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人數量看,便知道太子今夜勢在必得,箭雨不停,先鋒也一個不少,前赴後繼湧上來的蒙麵人都快把這塊林子踩平了,十三阿哥一手拉著我,一手揮劍來一個砍一個,劍鋒微微側劃,隻傷皮不傷髓,每一劍下去都讓那些黑衣人疼得哇哇直叫。


    十三阿哥這樣冷酷到極致卻又留些情麵的樣子撩撥人的心弦到了頂峰,我任由他拉著,卻笑也笑不出來,“你怎麽會來?”


    他踹翻一個,躲過一刀,側臉望著我:“我來是因為誰啊?”


    “生死利益大過天,你幹嘛為了我來這兒冒險?”我決定生氣,說出來的口氣卻怎麽聽怎麽像在賭氣,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他無奈地笑,“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針鋒相對是不是?”


    “是,”我氣道,“你要怎麽樣?”


    他拖著我躲進一棵粗大的樹幹後麵,暫時擋住了黑衣人們的視線,得了一息麵對麵的機會,“我能怎麽樣啊?”


    他的表情慵懶隨意帶著笑,加上這句略有些溫柔的話語,讓我在那瞬間甚至感受到一絲被寵的撒嬌意味,一時無話可說。


    “等一下,”他探頭看了一眼外麵,與秦諾對戰的隻有三五個,大部分黑衣人都分散成半圓地毯式地順著樹林搜尋我們,他迴頭看看我手裏的黑盒子,挑眉道,“他們衝你來,是想要這個?”


    我點點頭,秦諾可是給我找了好大一個麻煩。


    他三下五除二撕下身上的衣衫一角,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包在裏麵,然後探身衝秦諾喊:“秦幫主,給你!”


    話音剛落便使勁將那一坨嚴嚴實實的包裹朝秦諾扔了過去,秦諾躍起接住,一臉疑惑,卻沒等他開口問,所有的黑衣人在那一瞬間都朝他一湧而去,毫無遲疑。


    “果然!”十三阿哥輕笑。


    “這怎麽行?”我急道,“他一個人死定了。”


    十三阿哥歎息一聲:“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悲天憫人?”


    “你太冷血了!”我大吼。


    他朝四周一看,輕聲道:“他可是秦幫的幫主,他的人一直在附近。”


    話音剛落,我還沒反應過來,便見如山如海的人像是雨後春筍般突如其來地從四麵八方冒了出來,持刀持劍持斧高矮胖瘦不一,卻都滿麵兇相滿口髒話地與黑衣人開打。


    “怎麽樣?”十三阿哥側頭看我,“要是我倆被圍困中間,就算快被剁死了,秦幫的人也不會動個手指頭。”


    我語塞,任由他拉著我往北跑,那兒拴著一匹馬,應該是他騎來的,他一躍上馬,朝我伸出手:“上來。”


    我咬著嘴唇第一時間道歉:“我不是故意說你冷血的。”


    他彎下身來一把攬住我的腰,在我的驚唿聲中單手便將我抱上了馬。


    我靠在他寬闊溫熱的胸膛裏,風聲在耳畔疾馳而過,“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四哥派人去謙府傳話的時候碰上和卓,我就知道你有事,問了藺蘭才知道你還真有事兒,竟然瞞著所有人來這裏跟秦諾見麵。”


    竟然還跑去問藺蘭,還說不關心我,我摳著指腹,小心翼翼道:“謝謝。”


    他沒答話,好一會兒問:“那個是秦諾給你的?”


    我‘嗯’了一聲:“沒想到太子的人一直在跟蹤我。”


    “跟蹤盯梢可是慶公公的拿手好戲。”


    “慶公公?”


    “就是那天在霧靈山上的老太監。”


    我恍然,那個跟在太子身後心機深沉的老人果然是太子的軍師,否則以太子的智商,怎麽可能想得到要一直跟著我。


    “這個要怎麽辦?”我說,“太子發現不對,肯定會立刻掉轉方向來找我們。”


    他沒說話,風馳電掣地揮動著馬鞭。


    迴到城裏夜已深了,不知明日早起四貝勒發現我不見了之後會怎麽想,我卻已無暇思考,隻覺得又累又髒,大冷的天偏偏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去洗洗吧。”十三阿哥將韁繩交給看門的侍衛,帶著我走進了燈火通明的半月樓。


    我突然靈光一閃,“剛才要是我們被困住了,你半月樓的人總不會無動於衷吧?”


