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薊城。


    此時秦國進犯趙國的消息尚未傳到薊城,如果燕國知道了這個消息,也就不會為趙國攻打燕國而心慌意亂了。廉頗將兵八萬,於三日前攻克了薊城以西一百裏外的沮陽重鎮,兵鋒直指薊城。薊城西方門戶洞開,這直接刺激了燕國的神經,薊城的氣氛陡然緊張。在燕國看來,趙國肯讓廉頗放棄邊境上的防務不管,奔襲薊城,已然是惱羞成怒。麵對盛怒的趙國,如果不用慘重的傷亡讓趙國恢複理智,燕國的損失必然極大。


    燕王緊急下令,征召二十萬大軍往薊城集結,準備一戰擊敗趙軍。為保無虞,燕國同時向齊國求援,請求齊國出兵攻打趙奢一部,迫使廉頗迴師。


    偌大的燕國,因為燕王的一紙詔令而騷動起來。本來準備要春耕的農人們,放下手中的鋤具,拿起了長戈短戟,一鄉一裏地集結。大戰前的凝重令空氣也變得沉悶起來。薊城已然戒嚴,燕國上下就等著廉頗大軍來犯,挫其鋒芒。沒有一個燕國人會認為自己會輸,廉頗雖然有赫赫戰功,但用不了多久,燕軍的人數就會三倍於趙軍,趙軍再怎麽厲害,也不可能以一敵三。


    廉頗似乎覺察到繼續進軍的風險,原本應該兵貴神速,趁著燕國大軍沒有集結,奔襲薊城的他居然會畏敵不前,在沮陽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雖然被派到薊城偵查的趙軍斥候還是一波接著一波,燕趙兩方每天都要爆發十幾次規模大小不一的戰鬥,但趙軍的主力一直沒有出現在薊城附近。


    燕國上下對此很是疑惑,甚至在一開始擔心這是廉頗的陰謀。但隨著趙國按兵不動的時間越來越長,燕國君臣們隻能自我寬慰。也許,廉頗自大到以為可以一戰擊敗數倍於他的燕軍吧!


    直到數日前,各地陸陸續續傳來剛剛集結的大軍被趙軍突襲的消息,燕國君臣才反應過來。廉頗是想要截斷薊城的援軍,讓薊城孤立無援。等所有的燕軍士氣低迷,不敢救援薊城後,趙國才會從容不迫地圍攻薊城。


    燕國很快做出了反應,集結大軍的城邑加強了戒備,一些新的集結點。距離薊城也越來越遠。趙國想要再像以前那種輕易伏擊燕國援救薊城的援軍,無異於癡人說夢。廉頗似乎意識到了這一點,燕軍被伏擊的消息越來越少,這似乎證明了,趙軍已經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將兵力收縮到了沮陽。


    隻是,燕國君臣怎麽也想不到,他們念念不忘的廉頗並沒有在沮陽指揮大軍,相反,卻是在千裏之外的邯鄲城。


    廉頗剛剛抵達邯鄲城,就被藺相如的心腹管家悄悄帶進了邯鄲城內一處毫不起眼的別院。廉頗心裏雖然疑惑,但卻沒有聲張出來。七日前,廉頗接到趙王的密旨。被要求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邯鄲,具體的原因卻沒有交代。王旨的措辭嚴厲,根本不允許廉頗有任何的推諉之意。廉頗隻來得及將戰事大概交代了下副將。就匆匆啟程。六天七夜,一千多裏的路程,饒是廉頗是邊將出身,弓馬嫻熟,但以六十歲的高齡疾馳這麽久,也有些吃不消。


    廉頗清楚。自己因罪戍守邊疆,沒有趙王的旨意是無法返迴邯鄲的。藺相如更是幹脆地告訴自己。因為黨爭的關係,自己沒有大功。他無法爭取自己迴邯鄲任職。這次趙王居然在戰事最為激烈的時候破格命自己迴邯鄲,肯定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廉頗一路上都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多麽重大的事情,才會讓趙王如此心急召見自己。因為憂心,此次進京,廉頗居然沒有一點喜意,有的隻是忐忑不安的心情。


    轉過幾個轉角,廉頗終於見到了數年未見的藺相如。藺相如投以內疚、感激的眼神,也不和廉頗客氣,直接命四周的侍從退下,自己親自給廉頗斟滿了杯中的茶水。


    廉頗性子急切,都不等落座,就死盯著藺相如的眼睛,急切地說道:“邯鄲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事,以至於王上要我放下所有的事情,馬不停蹄地趕到邯鄲?”


