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阿哥走了多久,我就在彩月閣裏悶了多久,除了偶爾去合歡殿看看十八阿哥,我幾乎不出彩月閣半步,就連百花娘娘大壽那日依例在德壽宮舉辦的百花宴我都推了,八公主曾多次來看我,追根究底地問我到底是怎麽了,可我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就是很擔心,擔心地手腳無力,疲憊不堪,可溫恪說得對啊,如今太子命懸一線,德妃娘娘也不再管我們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十三阿哥在乾清宮內站在皇上身後那冷漠的眼神,和他對我說靈貴人隻有死路一條時那冰冷的語氣,都讓我渾身發抖地醒過來,他雖然冷情冷性,但在我眼中從來都是對待世事漠不關心的,他突然來了興致,玩起了手段,便風卷殘雲般借八貝勒的手坑了太子,順手將毫無防備的八貝勒也推入了深淵……


    他麵無表情卻運籌帷幄一箭雙雕的樣子讓我渾身顫栗。


    還有密妃娘娘說的那件事,我翻來覆去地想,卻怎麽都想不通,若是十三阿哥早就在我身邊安排了侍衛,那當彩月閣被太子打砸,薩梅被拖走,合歡殿被燒的時候,他們又在哪裏?


    退一萬步說,如果當時他們不方便插手的話,那為什麽又會和八貝勒的人一起行動,故意在密妃娘娘麵前造成一種的確是我要帶走靈貴人的假象呢?


    ……無窮無盡的思考和猜測快要把我折磨瘋了。


    這日十三阿哥和四貝勒快迴京的消息傳入宮中時,我奇異地竟然沒有半分欣喜和激動,反而手忙腳亂地讓藺蘭收拾東西,拖著重傷初愈的薩梅迴了謙府,直到一頭栽倒在床上時,我才從慌亂不已的舉動中咂摸出一抹逃避的味道來。


    我在躲什麽呢?這種莫名其妙的意識讓我瞬間驚醒了。


    我翻身坐起,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雖然仍舊熱得人發慌,但夏末的風裏已有了一絲絲涼氣,我被帶到雅苑書房的時候,隻見隔著雕花木格,八貝勒挽著袖子坐在露天木閣上的背影。


    我垂眸想了想,慢慢地走了過去。


    “我設想過無數人會來看我,獨獨沒想到你會。”他沒有迴頭,聲音卻充滿著調侃的味道。


    抬眼入目,遠遠近近都是全副武裝的禦林侍衛,在宮裏被禦林侍衛守護是種榮耀,在別的地方則不然,甚至比天牢裏的那些死刑犯還沒有自由,我輕聲問道:“你還好嗎?”


    他笑了起來:“都這個時候了,我們不妨坦誠一些。”


    我抿抿唇,“我……”


    “十三弟讓你來的?”他漫不經心地問,摩挲著一把刷子,發出‘滋滋’的聲音。


    我往前走了兩步,發現他麵前竟然放著一塊及膝高的石頭,奇形怪狀間又有幾分像一棵被風吹亂了的樹,而八貝勒正用一把小刀在石頭的頂尖雕雕琢琢。


    “我以前怎麽沒看出來,十三弟有這麽深的心機呢?”他全神貫注,卻又不忘句句譏諷。


    我咬住嘴唇:“他可沒有求著你來借人。”


    他停住正削石屑的小刀,終於側頭看了我一眼,仍然鋒銳厲害的眼神探究似地掃過我的眉骨,“我還以為他真的對你動心了。”


    一時愣怔,我心口涼地像冬日的雪。


    “可你圖什麽呢?”他眯了眯眼睛,“你們和碩特部偏居塞外,要爭也沒有那麽多可爭的吧?”


    我不動聲色地握緊了拳頭,配合地言不由衷:“人的野心是無法猜度的,偏居塞外也有偏居塞外的可圖之處。”


    他沉默地看著我,半晌才讚同地點點頭:“說的也是。”


    鑿了兩下石頭,就在我幾乎快要裝不下去的時候,他突然停了手裏的動作:“我原本誰也不信,可當他把你都算進這個謀略裏去的時候,我居然就毫不懷疑他想和我一起扳倒太子的決心,可沒想到到頭來,我才是他手裏最好用的那枚棋子。”


    我幾乎站立不住,臉色蒼白地連我自己都感覺得到血色褪去的速度,幸好這裏露天,陽光烈得讓人看不出臉色來。


    “錯了,你到最後都不信他,否則不會慫恿靈貴人來我那裏鬧,試圖把我推向風口浪尖當槍使。”


    “我以為我在算計別人,沒想到被你們三個人聯合起來算計了。”八貝勒自嘲地搖搖頭:“你們演的太好了,誰也不信十三弟會對人動心的時候,他硬是把癡情皇子的戲碼加了一幕又一幕,這能怪誰呢?連你都配合他。”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覺得能堅持到現在,堅持聽完他這番字字誅心的話已是勇氣可嘉,沒想到他似乎是故意要讓我千瘡百孔似的,抬起眼瞼似笑非笑:“你這麽幫他,值得嗎?”


    “公平交易。”我咬著牙齒吐出這四個字。


    他了然地點點頭,輕笑:“他的母親是你母親不共戴天的仇人,你倒看得開。”


    我驚訝的表情沒能逃過他的眼睛,他‘哦’了一聲:“這件事你不知情麽?”


