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蘭姑姑趕忙行禮,我道:“你怎麽出來了?不用在府裏照顧你那嬌滴滴的胖小子嗎?”


    她笑道,“今兒我帶他去法源寺還願,等一下。”說著把車簾掀高了一點,露出奶娘懷裏弘春那胖小子圓滾滾的臉蛋來,一雙烏黑的眼睛滴哩咕嚕地轉來轉去。


    “你看我,也太無禮了,”完顏蝶說著就作勢要下馬車,我忙攔住,“外麵涼,你就別下來了。”


    “那好吧,”完顏蝶便作罷,卻沒有要離開的模樣,而是說道:“聽說今兒法源寺那兒有個廟會,七月,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我愣了一下,“不了,你們去吧,今兒是個好日子,秀水姐姐和姑姑都說要親自下廚呢。”


    完顏蝶有些失望,又道:“做什麽好吃的讓她們先做著不就好了,等會兒我們一起迴來吃,難不成你要背著你幹兒子吃獨食兒?”


    我有些尷尬,又一次體會到了藺蘭姑姑所說的完顏蝶身上發生的變化,以前自斂又害羞的性情哪裏還有半分,我剛想說什麽,隻聽藺蘭姑姑說道:“公主,還要迴府喝藥呢。”


    我趕忙順著藺蘭姑姑給我鋪的台階下,還沒開口,就聽到馬車裏的弘春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哭起來。


    完顏倏爾臉色煞白,迴頭從奶娘手裏抱過弘春,溫言哄道:“寶寶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可那孩子到了她手裏,反而哭得更加厲害,才一晃眼的功夫,嗓子就已經帶了些沙啞。


    “怎麽了?”我疑道。


    完顏急得落下淚來,把孩子摟在胸口,“春兒這樣已經兩三次了,大夫說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我們不去法源寺了,得趕緊迴花岸府,大夫在府裏。”


    我有些驚愕,這年頭的孩子怎麽都爭著搶著生病呢,“怎麽會這樣?”


    完顏淚眼婆娑,雙手發顫,連帶著聲音都哽咽顫抖,“七月,我不跟你說了,上次春兒哭得咯出了血才算,我們走了。”


    見此情景,我實在不能坐視不理,雖然我沒有應過,但也擔了個幹媽的名聲,何況這孩子是胤禵的兒子,我怎能不管?讓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迴府,我們去做好吃的,怎麽都說不過去。


    我一邊讓藺蘭姑姑找人去宮裏通知胤禵,一邊二話不說上了馬車,站在一旁的蘇秀水也跟著我上了馬車,在我手心裏寫道‘迴去路遠,我懂些醫術,以防有變。’


    完顏見我上來稍稍安心,見蘇秀水也跟來了,就百般推辭不想讓她跟著去,但秀水固執,她推辭未果也就作罷了。


    一路上弘春時好時壞,圓圓的臉蛋脹得通紅,眼睛都快哭腫了,秀水替他把脈,卻一無所得,掀起他的手腕後發現手臂上肩上全是一堂堂淤青紅印兒,驚得秀水臉色凝重,若有所思,反而是完顏變得坐立不安,好像滿腹心事。


    那不好的預感頓時又像泉水一般咕嚕嚕地湧入我心底,車簾被風吹起一個角落,我偶然瞥了一眼,竟發現這馬車沒往城裏走,反而走到郊外來了,不由驚道:“這不是去花岸府的路啊,怎麽迴事?”


    話音剛落,馬兒嘶鳴一聲停了下來,我冷不丁往前跌去,剛抬起頭來,便覺後腦勺被鈍物狠狠地敲了一下,接著便不省人事了。


    醒來的時候四周已是一片漆黑,空氣裏流動著一股經年累月的腐爛氣息,我撫摸著腫起來的後腦勺四處張望,這裏不僅漆黑陰沉,而且肮髒可怖,黑黝黝的深處有流水嘀嗒的聲音,靠房頂的那兒有一個巴掌大的小窗,或者說是個洞,斑斑駁駁的漏進幾縷通紅的火光,我沿著濕漉漉的牆壁摸索著往前走,扒掉了牆上的幾塊泥土,劈裏啪啦的掉在地上很快融成了泥水,我這才發覺這個屋子的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水,而我的衣衫早已濕透,濕答答的黏在身上,可是此時此刻我根本無暇顧及寒冷,唯有恐懼。


    不管是什麽人下的手,既然明目張膽地敢劫花岸府的馬車,肯定是打著一不做二不休的主意,注定了我們難逃此劫,可是完顏還帶著弘春呢!還有秀水姐姐,她也跟著我們來了!


