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阿哥略微皺眉:“左不過就是那些後宮瑣事罷了,女人們的恩恩怨怨我哪裏懂。”


    我氣得簡直想給他一巴掌,三言兩語就帶過了人命關天害人一生的大事。


    “額娘雖然沒明說,但我從沒見她這樣害怕過,”他眉頭越鎖越深,“方才聽說你醒了,她還用頭去撞牆,說是要一死了之,省得被皇阿瑪處死。”


    不可否認,我聽到德妃這樣的反應時,心頭的確掠過一陣暢快,也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她當真參與了當年陪都行宮的事情,要知道,殘害龍脈可是不可饒恕的。


    可我現在沒時間想那些,麵對著無論如何拉都拉不起來的十四阿哥,我心裏的酸楚勝過對一切陰謀的揣度,恁是她作惡多端,也有十四阿哥這樣的人為她不惜跪地。


    “那天要不是莘夕來得及時,我就死在浮碧亭了,”本不該說的,但我心情很低落,實在忍不住,“那麽等你們聽到消息時,你額娘會站在道德製高點告訴所有人,說我如何叛逆不服管教……說不定還會杜撰多少見不得人的醜事安在我頭上,讓我死得人人拍手叫好,死了都見不得人。”


    十四阿哥抬起頭來看著我,我一字一句道:“這……就是你說的女人們的恩恩怨怨,套用那個詞兒‘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聽起來是不是跟你熟悉的戰場沒什麽區別?”


    他有些怔忪,我再沒力氣扶著床杆,幹脆盤腿坐到了地上,正對十四阿哥的眼睛:“在戰場上,麵對一個時時刻刻都想致你於死地的人,你會放過她嗎?”


    十四阿哥發著愣沒有說話。


    “若我放過她,就像你在戰場上把背留給一個全副武裝的敵人,你想一想,那樣會有什麽下場?”


    他抿抿唇,說的很艱難:“我保證……”


    “保證?”沒等他說完,我便打斷了他,聲音很低很低,“後宮瑣事而已,你額娘處理得遊刃有餘,等你想起來曾對我有過保證的時候,我已經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他皺了皺眉頭,並不否認我說的,低下頭去小聲道:“就算為了我……”


    我最怕的就是這個,最怕十四阿哥把自己搬出來。


    一股濃鬱的香味飄了進來,十三阿哥當真去熱了酸湯肘子,小小的托盤裏擱著一個碩大的青花瓷碗,正往外冒著熱氣,本來早就餓的頭暈眼花了,可此時卻沒什麽胃口。


    十三阿哥見此情景一愣:“你倆搞什麽坐談會呢?”


    我頭疼的厲害,整張小臉寡白寡白的,見十三阿哥進來,頓時眼淚就委屈得流了出來。


    十三阿哥擱下托盤走到我麵前蹲下:“哭什麽?他欺負你了?”


    十四阿哥急得抬頭看我:“我……”


    我搖搖頭,抿了抿唇把脆弱的眼淚憋了迴去,雙手環抱住雙膝問道:“胤禵,你迴答我一個問題,你把我當什麽?”


    十四阿哥滿臉都掛著內疚的神情,他不是太想說,可能覺得說出來之後,他為德妃求情的立場會更鬆垮一些。


    “朋友……”他聲音很輕,“……妹妹。”


    “如果今天我死在了浮碧亭,你會不會為我報仇呢?”我又問。


    他的瞳孔頓時放大了一些,對這種情況的設想讓他感到很驚恐。


    “你不會的,”我輕聲說道,就像談論天氣一般漫不經心,“因為她是你額娘,無論她做錯了什麽,都是你要護著的人。”


    他握緊了拳頭,似乎在掙紮,但掙紮無果,因為我說的都正中靶心,除非他說謊,否則沒有其他答案。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們藏人把一個人當朋友的話,為他送命也無不可,何況是這種區區小事,天亮之後,我會在皇上麵前說她想要我說的話。”


    到了此時,完全看不出十四阿哥對我的妥協有多麽高興,我也一直在用力掩蓋悲傷和失落,你要問我為了‘朋友’二字放棄這麽好的一個機會值不值呢?我隻能說,這是當時我唯一的選擇,隻要有胤禵在,我就不可能放開手地去對付德妃。


    “但是有兩個條件。”我麵無表情地開口,“是我問德妃娘娘要的。”


    “……什麽?”十四阿哥愣了一下。


    十三阿哥也挑眉看著我。


    “後宮之主不是有一種牌子嗎?”我沉吟道,“拿著那塊牌子,可以享受許多特權。”


    “鳳令?”他們兩人不約而同。


    我點點頭,“可以嗎?”