    “無稽之談。”我脫口而出。


    他卻看透我一般輕笑:“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話,我可以安排人……”


    “不。”我後退了一步,仿佛不退的話,他會立刻把那人塞我懷裏似的。


    他哈哈笑起來:“聽完那人說的話,我相信你會對棠梨宮的事兒有很大的改觀。”


    ……


    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大街上的時候,已經忘了是怎麽離開的雅苑,也忘了後來八貝勒又說了些什麽,我隻是慢慢地在心裏一層又一層地捋清了那段日子發生的事。


    八貝勒借人在先,十三阿哥謀算在後,他知道八貝勒不會輕易信他,所以當那日我誤打誤撞到了浴德堂之後,他便將計就計,故意把我當作軟肋送給了八貝勒,配合八貝勒以我的名義成功地從合歡殿帶走靈貴人隻是他向八貝勒示好的第一步,讓靈貴人假意背叛半月樓,歸順八貝勒是第二步,而為了證明靈貴人真心歸順,才有了那一場受了八貝勒的慫恿來彩月閣哭鬧的戲碼,表麵上他並不知情,其實他一直冷眼旁觀,等到時機一對,靈貴人反咬一口,八貝勒便餘地全無。


    那麽,太子打砸彩月閣,拖走薩梅的時候,他的人不是不方便插手,而是在他的授意下沒有插手,反而任由事態發展,方便之後行事。


    我腳下一軟跌倒在地,這便是我這段時間一直不安的原因吧?因為在我心底深處,我早就猜到了事情真相嗎?棋子在被利用的時候,或許多多少少都有一點感知的。


    “他硬是把癡情皇子的戲碼加了一幕又一幕,這能怪誰呢?連你都配合他。”


    八貝勒的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將我撕得鮮血淋漓,他以為我和十三阿哥一直在合夥演戲,密謀皇位吧?可笑的是,我裝的無所畏懼,心裏卻已血流成河。


    我無法相信十三阿哥對我的喜歡和愛護都是在演戲,但我也不得不承認,浴德堂的事情他好像真的利用了我。


    “七月,”身後遙遙傳來一記聲音,似乎有人拉了我一把,還有人在我身前圍成了圈。


    我糊糊塗塗地迴頭看去,隻見錢晉錫彎著腰皺著眉,“你在這裏做什麽?哪裏不舒服嗎?”


    他的身邊人很多,也不知是跟班還是看熱鬧的人,或許皆而有之吧,還有個很漂亮的女孩,打扮地文文弱弱,拿著一把扇子,淡粉色的衣裙被微風輕輕拂起,帶過一陣淡淡的香味兒。


    我閉上眼睛,似乎瞬間就覺得這些人間煙火都已離我而去,我的心口酸楚地像被人掐了一把,想哭,卻又不敢。


    “你起來,”錢晉錫緊鎖眉頭,拽著我的手厲聲道,“這是哪兒你知道嗎?這是大街上,你耍猴呢?”


    我垂下眼眸,用很輕的聲音說道:“我走不動了,你能送我迴謙府嗎?”


    錢晉錫愣了一下,提高了些聲音,“誰欺負你了!?”


    我閉了閉眼睛,“算了,你走吧。”


    “我走什麽走?”錢晉錫蹲下來一把將我攬到了背上,“大師兄的背永遠為你空著。”


    我伏在他背上,眼淚無法控製地流了出來。


    但我永遠都低估了錢晉錫的尿性,他竟然把我帶去了相思醉!等我在文萃親手布置的涼亭裏坐下來的時候,才知道那個穿粉色衣裳的姑娘原來是刑部尚書董立人的千金董詩詩,也是錢興安費心費力給他謀的未婚妻!


    我像看怪物一樣看著錢晉錫,這人竟然把未過門的妻子帶來煙花之地,還喝他的小情兒泡的茶煮的湯!


    錢晉錫遞了一碗湯給我,見我盯著他不接,歎氣道:“真不喝?這可是文萃的絕活。”


    我沉默,他挑挑眉倒也無所謂,坐到椅子上自己喝,很是悠閑自在。


    董詩詩是個溫柔至極的女孩,笑不露齒行莫迴頭的那種,低頭喝湯抬頭微笑的樣子也不知是懵懂還是大度。


    我歎息,錢晉錫命真好。


    “十三爺下午就能到,肯定得進宮複命,你要不要迴彩月閣,我來安……”


    “不用,”我厲聲打斷他,引得幾個人紛紛看向我,趕忙放低了聲音,“我……我暫時不迴去。”


    “你不天天想他麽?”他笑,“跟大師兄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我抿了唇,腦子飛速旋轉,“我還有事呢。”


    “啥事啊?”


    “……”我歎口氣,“找人的事,你到底上心了沒?”


    他恍然大悟,手貼在嘴邊湊到我麵前壓低了聲音:“找董夢煙的事兒你不讓十三爺知道?”


    他眉飛色舞不知揣度到哪裏去了,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配合道:“他事兒多,不讓他分心。”


    錢晉錫笑:“好嘞,大師兄這段日子正好事兒少。”


    我鬆了一口氣,卻覺得心口沉地越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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