    不容我多想,便聽到沉重又雜亂的腳步聲從黑洞深處傳來,我緊緊靠著牆,看著一縷上下飄動的火光由遠至近,很快來到我麵前,火光映紅了手持火把的三五個人,都是滿臉橫肉的壯漢,他們不由分說,拽起我的手臂把我往外拖,我這才發覺這裏竟是一個地牢,怪不得從那巴掌大的窗口裏一絲風兒也吹不進來。


    他們把我拖到寒風蕭瑟的院子裏,將我推搡得噗通一下跪在鋪了一層碎雪的地上,展眼望去,這裏是一處寬大豪宅的後院,後院牆外便是密林重疊的山峰,借著四處的火光,可以看到雪白的牆壁上還畫著精致的山水圖,院牆腳下的花壇幹淨整潔,簇擁著一座噴泉倚靠在通往漆黑一片的月洞門口,一縷清水順著噴泉中的假山往下滴答流淌,令我想起方才地牢裏的水滴聲,卻純粹是兩種景象。


    幾個手持火把的彪形大漢一身黑衣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站在噴泉前的一個黑衣老者,他背著手,眯著眼睛漫不經心地盯著我,嘴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我的寒毛立時豎了起來,從脊梁骨一路往上爬,打著顫從喉嚨裏擠出斷斷續續的幾個字來:“慶……慶公公。”


    他挑眉一笑,雙手抱拳朝我鞠了一躬,陰陽怪氣道:“公主吉祥。”


    我被穿堂風吹得打了個冷噤,左右看了一眼,“十四福晉和秀水呢?”


    他麵帶微笑朝我走了兩步,略微彎下腰來說道:“公主若是好好迴答老奴的話,她們自然無事。”


    我想也沒想就說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我沒想到他會動手,根本無心躲避,所以他突如其來的這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挨在臉上,我被打得七葷八素,嘴角已流出血來。


    他捧著手慢悠悠地說道:“藥方在哪裏?”


    不問玉佩反而問藥方,我頓時明白了這出戲是因何而來,八貝勒這個小人,自知翻身無望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告知給太子,如今四貝勒在查太子黨的案子,太子被四貝勒勒住了咽喉,最需要的正是一個可以對付四貝勒的殺手鐧。可惜八貝勒被幽禁之後,關於四貝勒的所有線索都斷在了藥方這裏,還不知道藥方已被我燒了,而此時我脖頸上掛著的玉佩才是他們要找的東西。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絲:“有本事就讓胤礽那個烏龜王八蛋滾出來,別畏首畏尾地躲在背後!”


    慶公公麵色一變,還要動手,卻聽到月洞門外傳來一陣響動,一身黑衣棉袍的太子果然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身後竟跟著戶部尚書沈天生,他二話不說就鉗製住我的下巴,湊在我眼前惡狠狠地說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嘴硬!”


    我說不出話來,雙手又被後麵的人勒住了,隻能睜大眼睛瞪著他。


    他看著我陰冷地笑,“本太子是在給你活下去的機會,你不要不識抬舉,快點說,藥方在哪裏?”


    趁他放開我的一瞬間,我破口大罵:“你這個小人,瘋子!”


    他朝著我的腹部狠命踢了一腳,將我踢翻在地,我來不及吃痛出聲,已被他的膝蓋抵住腰間推倒在地上,他慢慢俯下身來靠近我,手中玩弄著一把尖刀。


    “不說是吧?”他陰森森地迴頭使了個眼色,“把她帶上來。”


    那人剛要走,太子‘啊’了一聲,抬頭看了看正在落雪的夜空,“給她穿件衣服,別凍死了。”


    我腦子裏‘嗡’的一聲,不顧那把尖刀正對著我的眼睛,雙手揪住太子的衣領:“你把她們怎麽樣了!?”


