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地暖很快升了起來,驅散了一地的寒氣,熱騰騰的暖爐裏火苗四竄,映紅了我的臉龐。


    十三阿哥倚在桌邊仔細端詳鎮紙,微微垂下的眼眸認真且專注,長長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瞼上落下一片柔和的陰影,像把小扇子似的把他白皙的皮膚襯得如玉一般透亮。鎮紙安然地躺在他手心裏,那麽無恥的東西被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攥住,卻半分荒淫下流的味道都沒了,反而因了它熠熠發光的光滑表麵襯得十三阿哥更加溫潤。


    人和人之間的差別竟這樣大,仿佛站在十三阿哥身邊,我便能瞬間忘了太子那滿麵淫笑的猥瑣模樣。


    “靈兒贈礽?”他眯著眼睛微微思索,隨後揚起的表情略帶了些諷刺的笑:“這麽明顯的做法,當皇阿瑪是傻子嗎?”


    我不解,他笑了笑,將鎮紙隨意扔在了桌上,“這是八哥做的,靈貴人祖上是賣香料的,他不餘遺力將春宮和香料一齊做了進去,生怕人家一眼看過去不知道這東西和靈貴人有關,竟還費盡心思地加上了字兒,他越是這麽急躁,皇阿瑪越沒法信他,過了那麽久,他還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我頓覺手腳發涼,不甘心地仍按照自己的思路據理力爭,“怎麽會呢?鎮紙上還有一封似乎是太子妃寫給太子的誡語,很明顯……”


    他無意識地歪了歪頭,在我臉上輕輕掐了一下:“連你都覺得這是真的,何況太子妃?”


    我震驚了,難怪鎮紙隨意擱在桌上,難怪我去的時候正巧碰上太子妃垂淚,原來事發之後八貝勒派人給毓慶宮送了這個去,就是打算留作事後二人的苟且證據,而太子妃一看這東西,便和我一樣以為是真的,所以才……


    而隻要隨便用大腦捋一下時間線,便能知道這一局開局得早了,至少這鎮紙不是一天兩天做得成的,可浴德堂的事情曝光明明才發生在昨日,看來這根本不是偶然突發那麽簡單。


    “八貝勒早就知道靈貴人和太子之間的事?”我呢喃道。


    他笑了笑,雲淡風輕:“可惜他拿了一副好牌,卻胡亂出招,還故意牽連你。”


    我見他絲毫不奇怪靈貴人和太子之間的事,也沒有問我太多細節,仿佛……仿佛他早就知道這些事,脫口而出:“你也知道嗎?”


    他看著我笑:“你覺得呢?”


    我猛然想起了他們離京之前八貝勒曾來半月樓借人的事,心跳如鼓,“你知道……宮裏會發生這些事,所以才讓我不要靠近太子和德妃?所以才……”


    他深吸一口氣,“對不起,嚇到你了,我也沒有想到你會那麽巧地剛好撞上去。”


    我一時無法消化,怔怔地看著他,他攬了攬我的頭發,輕聲道:“靈貴人是半月樓的人,三年前進宮彈琴,卻被皇阿瑪看中了,便無可奈何地做了貴人,沒想到後來太子哥也瞧上了她,她便將計就計,自願成了一顆棋子……這次八哥要用她,我便給了。”


    我看著他用最平淡的語氣把這麽恐怖的事情說出來,簡直有些無法相信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十三阿哥嗎?好像隻有每當麵對權謀計算的時候,他才會把冷漠無情發揮到淋漓盡致,可我總是無法習慣他的淡定和殘酷。


    枉我那日還質問太子,難道是別人把你推到靈貴人的床上去的嗎?沒想到還真是,太子爬上人家的床,卻未曾想到,那哪是床,分明就是一灘沼澤,要他分分鍾就陷死進去,他還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呢……


    真是一步又殘忍又完美的好棋,能致太子於死地的大招,可卻被我這個眾人都沒有想到的變數攪亂了。


    怪不得八貝勒會那麽好心,一麵利用我一麵給十三阿哥報信,因為在這一切後麵掌舵的人是十三阿哥,他不敢徹底跟十三阿哥撕破臉皮,便隨便丟了我這個人情過去,保住我的小命。


    可是這些都不重要,我那麽好那麽一個總是事不關己清風拂塵的十三阿哥,竟然三年前就在父親的身邊安人了?他深不見底的心機和絕頂聰明的行事風格讓我震驚。


    我突然上前一步摟住了他的腰,將頭埋入他胸前,巴不得立刻就用全身上下的溫度融化掉他在麵對權謀時從心底深處湧出來的冰冷,我不要他這樣費盡心思,也不要他步步為營,我隻想他快快樂樂與世無爭。