    十四阿哥舔了舔幹裂的唇,輕聲道:“我試試吧,第二個條件呢?”


    “我想要她身邊那兩個嬤嬤。”我一字一句道,“少一個都不行。”


    ……


    “這麽委屈的話不答應也可。”十三阿哥遞給我一碗湯,淡淡地說道。


    我趴在軟榻上看窗戶框出來的一方夜空,星光微弱,卻斑斑點點。


    “不行啊,”我抿了一口酸酸辣辣帶著肉香味的肘子湯,“……他都跪下來了,我於心不忍。”


    “心軟不一定就是良策,”他探手在我額頭上觸了觸,歪頭看著我,眼裏突然有了幾分狠辣,“特別是在對付比你還要狠的人時。”


    他帶冰含雪的話讓我周身都涼了一瞬,不由地呢喃道:“你覺得我做錯了?”


    他沉吟了一會兒,隨即笑了笑,“不存在,反正你在詐她,也並沒有真的手握證據,要想憑借一壇子空話搬倒她也不現實,先這樣吧,以後再說。”


    我端著逐漸冷卻的酸辣湯,緩緩地點了點頭,卻不知道‘以後再說’是指什麽,也沒想過以後還會有機會。


    “不要多想了,”十三阿哥輕聲道,“以後行事要加倍小心,德妃以為你手裏有證據的話,恐怕不會就此罷休。”


    我點點頭,隨即又高興起來:“好在我給溫恪要了個鳳令在手,看她以後還怎麽強迫她做這做那的。”


    十三阿哥的手頓了一下,“鳳令你是為溫恪要的?”


    我狂點頭:“當然了,我要也沒什麽用,反正這紫禁城我一天都不想待。”


    他看上去不是很高興,反而有些憂心,過了半晌才道:“那兩個嬤嬤呢?”


    “當日在浮碧亭內我對她們說,我不會放過她們的,我們藏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可不能食言。”


    他笑了笑,“你到底是不是昏迷了三天的人,這麽有勁兒?”


    我頭一歪靠在軟榻上裝柔弱:“不行不行,話說多了我受不住了……”


    他笑,寵溺的神色隻增不減。


    ……


    四十七年的深冬尤為寒冷,蒙古下了暴雪,牛羊凍傷無數,災難來得突然,給蒙古各部打了個措手不及,喀喇沁部小王爺進京麵聖的時間也推遲到了秋後,皇上頗為遺憾,發了多道聖旨賑災。


    麵上跟著表遺憾述衷腸,暗地裏最高興的卻數八公主,她鬆了一大口氣,春後推到秋後在她眼裏似乎有一輩子那麽長,她像是重活過來似的歡天喜地。卻沒想到這迴是福有雙至,更高興的事情還在後麵,既然蒙古王爺不來了,皇上便動了南下的心思,欽點了八公主隨行。


    如此一來,原本因上次浮碧亭一事元氣大傷的八公主,頓時揮灑掉整天哀哀怨怨的狀態,變得神采飛揚,有一天竟然動用我送給她的鳳令出宮來謙府見我,並且仔仔細細地打聽秦諾在江南會不會也有據點?!仿佛我們都是土匪,她且等著要利用此次南下的機會去接頭呢。


    我呢,自從被完顏皓成診出了餘毒未清的毛病後,也不知是真弱了還是沒了心思,那日去乾清宮見皇上時,雖然已經事先編好了理由,但仍然說的前言不搭後語,惹的皇上頻頻摳住漏洞反擊,倒把自己弄的啞口無言,皇上半信半疑,無奈我咬定了就是內宮矛盾而已,他私心裏自然也希望大事化了,既然兩方都有錯處,便也就不了了之。


    往大處說,浮碧亭的事的確是到此為止,但實際上卻不然,德妃娘娘傷了根本,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裝的,竟然從那以後大病一場,閉宮不出門,就連南下也不隨駕了。


    而我比她來說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那日見過皇上後,彩月閣的門未入便迴了謙府,阿媽不理我,也不再提祠堂罰跪的事,就皇上給我透露當年之事的意思來看,我覺得阿媽這個時候不見我主要是因為尷尬吧。


