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山水相逢,無孔不入,怎麽哪兒都有他呀!


    錢晉錫穿著一件看起來很單薄的紫色盤花紋漢裝,身後四五個家丁一人牽一匹高頭大馬,豪奢得很。他曾經跟我吹噓過,那衣裳看起來單薄,卻是用天蠶絲織的,天蠶絲冬暖夏涼,薄薄一層便能擋風禦寒,用來做冬裝隻需裏子夾棉即可,是豪門貴族都稀罕的好料子。作為一個合格的紈絝子弟,錢晉錫果真不讓人失望,竟然穿著這樣貴重的衣物來賽馬!高調又燒包,滿臉都寫著‘討揍’兩個字。


    他可不那麽覺得,勢要將‘討揍’進行到底,雙手叉腰走上擂台笑道:“早就聽說有個姓胡的賽遍天下,難逢敵手,今日一見也不怎麽樣嘛。”


    胡馬兒哈哈大笑並不生氣:“難逢敵手說的老夫臉紅,去年我在城郊擺擂就輸給過一個白衣公子,後來那白衣公子又輸給了一個黃毛丫頭,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最離奇的事兒,不過公子你臉泛青色,縱欲過度,光看麵相就難贏老夫,勸你別試的好。”


    一番話說的錢晉錫氣得幹眨眼睛,而看客們卻都哈哈大笑,當著這麽多人生氣可沒麵子,錢晉錫這個燒包哪會幹這種蠢事兒,當即從衣裳裏掏出一錠金子扔在了賭盒裏。


    眾人為這傻子的大方嘩然,就連胡馬兒也忍不住咂了咂嘴,但又覺得錢來得太容易有些不安,猶豫了一會兒,走到拴馬杆旁:“來者都是客,就請公子選馬吧。”


    錢晉錫擺擺手,“本公子還沒說條件呢。”


    胡馬兒料定有彎彎繞繞,大方道:“請說。”


    錢晉錫抖抖眉毛,吸了吸鼻子,笑嘻嘻道:“如果我輸了,那錠金子就是你的了,但如果我贏了,就叫布衣山莊的大小姐出來見我一麵。”


    四周頓時爆發出一陣大笑,這可比賽馬好看多了呢。


    錢晉錫可真是……我無法形容,又覺得一言難盡,怪不得他那樣養尊處優的人竟有閑情逸致來湊這個熱鬧。


    胡馬兒臉色一變:“這……我做不了主,在下也隻是借用布衣山莊……”


    錢晉錫擺擺手:“別跟我玩那些虛的,你是什麽人我心裏清楚得很,爽快點,賭不賭?先撂下來。”


    胡馬兒看都不看那錠金子,毫不猶豫道:“公子還是拿迴去吧。”


    “老頭兒,你開賭局卻不敢接盤兒,勸你以後還是改行吧。”錢晉錫尖酸刻薄地怒斥。


    話音剛落,一位白紗蒙麵的女子突然從一溜兒的紅鼓後翩然出現在擂台上,她身形窈窕,梳著隨雲髻,一襲水藍色騎裝外配了一件奶白色的金絲雲紋披風,整個人溫潤如水卻又有些冷清,雖然蒙著麵讓人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但露在外麵的一雙眼睛尤為奪目。她朝胡馬兒打了個手勢,用老氣橫秋的聲音說道:“我和你比,如果你贏了,布衣山莊今夜設宴請你,如果你輸了,除了那錠金子,再給我留下一隻手。”


    人群頓時唏噓不已,我也覺得渾身冰涼,這姑娘的眼睛讓人如沐春風,可說出來的話卻狠辣無情。


    “煙兒,咱不比。”胡馬兒阻止。


    那女子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不用擔心。


    從這姑娘出現的一瞬間,錢晉錫的眼睛就直了,他這人看女人一看身材二看打扮最後才看臉,這般風情的女子差點就讓他當場流口水。他上上下下掃了人家一遍,不見棺材不掉淚地大言不慚:“一隻手而已,隻要能讓我一睹你的風采,兩隻手都可以送你。”


    蒙麵女子輕蹙眉頭:“輕浮之人,馬術不足。”


    我忍不住大笑,旁邊的人都迴過頭來看我,我忙躲到四貝勒身後,耳尖的錢晉錫迴頭掃了我們這邊一圈,顯然沒發現我和四貝勒。他迴過頭繼續耍風流:“足不足的你試了才知道。”聲音綿軟輕浮,加重了‘你’字,當著大夥兒的麵就調戲起人來。


    女子是見過世麵的人,對此淫穢之語無動於衷。


    錢晉錫像是得到了鼓勵,朝著白癡的終點跑去:“……就像你美不美也要看了才知道。”


    “我小的時候就聽說你豔絕京城,今兒想親眼看看,比較一下你有沒有我小師妹好看……這問題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睡都睡不著……”


    他話沒說完,蒙麵女子手中的馬鞭‘啪’地抽到他旁邊的地上,騰起一片草葉上的冰粒子,他嚇得跳腳,女子卻道:“廢話少說,敢賭就上馬。”說完翻身騎上了那匹黑毛白眉的河曲馬。