    話音剛落,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兩個黑衣人將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推得跌睡在我麵前,她披散著頭發,赤裸著雙腿,渾身上下僅裹著一件薄得幾近透明的素白裏衣,腿上沾著幹涸的鮮血,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哭不出聲音,隻是瘋了一般捶打壓住我的太子,他吃痛鬆開了手,我便朝蘇秀水爬去,從雪地裏攬起她的頭抱在懷裏,顫抖著抹開被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沾濕的發絲,她微微張開的眼睛黯淡無神,曾經靈動天真的亮光永永遠遠的熄滅了。


    我差點就忘記了怎麽唿吸,那一瞬間全天下都在往後退,隻剩下眼前這張依然美麗卻傷痕累累的臉龐,我顫抖著用手去探她的鼻息,卻在即將靠近的時候被她柔弱無骨的手輕輕拽住了,她慢慢地閉上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我將她抱在懷裏,放聲大哭。


    太子一把抓住我的頭發將我拖得往後仰,蘇秀水從我懷裏滾到地上,渾身雪白,與這漫天大雪融為一體。


    “小賤人,我最後問一遍,藥方在哪?”他彎下腰對著我的耳朵吼道,“或者要像她一樣,我派兩個人把你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搜一遍?啊?搜著搜著我就保不準他們忍得住忍不住了。”


    “你怎麽能這樣,你怎麽能這樣!”我哭喊道。


    他拖著我來到噴泉邊,我記憶中的下一秒便被漫天的冰水淹沒了,冰水順著我的鼻子嘴巴耳朵迅速湧入,嗆得我昏天暗地,我掙紮著要起來,可太子的手卻緊緊地按著我的脖頸,玉佩從衣服裏滑落,墜在我眼前,扯著我的後脖頸像千斤重擔又像浮萍幽靈,他的聲音隔世般傳來:“快說,藥方在哪?”


    意識離我越來越遠,他的聲音也越來越不像真實的,直到慶公公陰沉沉的開了口,他才把我從水裏揪了出來,我被凍得渾身發抖,大口喘氣。


    透過模糊的眼睛,我見幾個黑衣人走過來拖走了躺在地上的蘇秀水,殘存的意識仍在拽著我反抗太子的轄製朝她爬去,但下一瞬間便被他往後狠拽,把頭發撕得快要脫落下來似的疼,他掐著我的肩膀:“你再不說,我就讓他們挨個兒地伺候她一迴,怎麽樣?”


    “不要!”我滿腦子隻剩下恐懼,比天塌下來還要強烈的恐懼,我抱著太子的手臂大喊道:“你不能這樣對她,你怎麽能這樣對她呢!?她是你妹妹啊,你的親妹妹。”


    太子反手打了我一巴掌,我跌睡在地上,他怒吼道:“我妹妹?那個啞巴?操的時候叫都不會叫一聲的啞巴?哈哈哈,”他狂笑,“你怕是被打糊塗了吧?為什麽我不能這樣?你害死靈兒全家,害我被關在暗無天日的鹹安宮整整兩年,現如今來告訴我不能這樣?!我操。”


    他越說越怒火衝天,索性走上前來拽著我的一隻手臂逼我與他對視,“好啊,你不是一向悲天憫人嗎?這樣吧,你來替她怎麽樣?我先伺候伺候你?”


    說著左右看看後便選中一間屋子拖著我往前走,慶公公連忙上前阻止,“太子爺,別誤了正事。”


    他一把推開慶公公,“走開!本太子不需要誰來告訴我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老四不是喜歡她嗎?媽的,我真想看看他被老子戴了綠帽子的表情。”


    他一腳踢開一間房門,裏麵漆黑一片,但借著雪光,隱約能看到窗邊擺著的一方軟塌,他將我扔到榻上,揮手掃落軟榻上擱著的茶幾,便撲了上來。


    我滿腦子都被蘇秀水被他們拖走的模樣占據,已抖得不知今夕何時何地,此時方才醒悟過來,鋪天蓋地的不再是恐懼,而是透入心骨的憎惡,我抬腳踢在太子的腹部,趁他低頭之際抓起軟塌上的枕頭打在他頭上,可他像是瘋了一般,全然不顧疼痛,一把扯過枕頭扔得老遠,憤怒地將我的頭狠狠往後砸去,後腦勺重重地磕在軟塌的木頭邊緣上,我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地暈了一陣,他一手拽住我的雙腕,一手掐住我的脖頸,笑得可怖,“你不是一直很囂張嗎?以為我們大清是這麽好戲弄的?說到底,你也不過就是一個女人。”


    他的膝蓋死死地抵住我的腰腹,我疼得說不出話來,多年之後迴想起來,那是我生命中最艱難最痛苦的一個晚上,透過重重雪幕,我仿佛能聽到蘇秀水撕心裂肺的哭聲,從此以後,那哭聲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噩夢。


    直到太子扯掉我鵝黃色的中衣,冰涼的溫度從薄若蠶絲的裏衣浸透我的身體時,我已被嘴角流出的血沁得渾渾噩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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