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的時候前胸貼著後背疼,睜眼一看卻是綾羅帳簾鬆軟床榻,點著花色五香,煮著清茶熱酒。


    我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熱愛富貴人家的奢華。


    圓圓的臉蛋出現在我頭頂上方的時候,我愣了良久才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扯到傷口疼得滿頭虛汗,我竟然睡在半月樓!


    小丫頭仍是上次那個丫頭,笑嘻嘻地讓我喝湯吃藥,像個陀螺似的在房內轉個不停,卻愣是一問三不知,隻說她們主子在滿月廳裏和四貝勒說話,而且說的還是很嚴肅的事情。


    好不容易逃出升天,不進宮不迴府,卻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半月樓跟四貝勒說嚴肅的事?難道……我被綁一事真的與四貝勒有關?可是沒理由啊,四貝勒既跟太子有嫌隙,又不是八貝勒的人,在此事中的參與理由要遠遠低於錢晉錫,大理院卿錢少安可是親口說過要選場站位的!


    而十三阿哥對錢晉錫百分百信任的話,那無論怎麽選場站位,唯二嫌疑中的天平都完全倒在了四貝勒一邊。


    我突然有些害怕,涼意順著後脊背逐漸爬了上來,八公主曾說過四貝勒是最了解十三阿哥的人,十四阿哥也承認過他們之間的感情很深,如果四貝勒真的也參與其中的話,那十三阿哥會不會也……


    天呐,我忍著腰上的鞭傷下了床,才發現身上被換上了一襲素白的及地長裙,兩步走到桌邊飲了一大口涼茶,拍拍胡思亂想的腦袋,你怎麽能懷疑十三阿哥?


    圓臉丫頭嚇了一跳,接過茶杯大唿:“姑娘,你燒才退了呢!喝了涼茶不得反呀!?”


    我啪嗒擱下茶杯,“滿月廳在幾樓?”


    她眨眨眼睛,挺聰明:“主子說不讓你過去。”


    “你上次說我是相思醉的姑娘,還沒跟你算賬呢!”我蹙眉冷眼。


    她愣了愣,隨後捂著嘴笑起來:“是咱主子贖你出來了吧?一身是傷,姑娘也是可憐人。”


    我瞪大了眼睛,等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時差點沒暈過去。


    轉念一想,看來十三阿哥沒把我們遇險的事情說出去,救我們的是半月樓的人,而圓臉丫頭卻壓根不知道這事兒,看來這兒不隻是十三阿哥的後花園那麽簡單。


    如此一來,就連我也搞不懂十三阿哥到底在打算什麽了。


    小丫頭自以為安撫了我,高高興興地去小廚房給我催菜去了,我現在亂得很,一點頭緒都沒有,按十三阿哥的意思,綁我的人隻會是太子和八貝勒其一,既然太子被我們排除了,那就是八貝勒,但在沒有錢晉錫幫忙的前提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刺客是秦諾,而我認識秦諾!那便是有人幫忙了,那人會是四貝勒嗎?


    正想的亂七八糟,窗口處啪噠響了一聲,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一身黑衣的恰骨伊站在了我麵前。


    這可是三樓!恰骨伊可真厲害!我感歎道,下一瞬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公主,迴家。”


    我疼地眼淚都要掉出來,他趕忙鬆開手,一臉惶惶然:“對不起。”


    我捧著青紫的手腕含淚道:“恰骨伊,你手勁兒能再大點嗎?”


    他不囉嗦,隻是盯著我的傷瞧了半天,橫眉道:“是他嗎?”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誰,但他淩厲的目光往門外一掃,我就心驚膽戰起來了,不知道恰骨伊哪裏來的嫌隙,非得跟十三阿哥過不去,立馬道:“不是不是,想什麽呢?”


    他沉聲:“迴家。”


    我無奈,把他往窗邊推:“你乖乖的先迴去啊,我處理完事情就來。”


    誰知他根本不肯退步,順勢走到窗邊右手一攬,摟著我的腰就躍了下去。我眼睛一閉氣得話都掉在風裏,“我要把你送迴邊西去!”