    “我迴去得揍死他。”我氣得跺腳。


    四貝勒卻笑道:“董大小姐怕是要輸了。”


    “不會吧。”我看她翻身上馬的姿勢雷厲風行,甩馬鞭的模樣也厲害得很,跟那個隻會說大話的錢晉錫比應該輸不了。


    “我是說豔絕京城的名號。”四貝勒並不看我,聲音清幽,卻很是帶著一味不容置疑的意思。


    我愣了一愣,隻覺他分明是在學錢晉錫戲弄我,可來不及細想便被他口中的‘董大小姐’怔住了,“董大小姐?是京城首富董家的那個董大小姐麽?”


    “你也知道麽?”四貝勒挑眉。


    “啊?”我結巴了,按理說我的確不該知道。


    但四貝勒並不在意,繼續說道:“往前數十年,憑著容貌和她父親的財富,董夢煙也是京城數得上號的人物,如今雖然做了太子哥的寵妾,可卻不是安居閨閣的那種人,她利用太子的勢力輔助她父親爬到京城首富的位置,又和江湖大幫——秦幫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太子哥想掣肘她?……”他冷冷一笑,沒有把話說完,“這些年她不常露麵,小一些的孩子都隻聞其名,未見其人,所以多得是對她感興趣的紈絝子弟,就像錢晉錫這樣的。”


    我目瞪口呆,“她可不是靠美貌和財富就能叱吒京城的人。”


    董夢煙風一般地飛了出去,水藍色的衣角揚到空中,甩錢晉錫兩匹馬的距離不止,這位大小姐的一舉一動都豪邁冷峻,從她身上看不到半點孱弱柔和的影子,她的美麗和父親的財富隻不過是她駕馭權力這條道路上的小小助力而已,難怪讓秦諾這個一幫之主念念不忘……


    我猛然想起秦諾的囑托,兜裏還揣著他拜托給我的紙條呢,胡馬兒既然稱董大小姐為‘煙兒’,證明二人關係非同一般,那這布衣山莊?


    “布衣山莊也是董家的產業。”四貝勒盯著錢晉錫利用彎道趕上董夢煙半個馬身的距離後,對我說道,“這兒是山莊的後花園。”


    我來不及感歎有錢人的豪奢,一個後花園比兩個謙府加起來還要大,反而因為四貝勒的話證實了我的猜測而興奮不已,布衣山莊是董家的,董大小姐又恰巧出現在這兒!這是不是說明董眉也在山莊中呢?難怪秦諾要我來這兒見麵,就是打的這個主意麽?


    “我差點忘了,秦幫的幫主還是你的熟人呢。”他輕描淡寫,在董夢煙馭馬跨欄成功之後隨眾人鼓掌喝彩。


    我噎住,上次秦諾私闖雅苑的事情還沒鬧清楚,這迴又搞出了霧靈山刺殺,還好四貝勒不知道霧靈山的事也跟秦幫有關係,否則肯定得抓狂。


    “貝勒爺,你說董家這麽有錢,董大小姐這麽厲害,那董二小姐是個什麽樣的人?”我轉移話題,順便試探一下。


    出乎意料之外,他擰了擰眉,“我從沒見過,隻聽說董二小姐天性不足,似有弱症在身,一直幽居府中養病,輕易不見人。”


    “她不是嫁人了嗎?”我故意問。


    他點點頭,“聽說是有這麽一迴事。”


    看來四貝勒不是很清楚那場神秘的婚禮,而十三阿哥也並不是什麽都跟他這位好哥哥說,我抿唇笑了。


    “那你說這兒與世隔絕山清水秀,她會不會住在這兒?”


    “或許吧。”他眼睛盯著賽馬場,有些心不在焉,但仍抽空迴頭看了我一眼,“你這麽關心董二小姐做什麽?”


    我‘啊’了一聲,“我……好奇而已,好奇。”


    他沒有多問,可我卻已經滿腹心思都在森林背後那座神秘莫測的布衣山莊上了,要怎麽才能進去呢?


    要讓錢晉錫贏!


    剛才董夢煙說,隻要錢晉錫贏,就在布衣山莊招待他,那樣一來,我就可以跟上去了。


    可把希望寄托在錢晉錫身上,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拴馬杆下的幾坨馬糞上!想想也是,他整天逛街耍寶調戲女孩子,除了吃喝玩就是逛青樓,會騎馬已經是極限了,怎麽可能贏得了?