    他掃了我一眼:“會。”


    “為什麽啊?”我驚唿。


    “因為我沒讓他們動,他們就不會動。”


    “你都快有生命危險了!”我不依不饒。


    “半月樓隻是我這個閑散皇子喝茶吃飯的地方,不應該也不能有那種人。”他言簡意賅。


    我愣在當場,瞧著他上了幾級台階,那種人就是指幾個時辰之內就能在全京城找到我們的人,能把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從坑裏救出來的人,仰視著這人清冷的背影,我恨恨道:“沒人性。”


    每次來半月樓都是一一這小丫頭陪著我,一來二去混得熟了,便口不擇言起來,我趴在浴桶裏揪著她問半月樓的情況,有多少人伺候多少人站崗多少人喂馬,可問來問去都挺正常的,廚子就是炒菜的,侍衛就是站崗的,丫頭們就是伺候人的,多餘的一個能人異士都沒有,我摸著下巴猜測,這半月樓不會有個地下室之類的吧,藏著一大堆長相恐怖殺人不眨眼的死侍?


    想著想著先就打了個冷顫,一一捂嘴笑:“姑娘這麽晚來,是要侍寢嗎?”


    “啊!”我差點直接從浴桶裏跌了出去,“你說什麽?”


    她咯咯咯地笑:“平日裏姑娘都是白日來,晚上走,今兒第一次夜裏來,一來就要沐浴,燒水的大娘信誓旦旦地跟我說就是侍寢來著,否則她的姓倒著寫。”


    我臉紅的比得上燭火,揉著水裏的玫瑰花瓣:“我同你講事實,我先是去了山莊,然後跟個人見麵,後來被殺手圍攻,你們主子就去救我……”


    一一哪裏在聽,當我說故事呢,笑嘻嘻地有一下沒一下地幫我沾水擦身,我解釋無能,索性閉口不言,可恁是咽不下這口氣:“燒水的大娘姓什麽?我告訴你,明兒你跟她說……”


    “姓王,是王大娘。”一一笑道。


    我張了張嘴,再次無話可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帶著一身玫瑰香氣的我推門進去的時候十三阿哥正站在窗邊看月亮,我帶迴來的黑盒子擺在圓桌上沒有動過,他一身白衣未係腰帶,頭發用青色的發帶隨意紮著垂到腰間,剛剛沐浴過的身上散著清淡的冷香,我走過去,從後麵擁住了他,我不喜歡他周身散發這樣的寒冷,試圖用自己的溫度去暖他。


    他略微一愣:“跟一一吵什麽呢?老遠就聽到了。”


    我未開口臉就紅了,“她們又在胡說八道。”


    他沒再問,我鬆了一口氣,“那盒子裏麵是什麽?”


    “盒蓋上是海東青銜珠,帝王的象征。”


    我大驚,“這不是太子的東西麽?”


    恍然明白過來,聖上仍在世,太子便私製帝王之物,還落到了八貝勒手裏,這可是殺頭株連的大罪,所以太子才會想方設法讓秦諾去偷。


    十三阿哥低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麽,我有些不安:“我們把它毀了吧。”


    “為什麽?”他的聲音很冷。


    我猶豫了一瞬,“也是,這東西還有用呢,可以拿它去把董眉救出來。”


    十三阿哥看我一眼:“董眉?”


    我把在山莊裏的所見所聞都跟他說了一遍,他麵無表情,問了一句:“為什麽要救一個瀕死之人?”


    我再次感受到了從他心底深處傳上來的漠離感,他不是在諷刺也不是在反問,而是很認真地問我這個問題。


    “就算她瀕死,也不該受到如此對待,何況她是秦大哥的妻子,我們……”


    “秦諾都放棄她了,為什麽你還揪著不放呢?”


    我啞口無言,他冰冷的表情都快把眉毛染上一層寒霜,他把盒子拿起來,單手轉了一下看了一眼金鎖,“不用打開我就知道裏麵藏著多少欲望。”


    我按住他的手:“不管裏麵有多醜陋,都不關你的事,你別管了成嗎?”


    他擰了一下眉,“你幹嘛護著他?”