    他愣了一下,隨即雙手箍住我的背,將我完完全全地擁在懷裏,“嚇到了?我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不想讓你參與進來,這些事太醜陋了,你要遠一點,永遠幹幹淨淨的才行。”


    眼淚湧了出來,我心口軟的不像話,我害怕,害怕總有一天,他會被這些醜陋的事情帶走。


    我仰起頭來,踮著腳尖輕輕吻住了他的嘴唇,聲音很小,“要了我吧。”


    他怔住了,隨即眼裏暗了又暗,沉了又沉,摟著我的手輕輕顫動,但卻沒有任何動作,他的嘴唇吻過我的嘴角,臉頰,最後流連在耳畔,帶著磁力的嗓音在我耳邊滑過,像過電一般讓我發抖:“不,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伸出雙臂勾住他的脖頸將他的頭壓向我,眼裏含霧帶淚:“我想成為你的人,那樣你就永遠都不會把我丟了。”


    他眼底洶湧著說不出來的情緒,摟在我後腰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我沙啞著嗓子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不想嗎?”


    突然腳下失力,他將我抱了起來放在床上,我們隔得很近,唿吸著對方的氣息,聆聽著各自的心跳,那一瞬,全天下都安靜地隻剩下我和他。


    “你認真的嗎?”他聲音壓得很低,但每個字,甚至那字與字間銜接瞬間的喘息聲都縷縷入耳,讓我忍不住戰栗。


    我攀著他的肩,騰出一隻手來摩挲他光滑的臉頰,一字一句道:“從很久以前,我就是你的人了,這個……不過就是早晚的事兒。”


    他吻住了我,深入又用力,似要把我全身上下都融入他的身體裏,我緊緊抱著他的脖頸,腦袋裏一片空白,唿吸不暢卻又渾身發熱的感覺讓我一度失去了意識般不知今夕何年……


    可他卻停了下來,直到他停住了所有的動作之後,我才意識到自己喘得有多麽厲害,意識重迴的腦子仍舊昏昏噩噩,透過如夢似幻的燈火,我看著他將白皙細長的手指探到了我的額頭,他的氣息同樣不穩,此刻卻帶上了幾分焦躁:“怎麽出這麽多汗?”


    我拉住他的手,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輕聲道:“沒關係的。”


    他一把將我從床上摟了起來,“寶貝兒,哪裏不舒服?”


    我伏在他懷裏,無意識地攬了攬額頭,果然一頭的冷汗,窗外涼風透了進來,身上一冷,才發現不止額頭,就連身上都已被冷汗浸濕了,我拉住他探脈的手:“別管行不行?”


    他嘩啦站起身來,把常心叫了進來:“去彩月閣讓藺蘭姑姑準備浴桶和熱水,我接著就帶公主過去沐浴。”


    常心應了一聲趕忙去了。


    十三阿哥迴身過來將我從床上一把抱起,扯過掛在屏風上的棉袍蓋在我身上。


    我雙手無力,但仍摟住了他的脖頸:“去哪兒啊?我不想迴彩月閣,密妃娘娘在那兒呢……”


    他將我摟緊,棉袍蓋得隻剩下我小小一張蒼白的臉,“天亮了,合歡殿也清理得差不多,這個時候密妃娘娘早去了德壽宮,不在你那兒了。”


    我皺著一張小臉,還是嘀咕不停:“可我就想在沐夕宮。”


    “你毒發了,我要幫你解毒。”他邊走邊說。


    我一怔,沒讓他探脈他也看出來了:“你見著方文蘇了?”


    他遲疑了一下:“算是見著了吧,說來話長。”


    “那姐姐呢?”我急道。


    “蘇秀水……沒有跟他在一起。”


    我頓時明白了,“他把姐姐當人質了?”


    他眉頭緊鎖,襯著一夜大雨過後的黎明朝霞,一雙眼睛動人心魄卻又深沉暗魅,“算是吧,但是……”


    我快要氣死了,如果不是肚子疼得厲害,頭頂冒出來的火能讓我原地蹦三圈:“他到底想幹什麽呀?”


