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麽說?”我坐在茶棚裏,問氣喘籲籲剛從夕市裏跑出來的藺蘭姑姑,恰骨伊跟在她身後一聲不吭,夕市畢竟是個混亂的地方,雖然現下是白日,但我也不放心讓藺蘭一個人進去。


    藺蘭接過薩梅遞過去的茶喝了一口,小聲道:“她收了銀子,約了中秋那天。”


    “你確定是她嗎?”我問道,心裏卻有些猶疑。


    藺蘭點點頭:“我剛入宮的時候見過阮娘,確定是她。”


    這位阮娘便是八貝勒在遞給我的紙條中提到的那個‘知情人’,我做足了思想準備才來的這兒,沒想到一找一個準,八貝勒似乎真的沒有騙我。


    我端起麵前的茶杯,手卻有些顫抖,沒能掩飾內心的不安,反而被晃動的茶水顯露無疑,“她約在哪兒?”


    “香樓,”藺蘭有些不高興,“她說她從沒去過那麽貴的地方吃飯,這迴得沾沾貴人的光。”


    我咬咬唇,聽這話就覺得這人不止貪心,而且善變,頓時覺得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但這是我反反複複思索了三天才下定的決心,不能再反悔了,無論真假,聽聽她怎麽說再判斷。


    藺蘭在我正要喝水時把我手上的茶杯奪走,皺眉道:“大小姐忍一忍吧,這杯子不幹淨。”


    這話被年紀不大的攤主聽了去,他瞪大了眼睛說道:“俺這些茶壺茶杯可幹淨了,俺娘子每晚都要用熱水泡過的。”


    我無語,茶杯擱也不是,不擱也不是,對上攤主橫眉冷眼的表情和藺蘭誓不準我沾的眼神,一時進退不能,更加覺得心裏的煩躁到達了頂峰。


    倏爾間,一隻纖細修長的手將茶杯從我手裏奪去,我未抬頭,便已從他靠近的瞬間嗅到了淡淡的冷香從冰絲月白色的衣袖裏滲了出來。


    十三阿哥抬著茶杯一飲而盡,長腿跨過茶桌旁的凳子坐了下來,深邃誘人的眼睛覷著我:“是半月樓的茶不好喝,還是我哪裏做錯了?”


    我隻覺有種做壞事被當場抓包的心虛,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藺蘭姑姑和夕市的方向,祈禱他是碰巧過來的而不是讓人跟蹤我。


    “不說話?”他挑眉。


    我看著那泛黃粗糙的茶杯在他嫩白的手上突兀得很,一想到他方才喝了這裏邊苦澀不堪的茶水,竟比自己喝上三大壺還違和得很。


    一時手比腦子快,直接拿走了他把玩在手裏的茶杯,拿過來之後才微微一怔,看來喜歡一個人這件事是藏不住的,盡管你心裏有許多疑慮,但本能反應總是不會背叛你。


    一時間我覺得氣氛很尷尬,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他微微一愣,或許是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對,伸手過來試圖觸碰我的額頭,我卻心裏一緊,突然往後縮了一下脖子,他頓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狐疑地審視了我半晌,“你……在害怕?”


    “我沒有,”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心裏的恐懼越深,似乎越想力證自己的無畏。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堅持下去:“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為自己的反應感到一陣內疚,十三阿哥仍然是那個燦若繁星的十三阿哥,可當一係列的事情發生之後,盡管我不去相信那些人的閑言碎語,但仍不可否認,他們成功地在我心口上豎起了一道疑神疑鬼的牆,我試圖穿過那道牆縫去夠著擁抱他,但實在不容易。


    特別是八貝勒那句‘我還以為他真的對你動心了……’


    我麵前這個人,開始的時候的確冷淡至極,看起來不像會喜歡任何人,更妄談動心,但一路走下來,他就像一塊我捂化了的冰,會對我笑,會抱著我,會小心翼翼地吻我,會為了我去奉天找人拿解藥……


    如果這一切真如八貝勒所說,他一直都是演的話,那該多可怕……


    那麽就連去奉天也僅僅是為了找個借口避開京城這場謀劃,好達到一箭雙雕的效果。


    他看著我擱在他手心上微微顫抖的雙手和愈發蒼白的臉龐,皺了皺眉:“你怎麽了?”


    我隻覺越掙紮越失態,試圖把手收迴來,卻被他五指一握,全然捏在了手心裏,他的手仍然冰涼,但卻有力,讓我一陣心安。


    我抿了抿唇,“我……沒事做,出來逛逛。”


    他挑起眉峰,靜靜地看了我半晌,有那麽一瞬間我竟覺得他似乎是在判斷該怎麽麵對我的敷衍,但很快他就笑了:“餓了吧?我們去吃咕咚鍋。”


    我任由他拉著,跟在後麵亦步亦趨,興致是從未有過的低落,要是讓他知道我在背著他查當年的事,那會怎麽樣?既然對我好是為了扮演癡情皇子,用來麻痹太子和八貝勒,那如今太子已廢,又為什麽還對我這般溫柔呢?


    是因為八貝勒沒倒,又重迴朝堂了嗎?


    我晃晃腦袋,在秋日刺眼的陽光底下不知所措,生平頭一次對自己的整個人生都產生了近乎顛覆性的懷疑。


    “七月,七月!”十三阿哥叫我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時候,我才恍惚抬起頭來,他低頭看著我,聲音很輕:“怎麽哭了?”