    “我沒有!”我第一次覺得語言是這樣的蒼白無力,“我不是護著他,上次我們就說過了不是嗎?皇上也許心知肚明,可他選擇裝聾作啞,如果你一直這樣針對太子的話,受傷的可能會是你。”


    我是在護著你。


    這句話我沒說完,因為他冷冷地甩開了我的手,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正如我第一次在紫禁城內見到他時的那般無情,而這樣的疏遠頓時刺痛了我的心。


    “做錯事的是他,我隻不過把事實攤開而已,怪得了誰呢?”


    “可那又怎麽樣呢?”我忍住心裏的難受,問道:“如果皇上連霧靈山的事情都能忍受,這小小的盒子又有何用?”


    “皇阿瑪不是在忍受,而是不承認。”


    “你為什麽非要做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什麽害?”他反問。


    “你想過沒有?把所有事實攤開,不僅救不了董眉,還會害了秦諾,皇上不拿太子怎麽樣的話,就會把氣全撒在秦幫,甚至是董家的頭上,到時候血流成河的罪過,你能承擔嗎?”


    “他做下的惡,為什麽要我來承擔?”


    “可是……”


    他的眼圈有些發紅:“誰跟你說無一利的?說到底你是要護著秦諾,護著跟你八杆子打不著的董家,怎麽?住一晚就有感情了?”


    我氣得渾身發抖:“你怎麽這麽……”


    他竟然笑,冷冷的笑意在嘴角邊蔓延,“又要說我冷血?”


    我不要說你冷血,你不是冷血,你隻不過是從小長大的環境造就成的天生漠然而已,我流下淚來,說了一句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混賬話:“莘夕,你能為了我罷手嗎?”


    他專注地看著我,也不知是在看我臉頰上晶瑩剔透的淚水,還是我眼裏近乎乞討的懇求,然後他說:“其實……隻要你不鬧脾氣,有時候還挺有趣的。”


    我的心頓時像摔在地上的瓷片般四分五裂碎成齏粉,驀然想起他說‘感情算什麽’的認真和我說了一百遍喜歡他,可他從未說過一次喜歡我的過往,我連站都快站不住了。


    “我有趣?”我聲音輕地連自己都聽不到,“像逗樂的戲子?搖尾乞憐的狗狗?還是博君一笑的妓女?”


    他什麽也沒說,就這樣無動於衷地看著我。


    我暈頭轉向,‘隻要你不鬧脾氣,有時候還挺有趣的’這句話在我腦子裏循環了一百遍不止,原來在他眼中,在他們眼中,我都是一樣的,就是十四阿哥口中所說的‘彈琵琶的小娘子’,太子眼中‘學會做事就來我身邊的小女子’,以及八貝勒眼中可以隨意鞭打的人質……我以為至少在他眼中我是特別的是與眾不同的,可到頭來,我也隻是一個有趣的人……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麽迴到謙府的,隻記得淚如雨下的自己扶著牆一步一步地往家走,走累了坐在小橋上哭了很久,站起來繼續走,走錯了很多路,一直走到天亮,眼睛哭腫了,眼淚哭幹了,腳也走破了,我推開謙府大門的時候,差點把杜自芳嚇得翻了個跟頭。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我把自己關在臨水小築,醒了吃,吃了睡,打定主意再也不管外麵的事,也不逗災惹禍了,累計起了三個月不入祠堂的新紀錄,到了後來,就連杜自芳也不習慣我的乖巧,常常站在謙湖橋上感歎無事可做……


    直到有一天杵著拐杖的錢晉錫來看我,跟我說董眉死了,我才從渾渾噩噩的知覺中迴過神來,看著一臉悲痛的錢晉錫訥訥道:“董眉死了,你哭什麽?”


    錢晉錫跺了跺手裏的拐杖,“你知道我這輩子到現在為止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麽嗎?”


    我無言,他一屁股在院裏的石凳上坐下:“……去布衣山莊看賽馬。”


    “哦,”我應了一聲,不知該說點什麽,那個住在蓬萊臥房裏,攘袖見素手的女孩子死了……秦諾沒本事救她,我也沒本事。


    “我不該去布衣山莊養腿,不該見過她,不該聽她念詩……”錢晉錫還在呢喃自語,“我是中毒了嗎?心裏好苦。”


    我扔下神經病一樣的錢晉錫獨自迴了房間,趴在床上像是渾身都脫力一般。


    十三阿哥,你放棄了這些東西,放棄了我,於你之事真的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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