    大部分的時間我就窩在半月樓吃吃睡睡,因為地處空曠,麵朝湖水,所以冬天的半月樓要比謙府冷著好些,下人們倒是早早的升了地暖,掛了棉蓬,所以隻要進了房間倒也熱乎乎的,反正每次我都是早來晚走,中間幾乎不出房門,捧著一本滿文的《古文觀止》倒也學會了好些詞兒。


    雖然十三阿哥很少過來,但不知為什麽,呆在這裏讓我覺得很有安全感,無論是被褥還是枕頭,都充斥著他的氣息,就連有時候看書看得睡著了,我也能在書頁上嗅著他指尖上的淡香味兒睡得安安穩穩。


    可是有一天,我竟然在半月樓見到了八貝勒,他似乎也很驚訝,一身銀灰色的鬥篷被陽光曬得發亮,雕琢過分的五官由驚訝變得了然,又由了然成了哂笑,“十三弟還真認準你了。”


    自浮碧亭的事後,雖然四貝勒說過了不讓人外傳,但宮裏人多嘴雜,多多少少傳出了好些來,鹹鹹淡淡的話我聽了不少,倒也不在意。


    我守著一汩汩冒熱氣的咕咚鍋等湯開呢,一一這個胖丫頭也同我坐在木閣上的飯桌旁持筷守著,沒曾想來了客人,而且客人還直驅而入。


    我愣愣地看著他,“八貝勒,您怎麽會?”


    他笑了笑:“我來找十三弟的。”


    “他不在。”我茫然道,我都快七天沒有見著十三阿哥了。


    “他一會兒就來。”八貝勒並不拘束,脫了鬥篷交給下人,盤腿就坐在了飯桌旁。


    我和一一麵麵相覷半晌後,一一才後知後覺地趕忙起身:“奴婢……奴婢這就去給貝勒爺備碗筷。”


    邊說邊跑進了屋裏。


    “真香呐,”八貝勒將手放在咕咚鍋上方輕輕地扇了扇,“擱什麽煮著呢?”


    說實話,我這麽喜歡半月樓,是因為這兒隱蔽無人,自在安逸,以前隻在這兒見到過四貝勒出入,最近一兩年他也不來了,呆得久了會讓你產生一種與世隔絕的錯覺,所以在這兒見著八貝勒這類人隻會讓我覺得惡心,太子固然可惡,可他和太子除了目的不一樣,其他也沒什麽區別。


    “七月?”他在我眼前揮了揮手,“想什麽呢?”


    我無法對著一個先後數次害我的人露出笑臉,要知道姑奶奶身上現在還留有您使人下的毒呢!


    “你來這兒……”我話未說完,就看見穿著一襲冰青色鬥篷的十三阿哥走了過來,他麵色有些寒意,似乎不大高興,不鹹不淡地喊了一聲‘八哥’。


    “誒,你怎麽能讓七月一個人獨守咕咚鍋呢?”八貝勒開著玩笑,還用手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頭,一副好哥哥的模樣:“香氣四溢,哥哥在門外就聞到了,忍不住便進來了。”


    十三阿哥不動聲色地看我一眼,“八哥找人給我送信,特地要求來這兒見麵,是有事?”


    “聽說皇阿瑪讓大理院停了泰安之事的調查,”八貝勒冷哼,頗有些咬牙切齒,“難道就這樣算了?”


    十三阿哥在我身邊坐下,抬起我的茶抿了一口,“八哥以為如何?”


    “吳敏清雖然死了,後麵卻還有一大堆人呢,要想翻找,勢必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說不定能順藤摸瓜,翻出當年陪都行宮的案底來。”


    十三阿哥頓了頓手裏的動作:“皇阿瑪說了,陪都行宮的事情不準再查,那日你我都聽著的。”


    “哼!”八貝勒拍了拍桌子,“從霧靈山到君王令,皇阿瑪到底還要護他到多久?”


    十三阿哥攥著杯子不吭聲,眼神卻冷了幾分。


    “陪都行宮的事我可以算,十三弟真能算了嗎?”八貝勒瞥了我一眼,“太子哥在皇阿瑪麵前說的那些詆毀敏貴妃娘娘的話,難道你要……”


    十三阿哥長唿了一口氣,“八哥,你想要怎麽樣,請直說。”


    “好,”八貝勒笑道,“眼看皇阿瑪就要南下,留朝的人正是太子哥,這次是讓他徹徹底底栽個跟頭的好機會。”


    十三阿哥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他挑眉一笑:“我想向你借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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