    不過他竟然用兩隻手去賭,也算是為了美色豁出去了,值得佩服值得佩服。


    而讓我大失所望的是,錢晉錫竟然從馬上摔了下來!伴著人群轟天的一陣驚唿,他徑直跌到泥地裏翻了兩個滾才躺下來一動也不動,眾人都驚呆了,我也驚呆了。


    四貝勒臉色一變,他接過我手裏的韁繩,連同他的白馬一同拴在前麵的圍欄上,然後拉著我跨過圍欄衝了過去。


    “是你們!”胡馬兒指著我和四貝勒驚唿。


    我們沒時間理他,徑直朝錢晉錫跑去。


    因為雪剛化不久,賽場上全都是坑窪的泥地,錢晉錫完完全全滾成了一個泥人,他那身昂貴的天蠶絲徹底變成了灰色,不過他天生就是不會讓人同情的人,所以四貝勒半蹲在他身旁的時候我隻顧著感歎‘暴殄天物’。


    “晉錫,”四貝勒拍拍他沾滿了泥巴的臉:“沒事吧?”


    見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四貝勒皺了皺眉頭,他順著錢晉錫的手肘摸到手腕,然後又捏了捏他的腳踝,繼而輕歎一口氣,不無遺憾地說道:“腿斷了。”


    竟然這麽嚴重,我‘啊’地驚唿:“那不成瘸子了?”


    沒想到一聽見我說話,錢晉錫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了起來,一把抹去臉上的泥,然後瞪大眼睛看著我:“你怎麽也來了?”


    四貝勒搖搖頭,“整天胡鬧。”


    “真的斷啦?”錢晉錫摔得滿臉是泥,他這麽一抹,兩邊臉一白一灰,若不是這麽多人看著,我真想捧腹大笑。他疼得直嚷嚷,但仍死性不改地對我說道:“小師妹你可不要擔心,就算師兄成了瘸子,也能娶你的,爬也得把你背進我們錢家,而且一樣都不虧欠你,腿瘸了別的地方不瘸……”


    話未說完,就被四貝勒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嘴皮子立刻耍不下去了。


    我白了他一眼,“你都快被抬著走了,還貧嘴呢!”


    董夢煙冷冷地看著錢晉錫,犀利鋒銳的延伸讓人覺得渾身發涼,我都無緣由地打了個冷戰。


    錢晉錫還在大驚小怪地亂叫,我低下頭湊在他耳邊道:“我覺得你除了瘸腿還得殘手,而且是雙手。”


    他才不怕呢,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董大美女,你把我踢下馬,我就不計較你的下三濫手段,就這麽兩清吧。”


    剛才我隻顧著想事兒,沒看到錢晉錫是怎麽摔下馬的,這麽說來,他竟然是被董夢煙踢下來的。


    “哼”,董夢煙居高臨下地坐在馬上冷哼道:“兵不厭詐,有誰規定賽馬不準比身手?我看你是驕奢淫逸慣了,不懂什麽叫願賭服輸。”


    錢晉錫臉都疼得變綠了,仍固執地伸出手說道:“有本事就砍呐。”


    董夢煙柳眉豎起,縱身躍下馬來,我忙攔住:“你使詐也不見得就很光彩,他輸是輸了,卻沒輸在理上,而且還跌斷了腿,就這麽算了吧。”


    董夢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冷冷道:“你是淫賊的什麽人,這麽護著他?”


    我做了個要吐了的表情:“我才不是護著他呢,隻是公道在此,大家都看的明白,是不是啊?”我博取圍觀人群的讚同。


    事實證明,我還是挺有煽動能力的,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的人群嘻嘻哈哈地笑起來,都‘嗯嗯呀呀’地點點頭。


    董夢煙對我嗤之以鼻:“他這樣一個淫賊,護著他的人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四貝勒聽到這話,站起來微笑道:“董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別弄得不好收場。”


    我現在算是了解了,四貝勒越是生氣越笑的溫柔,帶著一絲絲冰冷。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為何三番五次來搗亂?”胡馬兒維護董夢煙,愛笑的眼睛也生氣地瞪成了兩個橢圓。


    可董夢煙認出了四貝勒,她的眼神閃動,再次用審視的眼神看了看我,收斂起了狠意:“布衣山莊地小位卑,以各位的身份,不值得屈尊。”


    “啊呀呀,疼死我了!”錢晉錫躺在地上來迴滾動,跟著他的幾個奴仆忙衝過來,他卻把他們推開,拽著我的裙角說道:“小師妹,別求她,疼死我算了。”


    我白了他一眼,他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下來,似乎的確很疼。


    四貝勒眉頭緊鎖,再次半跪在錢晉錫身邊,細細查看了他的腿,然後站起身來說道:“的確斷了,看來今日要請董姑娘給我一個麵子。”


    我一聽這話有戲,連忙添油加醋:“是啊,不及時就醫的話隻怕真要保不住這腿,錢伯伯就他一個兒子,若是知道了要不饒人的……”


    錢晉錫感動地差點哭了,張口閉口都是‘小師妹最好了’……


    我百忍成鋼才沒有把抱住我腿的他一腳踢飛。


    董夢煙斜睨著躺在地上的錢晉錫,迴過頭來對四貝勒說道:“敝府簡陋,還請不要嫌棄。”


    不費吹灰之力我就能去布衣山莊了!錢晉錫這腿斷的好!


    我笑嘻嘻地看著他,第一次覺得他挺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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