    藺相如小心地看了眼四周,這才對上廉頗的眼神,歎了口氣,道:“秦國伐我河西,如今河西僅有少梁還未陷落。”


    剛剛坐下的廉頗騰地站了起來,使勁跺了下腳,怒罵道:“老子早就說過,秦國人靠不住。王上就是不聽,看,現在捅婁子了吧!”


    發泄了一通怨氣,廉頗又道:“秦國領軍的可是白起?有多少兵馬?朝廷可曾拿出了一個章程?”


    藺相如臉色閃過一絲尷尬,愁眉道:“領軍的確實是武安君白起,副將乃是秦王的新寵衛尉王翦,足有大軍十萬。至於章程嗎?還沒決斷!”


    不等藺相如話完,廉頗就連連搖頭,道:“兵貴神速!秦國都打到我們家門口了,王上還在猶豫什麽呢?!秦國撕毀盟約,我們若是坐任河西落到秦國手中,讓天下怎麽看我們趙國?天下諸國,誰還會對我們趙國服氣?我這就去見王上,直言利弊。齊國、燕國不過是芥蒂之患而已,秦國才是心腹大患啊!不如和燕國、齊國媾和,擊敗秦軍!”說完,就需要出門入宮。


    藺相如趕忙一把拉住了廉頗,憂心忡忡地說道:“朝中的大臣們自然是紛紛讚成出兵,誰都知道,秦師伐我,我們若是不做出迴應的話,秦國一定會得寸進尺,步步緊逼!這以後啊,恐怕是國無寧日。但眼下的問題是王上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廉頗訝然道。這怎麽可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趙國的大事,全都是趙王一言以決之。趙王怎麽可能做不了這樣的主?除非趙王如同先王(趙武靈王)一般被囚禁了才有可能!可趙王明明前不久還下旨讓自己入邯鄲!


    藺相如點了點頭,長歎道:“王上病重,身子日漸匱乏。怕是……”雖然藺相如沒有把話說完,但任誰也聽得出,趙王怕是不久於人世。


    廉頗頓時愣住了,自己想過無數種可能,怎麽也沒想到會是趙王要駕崩了!趙王今年才不過四十一歲。自己前些年離開邯鄲的時候,趙王的身子還比較壯實,怎麽轉眼間就行將就木了呢!


    “怎麽迴事?”廉頗一臉難以置信地說道。


    藺相如知道廉頗在問什麽,解釋道:“王上這些年其實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癡迷丹藥,雖然表明上看起來沒有什麽大礙。但實際上已非藥石可以彌補的了。醫師說已經迴天乏術,還好信平君來得及時,可以見王上最後一麵。”


    “那王上密令我迴邯鄲的旨意呢?”廉頗還是不肯接受這個事實。趙國眼下正值多事之秋,趙王就是趙國的主心骨。若是趙王真的在這個時候撒手人寰,主少國疑。趙國免不得一番動蕩啊!十六歲的太子丹可以扛起趙國的大任嗎?廉頗心裏很是懷疑。


    藺相如道:“確實是王上的命令。十日前,王上昏迷在後花園。此後每天大都是昏昏欲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王上也已經知道時日不多,這才趁著清醒的時間下令征召你入邯鄲,交代後事。如今太子監國,對外謊稱王上偶然風寒,後宮已經戒嚴,這個消息。怕是瞞不了多久了。”


    “我知道了!”廉頗沉重地點了點頭,對藺相如道:“我現在就去求見王上,如何?”


    藺相如艱難地點了點頭。說道:“如今王宮已經被平原君的心腹掌控,一般人輕易見不得王上,加之太子侍奉在側,將軍待會要慎言!趙國的天,說變就變。還有,王上目前應該還不知道秦國攻打河西的消息。若是王上醒轉過來,將軍還要保守秘密。不要讓王上煩憂。”


    對於藺相如的囑咐,廉頗一一記在心裏。然後便與藺相如一起。直奔王宮而去。如今的趙王宮可謂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太子對外謊稱趙王需要靜養,謝絕了大多數臣子的求見。如今,也隻有平原君趙勝、平陽君趙豹、上卿藺相如等寥寥幾位重臣可以求見趙王。眼見每個重臣神色凝重,所有的人變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太子開壇為趙王祈福,似乎更加應證了趙王的病情絕不樂觀。邯鄲城,山雨欲來風滿樓。


    負責看守宮門的禁衛軍也許是得到了事前的通知,並沒有阻攔藺相如、廉頗兩人,兩人得以沒有阻礙地進入了王宮。一入王宮,自有內侍們將藺相如、廉頗二人帶到趙王下榻的宮殿。


    廉頗已經感覺到了王宮壓抑的氛圍,所有的侍衛、內侍全都是生麵孔,廉頗仿佛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局外人一般。如果不是藺相如向自己保證,趙王絕不是被拘禁,而是病入膏肓,廉頗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一場準備已久的兵變!