    迴到謙府我才發現事情真的被瞞住了,要不是恰骨伊強行把我帶了迴來,他們都還不知道十三阿哥已經找到我了,我消失三天在他們眼中各有看法,阿媽眼睛一豎,精神卻不佳,打定了主意認為我貪玩過了界,竟然夜不歸宿,堅決要罰我,阿爸則說既然是從半月樓迴來的,那一定是受人之邀去做客了,不是什麽大事,隻交代以後出門要留條子……


    藺蘭沒說什麽,薩梅卻鬧翻了天,罵我不夠義氣,那日把蘇秀水一個人丟在了府裏不知所蹤,鬧得人家很尷尬。


    隻有恰骨伊,一個字不說,看我的眼神卻狐疑得很,我不停地抓袖子蓋手腕上的傷,跪在祠堂裏的霎那間差點沒把腰傷扯出血來。


    我在祠堂跪了半個多月,除了剛迴來那日阿爸讓人去半月樓送了口信說我已安全到家以外,就沒有跟外界有過任何聯係,我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越想越混亂,索性把所有的事情扔到一邊,安心罰跪。


    罰跪有一個好處,就是沒人打擾,祠堂位於謙府最裏麵的一個院子,少有人來,院子裏種著一棵有些年頭的桑樹,樹蓋碩大,遮陰納涼。


    我在謙府的日子裏,十日有七日都被罰跪,久而久之,就跪出了經驗,素心不來查崗的時候就常常坐在桑樹底下吃東西,心情好的時候再煮一碗茶,自從一眼看上油紙傘後,還讓人找了些宣紙來作畫,也想弄把藝術氣息濃厚的傘出來。


    這日藺蘭來看我的時候抱著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來看竟是些繃帶傷藥之類的,我愣了一下,她說:“半月樓送來的。”


    我嚇得立刻就站起來了,她抿著嘴笑:“是直接送給我的,沒讓其他人知道。”


    我拍了拍胸口:“阿媽知道的話我還得跪半個月。”


    藺蘭笑,然後正色道:“公主哪裏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跟奴婢說,否則可怎麽辦啊?”


    ……


    我和她並排坐在桑樹底下的花壇邊,藺蘭將我換下來的裏衣折好,放在帶來的小籃子裏,仍憂心忡忡,“好在半月樓把藥送來的及時,否則公主要忍到何時呢?”


    我抱著她帶來的甜棗酥餅啃,咽下一口:“送藥來的人說什麽了嗎?”


    “隻說讓我給您按時換藥,”藺蘭說道,“我本還想多問幾句,可那人轉身便走了,我覺得奇怪,也不敢多說。”


    藺蘭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人,能幹又聰明,還懂得輕重。


    “公主,您是遇到什麽事了嗎?”她問。


    我想了想,頓覺沒了胃口,手裏的酥餅再香也吃不下去了,“姑姑,你說四貝勒這個人怎麽樣?”


    藺蘭愣住了,沒想到我會問這個,想了想才慎重說道:“四貝勒行事低調,為人和善,是皇子中最成熟穩重的一位,加之他沒有野心,所以皇上放心把武備院交給他,原本嫉妒他的人很多,但他從不以此為傲,反而將武備院發揚光大的功勞全部歸於皇上,所以敬重他的人比比皆是。”


    “他沒有野心?”我小聲道,“聽說八貝勒和太子鬥的厲害,他這麽優秀,不願意選場站位,是要自立門戶嗎?”


    藺蘭手指擱在嘴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隨後笑了,壓低聲音:“公主是哪裏聽來的這些胡話?太子爺那是天命所歸,八貝勒也隻不過與他契合不好而已,怎能說鬥呢?還選場站位?這可是殺頭的話……”


    我鼓鼓嘴,“我問你,皇上真沒有想過換個太子?”


    “天呐!”藺蘭眼睛鼓得很大,隻差沒撲上來捂我的嘴巴了,“公主您……”


    “又說了殺頭的話?”我疑惑,這不是很正常嗎?邊西從來都是立賢不立長,誰不行就換人,何況現任這位胖太子也不是長啊?他上麵不是還有大阿哥呢嘛。


    “四貝勒真像你說的這麽優秀,他想當皇帝也無不可,這有什麽奇怪的?這也要殺頭的話那中原沒活人了。”我嘀咕道。


    藺蘭忍不住笑了起來,“公主三番五次提四貝勒,難道奴婢聽岔了傳言?”


    “什麽傳言?”我不明所以。


    “奴婢還沒去彩月閣之前就聽宮裏的人都在說,新來的邊西小公主看上咱們十三皇子了。”


    我臉唰地一下紅了,嘴還挺硬:“誰嘴那麽碎?”


    “惦記著咱十三爺的人很多,這種傳言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公主不必放在心上。”藺蘭咯咯笑。


    剛才的話我可以不放在心上,現在卻不成了,我的心嘩啦一下子掉入了穀底,如同那日五公主奚落我時的心情,不過對象換成了藺蘭,我也就沒那麽針鋒相對,反而仿佛心頭塌了一塊似的覺得委屈,“為什麽那麽多人惦記他?”