    “他……”十三阿哥輕聲說道,“想活著。”


    我無言以對,這真是每一個生而為人的最真實目的,但活著有千百種方式,苟且過活,還不如一死了之,可明顯方文蘇選擇了前者,還要帶著姐姐一同受苦。


    “他給了我解毒的方法,”十三阿哥低頭看我,“你會沒事的。”


    我將頭埋在他懷裏,耳朵緊緊貼著他的胸膛,聽著如鼓的心跳,呢喃道:“你迴來了,我就沒事了。”


    ……


    解藥是三顆有雞蛋那麽大的丸子,每次用一顆,丟進浴桶後半個時辰就會融化,並把沐浴的水變成湛綠色,在水裏泡兩個時辰,期間為了不能讓浴桶裏的水變涼,得不停地加熱水,每次泡藥水浴的時間間隔是兩個月。


    這一次毒發的匆忙,隻能在浴桶內泡,加水什麽的非常不方便,而且湛綠色的沐浴水看起來像個生了青苔的池塘,還沒到它邊上我仿佛就能嗅到臭味。


    “方文蘇故意的吧?”我氣得不行,明明已經疼得滿頭大汗了,愣是不願意進去。


    藺蘭無可奈何,隻能求助坐在外間的十三阿哥,他低著頭看書,剪影打在屏風上,連腮邊的一縷發絲都讓我心動。


    “你再不進去,我就親自來抱了。”他丟了一句話過來,把藺蘭羞得麵紅耳赤,把我嚇得趕忙跳了進去,他可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從來不耍嘴皮子,在藺蘭麵前,我還是要臉的。


    可我忍不住嘴,“本來就是,蘇爺爺從一開始對我就有敵意。”


    “他是大夫,在這方麵不敢亂來。”他翻了一頁書,唰啦的聲音在這明明剛才還鶴唳風聲的彩月閣內,生生浮出了一抹平靜和安寧。


    綠色的水將我淹到脖子以下,清涼的藥味兒頓時竄入了鼻息,也不知是因為水熱還是藥性,肚腹的疼痛頓時減輕了不少。


    藺蘭為難道:“待會兒水涼了可怎麽辦,根本沒法再加了。”


    十三阿哥沉吟了一會兒,輕聲道:“你再去準備兩個浴桶,水涼了就換,別浪費藥湯就成。”


    藺蘭‘嗯’了一聲出去了,他若有所思:“兩個月後我帶你去溫泉泡。”


    “真的嗎?”我喜笑顏開,“說話算話。”


    他點點頭。


    我想了想說道:“泡完這一次後我得把藥省給阿媽,她的毒比我深。”


    十三阿哥半晌沒有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我看著他一動不動的剪影,仿佛書上生花,讓他看得這樣入迷。


    咵嗒一聲,他把書扣在桌麵上,迴頭看著我的方向,盡管隔著一個厚厚的屏風什麽也看不見,我也能從他突然變重的唿吸聲聽出他似乎是生氣了:“你能不能多為自己考慮?”


    我撇撇嘴,“她就算再不好,也是我阿媽,我當然得……”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打斷我,“姑母的解藥方文蘇正在製,用不著你操心。我的意思是,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就總在為別人考慮,永遠把自己放在其他人的後麵。”


    “我哪有?”我揮揮手辯解道,“我又不是什麽博愛儒家。”


    “比如上次,你問胤禵要東西,第一個要的就是給溫恪的鳳令,在那種情況下,你仍然滿腦子都是別人。”


    “我……”我想了想,他竟然一個字都沒說錯,突然沒了反駁的餘地,半天才硬氣道:“溫恪是誰啊?她可是我好朋友,你的親妹妹呢。”


    他點點頭:“我知道。”


    可我卻覺得他更生氣了。


    “換個問法,合歡殿起火的時候,你在哪裏?你衝了進去,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退路?”


    我張了張嘴,答不出來。


    他輕歎一聲,單手撐住額頭:“我隻是希望,你能自私一點,幫助別人沒有錯,但前提是保住自己。”


    我‘嗯’了一聲,懶懶的。


    他看著我,穿透屏風,專注又固執:“就算是為了我,好不好?”


    我心頭一疼,想到今夜他受的罪和擔的心,就整個人都虧欠得想立刻跳出去抱住他。


    “我知道了,”我輕聲說道,“因為我特別喜歡你。”


    他似乎是笑了笑,也很輕地迴應了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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