    我趕忙拿手摸臉,發現自己真的哭了,還是淚流滿臉那種,我心裏一酸,盡量用平和的聲音說:“風太大了……”


    可說出口便發現聲音裏的哽咽壓根藏不住,加上一句委委屈屈的‘風太大了……’,那般模樣跟個受了委屈的貓兒沒什麽區別。


    他一把將我摟進了懷裏,寬大的手掌安撫似的貼著我的後腦勺,“寶貝兒,別哭。”


    我幾乎是瞬間淚崩,若是演的,何必做這些?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砸開我的心門,讓我再也無法忍受失去他的後果。


    即使是被騙。


    我被這樣的想法嚇得渾身顫栗。


    ……


    “公主,”藺蘭叫我第三聲的時候,我才從香樓二樓的雅座上茫然直起身來,“你叫我?”


    藺蘭點點頭,“您睡著了嗎?”


    我如夢初醒,香樓貴客滿座,窗外陽光燦爛,人潮攢動,空氣裏湧著一股濃鬱的酒香,一時間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無措感。


    也不知是第幾次了,我最近總是這樣精神恍惚。


    “什麽時辰了?”


    “已經午時三刻了。”


    我輕歎一聲,“她應該不會來了。”


    那日之後,我曾反複思索到底要不要赴這個約,藺蘭姑姑也找了托辭向在紫禁城裏做過事的姐妹打聽過,阮娘已經四十多歲了,曾經的確在陪都行宮做過代班宮女,當時伺候的就是剛被選為敏嬪的敏貴妃娘娘,她原本是鑲藍旗的包衣奴才,所以後來到齡就外放了,聽說嫁給了一個商人,但那人吃喝嫖賭無一不來,沒幾年就死了,給她留下三個孩子和一屁股的外債。


    到如今這個程度,八貝勒都沒有騙過我,而且自從他給了我那張紙條後,便再也沒有幹涉過我對這件事的處理,甚至完全沒有插足,顯出他誠意的同時,也凸顯了我似乎一定會找阮娘的決心,沒有被他強迫卻跟著他的步伐行事讓我很是煩躁。


    “公主別灰心,她當年也隻不過是外殿點蠟的一個小宮女,說不定連邊西公主和敏貴妃娘娘長什麽樣子都沒見過,根本問不出什麽的。”


    我重又靠在手肘上,望著湛藍的天空,喃喃說道:“正因如此,她才沒有被處理過。”


    藺蘭輕歎一聲,“那就再等等,她收過我們的錢……”


    “她這樣的人,會在乎信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嗎?”我懶懶道。


    “如果她還想要餘款的話,我覺得她一定會……”藺蘭堅持道。


    一個想法漸漸在我心裏成型,我慢慢坐直了,“你說,她會不會被人截胡了?”


    藺蘭麵色鐵青:“不會吧,若是被人知道阮娘的存在,那她就不安全了。”


    我的心跳的很厲害,那天我們分明在夕市口遇到了十三阿哥,會不會他根本就不是偶然路過的,而是專程去那兒堵我的?


    那阮娘會在他手上嗎?


    我不敢再想下去,我怎麽能懷疑他!?八貝勒果然給我喂了一劑毒藥,而中毒的症狀就從懷疑十三阿哥開始!


    正在愣怔間,一陣緊鑼密鼓的吵鬧聲打斷了我的思索。


    我們正好坐在二樓靠街的窗邊,聞聲不禁探頭望去。


    隻見銀甲黑袍的禦林軍手持長矛列隊跑了過來,把街上的行人和小販推到兩旁,堵在他們前麵,將剛才還人潮擁擠的大街瞬間肅清為一條寬闊空曠的大道。霎時窗外入眼的風景變為了莊嚴肅穆的禦林軍,他們沿大道兩旁站了個密不透風,將熱鬧非凡,好奇不已的百姓擠得雅雀無聲。


    “對了,就是今天呀,”藺蘭輕聲說道:“這位小王爺真會選日子。”


    北長街盡頭的城牆上綿延響起一陣雄偉的號角聲,此號一響,街兩旁的禦林軍得信也循序吹響手中的金號,滿城的氛圍一下子莊重威嚴起來,圍觀的人群探頭探腦,全都望向城門的方向。城牆外遠遠傳來鐵鞭抽地的‘啾啾’聲,蒙古客人的轎馬隊伍馬上便要進城了。


    之前喀喇沁部進京麵聖定在了中秋後,沒想到會選在中秋當日。


    給我們抬酒上來的店小二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連酒壇子的封都沒來得及打開,就忙著去看熱鬧了。


    我抱過酒壇子就要打開,被藺蘭姑姑攔住,她看了看外麵的天,輕聲說道:“公主,你忘了?我們還要趕去神武門外接八公主迴府?約好的時辰馬上就到了,外麵已經戒嚴,得走小路,就算我們現在趕過去隻怕也要晚了,就別喝了。”


    我愣了愣,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今兒是中秋,溫恪說好了要來謙府過節,所以我得去神武門前接她。


    絲竹聲已悠悠傳來,我們倆都俯身往外看,喀喇沁部的轎馬已經入城了,打頭陣是清一色蒙著麵紗的騎馬女子,全都穿著水紅長袍,碧綠馬褲,戴著綴有纓子的翻簷尖頂帽,馬脖上套著紅白相間用棉線織成的套脖,她們一出現,整個街道便被點綴得五彩斑斕。緊跟其後的便是一座十六人大轎,長寬為十六尺的方形高等轎,轎頂鑲有寶鑽,四麵以碧煙水紗遮住,遠遠看去,隱約可以看到轎內之人的輪廓,雖看不出樣貌,但依稀可辯出那人杵著手臂饒有興趣窺視轎外的形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和十三皇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甜糖暖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甜糖暖陽並收藏我和十三皇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