另外兩個小廝離開了京城。


    藺蘭猶豫不決,其實就是不想走,薩梅勸過之後,勉強先答應跟著薩梅去青海。


    阿爸離開那日天色尚早,霧靄朦朧,他坐在馬車裏對我說:“天下之大未必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天載萬物之氣,地容千人之心,別因一時之過誤了終身,想通了就來找阿爸。”


    我看著走在馬車旁一步三迴頭的杜自芳,最終還是沒忍住,扶著冰涼的門柱落下淚來,到頭來我誰也沒有護住,空留一座冰涼清冷的謙府和萬千人的唾罵。


    影牆倒的那日是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前夜犯了胃病,疼了整夜剛剛睡著不久,糊裏糊塗間猛然聽見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驚天動地,從床上翻身坐起後依然驚魂未定,心跳如鼓。


    自從阿爸走後府裏的丫鬟婆子小廝遣散的遣散迴鄉的迴鄉,已經沒剩幾個了,所以等薩梅跑去前院弄明白事情又跑迴來告訴我的時候,我已經披著薄披走到了茉園門口,正好看見前方灰蒙蒙的一片騰起老高,嗆得人睜不開眼睛,薩梅不知是急得還是氣得,臉蛋通紅嘴唇蒼白,叫道:“影牆倒了,公主,他們把我們的影牆推倒了。”


    我擺手揮開塵土,便看到從一片灰裏冒出來的八抬大轎!自古門前下轎影牆下作揖,就算禦駕親臨也不會這樣直剌剌的將轎子抬入別人家的大門,更枉提推人影牆這種喪盡天良罵人指鼻的事了。


    等看清捂著口鼻從轎子上下來的五公主後,我便心底一沉,她自小跋扈,又把錯失良人的終身大事歸咎在我身上,隻怕沒有直接撲上來掐死我已算好的了。


    “烏雅七月,你們家這影牆實在太醜了,又擋了本公主的轎子,我就把它推了,怎樣?”她挑釁地看著我,得意洋洋。


    我一夜未睡,又因胃痛,頗有些精疲力盡,極力忍耐著怒氣,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問她:“你想幹什麽?”


    她貌似雲淡風輕地踱步到我麵前,卻突如其來揚起巴掌狠狠打了過來,我被這一耳光打得措手不及,呆若木雞,薩梅嘶吼著要衝上來,卻被她帶來的兩個老嬤嬤一左一右壓得跪在了地上。


    “還以為你是公主呢?”她甩著打我的那隻手冷笑,“還以為可以躲在皇阿瑪後麵為非作歹麽?告訴你,你的好日子到頭了,如今你可是誰人都可唾罵棒打的街頭老鼠,以前的那副樣子就別拿出來了吧。”


    她這一巴掌幾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我眼冒金星,她水紅色的身影在我眼前來迴晃蕩,我冷笑:“落井下石,你也不過如此。”


    她眼眉上挑,嘴角下彎,怒氣衝衝地又要揮手過來,我卻一把接住她的手腕,牢牢地僵持在半空中,她掙紮了一下無果,怒道:“死丫頭放開,你活膩了?”


    就算我現在狀態不佳,但對付她這種嬌滴滴的中原女子也是綽綽有餘,我甩開她的手,將她推得往後跌去,幸得被兩個嬤嬤接住,她驚慌失措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惱羞成怒,“給我砸了。”


    一聲令下,身後湧出張牙舞爪的嬤嬤無數,朝花廳茉園臨水小築及後院奔去,我冷冷地看著她:“阿爸辭官,如今謙府不過是布衣百姓,你仗勢欺人,打砸平民,是做好了賠的準備麽?”


    她冷冷一笑,“有你這樣一身罪孽的布衣百姓麽?”說著朝後看了一眼,“三公公,你等什麽呢?”


    話音剛落,一個宮中太監打扮的人便手捧聖旨走上前來大聲喝道:“聖旨到。”


    原來她今日是來傳旨的,看看她如願以償得意忘形的模樣便可想而知聖旨裏寫的是什麽了,看來咱們這位皇上終於做好決定了。


    “死丫頭,你還不跪?”五公主抬著玉蔥一樣寡白修長戴著紅色指套的手指頭指著我。


    我聽著身後一片破碎打砸的漫天迴響,慢慢跪了下去,薩梅哭出聲來,那日的聖旨便在這樣淒淒慘慘的氛圍裏蕩漾,我當時心裏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幸好阿爸先一步離開了,不用看到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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