    “十三爺無論騎射武功還是文筆書畫,都是皇子中最厲害的,皇上對他可偏心了,可他偏生是個情冷心淡的人,從小到大沒對誰上心過,不知惹皇上生了多少氣,宮女們都說為他傾心的那些閨閣小姐若是知道他是這樣的人,一定會早早移情的。”


    “胡說,”我立刻反駁,“他這樣的人……”


    我不知道後麵的話還能不能說完,一時噎在喉間,他到底是怎樣的人?


    我嘩啦站起身來,“你聽到的傳言就是真的,我烏雅七月的確看上你們十三皇子了。”


    說完便大踏步進了祠堂繼續罰跪,留下瞠目結舌的藺蘭。


    八月中旬剛過,皇上便禦駕歸朝了,我在祠堂度過了梅雨綿綿的的季節,迎來了落葉飄散的初秋,腰上的傷口結痂了,打我的那個人卻不知在哪裏逍遙快活。


    我蜷腿坐在祠堂外間的蒲團上,手裏抱著一本《西廂》看得津津有味,一會兒感歎崔鶯鶯真不像中原女子,一會兒討厭崔母的勢利眼勁兒。


    門外噗通一聲響,我嚇得連滾帶爬跑去祠堂跪,然後又連滾帶爬地跑迴來把書藏蒲團底下,這《西廂》是我用妝台裏的一根銀簪子問廚房的小麻子買的,要是被阿媽知道我在莊嚴肅穆的祠堂裏看這種閑書,罰跪算輕的,不把我腿打折了肯定沒完。


    我跪了半晌聽見外間沒了聲音,敢情是自己嚇自己,把窗戶打開一個縫兒,卻一眼看到了趴在牆頭的一顆腦袋,小眼睛黑眉毛,看上去隻有十四五歲,說出話來卻像五十四歲,“我家主子說了,謝公主的一忍再忍,公主好些了麽?”


    我趴在窗台上,壓低了聲音:“你家主子是誰?”


    “相思醉的頭牌。”


    我噗嗤笑出聲來,點點頭:“我好多了。”


    “主子問您,還記得‘試一試便知’那話嗎?”


    我愣了一下,隨後點頭:“記得。”


    “那請公主二更時分,老地方見。”


    那顆腦袋不見了。


    我趴在窗台上怔怔地想了半天,這麽久才來,原來是為了等我傷好嗎?


    我沐浴著月光爬上牆頭的時候,第一眼便看到了靠坐在柳樹椏上的十三阿哥,他身穿白衣,仍像第一次見到那樣全身上下未飾一物,整個人被冰涼的月色包裹的冷冷清清。


    我趴在牆頭盯著他看,記憶閃迴了一年半前,仿佛才是昨天。


    “挺好,沒搞錯地方。”他淡淡地說。


    “咱們還有第二個老地方嗎?”我問。


    他笑了笑,朝我伸出手來,“來。”


    “莘夕,”我沒動,聲音很輕,“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愣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


    我摳著牆頭的草:“阿尼的三王妃利用她的丫鬟文葉姐姐去偷大王妃的指環,然後陷害給得寵的侍妾倫珠姐姐,倫珠姐姐知道後氣得不行,去找了三王妃為她做主,還把自己的秘密全部告訴給三王妃,其實指環的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卻因為被透露出去的秘密冒犯了天神而被阿尼給處死了。”


    十三阿哥看著我的眼睛特別的澄淨清澈,仿佛一汪湖水讓我沉得唿吸不暢,差點連話都說不完整。


    但我沒法不糾結,心坎上的坑砸下去了就一直沒飽滿起來,時時讓我覺得不安且煩躁。


    “四哥不是三王妃,就算他是,我也不可能讓你變成倫珠姐姐。”他聲音很輕,卻說的篤定,讓我的眼睛立刻就明亮起來,渾身上下似乎都鬆快了一大截,我的要求就是這麽簡單,無非想要的就是他的一個承諾而已。


    我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他往上一躍,他手上用力,下一瞬我已撲到了他懷裏,他攬著我的腰,輕聲道:“原來你不相信我。”


    我連忙扯東拉西,“請字兒不曾出聲,去字兒連忙答應。”


    他啞然失笑,“你真想常駐祠堂?竟看這種書?”


    我咋唿道:“你沒看的話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無所謂:“你要想看的話,我那兒《還魂夢》,《紫釵記》都有。”


    “真的?”我大喜。


    他‘嗯’了一聲,隨後道:“你那些招數不會是從這些亂七八糟的書裏學來的吧?”


    “哪些招數?”


    他沒答話,我卻在他的笑容裏漸漸紅了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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