    在趙王就寢的隔壁偏殿裏,趙國最有權勢的五個人——太子趙丹、平原君趙勝、平陽君趙豹、上卿藺相如、信平君廉頗終於在國難當頭聚集到了一起。廉頗發現,不光自己和藺相如,其他三人的眼睛也是布滿血絲,想來休息不好。


    太子勉強一笑,用極其疲憊的語氣,說道:“勞煩信平君跋涉千裏,實在是罪過!然國逢大難,群龍無首,此趙國立國一百多年未逢之大變也!信平君乃國之重臣,朝廷之長者,本太子也隻能勞煩了!”


    對於太子對自己的恭維和客氣,廉頗自是十分受用,但現在也不是客套的時候,廉頗凝重而肅穆地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上有疾,臣子效其勞,本分也!臣不敢妄自尊大,願以七尺身軀供太子驅馳!”


    一旁的平原君趙勝微微點頭,對太子丹和廉頗的態度很是滿意。眼下國家正值艱難之時,正需要群臣同心協力,同舟共濟,共度難關。雖然以前宗貴一派和平民一派有所齟齬,但麵對國家大事卻是毫不含糊。自己建議太子丹團結重臣,太子丹依言做了。廉頗也是十分明事理,知道在這種時刻。承認太子的權威,而不是尋機要改立其他公子為太子,此乃趙國的幸事也!


    太子丹點了點頭,關切地問道:“燕國戰事如何?”


    “臣來時已經攻克了沮陽重鎮,兵鋒距離薊城不過百裏之遙!不過。如今國家艱難,臣已經按照王上的囑托,令副將迷惑燕軍,轉入守勢!”


    太子露出難得的一笑,道:“信平君真乃國之名將,趙國之福!有信平君在。本太子心裏安定不少!不知道藺上卿在來時的路上,有沒有給信平君講一下當今的形勢?”


    廉頗點了點頭,說道:“臣知曉了一些,秦國發兵十萬攻打河西,河西僅存少梁一城。可我們趙國的主力又皆在(太行)山(以)東。與燕、齊兩國鏖戰,分身乏術。”


    “是啊!趙(奢)國尉按照本太子的吩咐,不過是和燕、齊聯軍維持個不敗不勝的平衡局麵。雖然我們趙國還沒發力,但燕、齊兩國何嚐拚盡了全力?再打下去的話,隻會三敗俱傷。秦國背趙,河西有變,按理來說,我們趙國都該立即出兵。增援河西!可如今王上又重病,人心惶惶不安,如之奈何啊?!”


    廉頗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藺相如。依照藺相如的才智,應該不難看出說服太子丹出兵啊!可為何現在都沒有用兵的跡象?!隻是趙王病重這個借口,應該不足以成為趙國任由秦國攻打河西的理由。


    “秦國性貪,如果我們不發兵救援少梁,怕是秦國會得寸進尺,太原郡也少不得兵災之禍。到時。悔之晚矣!王上如今病重,太子殿下更應該擔當大任。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臣請太子殿下三思。”


    藺相如暗暗點頭。起初,自己建議出兵,平原君已然意動。但隨著趙王的病情愈發沉重,平原君卻改了主意。按照自己的推測,太子和平原君恐怕是認為順利地完成王位的交接才是最關鍵的事情。另一方麵則是謹慎起見,秦國出兵十萬,那趙國也要出兵十萬以上。秦國領兵的大將乃是智謀百出的武安君白起,趙國可堪和白起抗衡的,也不過是廉頗和趙奢兩人而已。其中,論威望論經驗,廉頗都是更勝一籌。可太子和平原君多半擔心廉頗擁兵自重,所以才沒有成行。如今已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則為禍必深。實在不行的話,讓趙奢領兵抗擊白起大軍也好,總好過現在什麽都不作為。


    太子靜默不語,還是不能下決斷,反而望向平原君趙勝,期許他拿個主意。就在平原君想要開口之際,宦者令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急道:“太子殿下,諸位大臣,王上,他醒了!”


    眾人轟然起立,再也顧不上議論時局,全都急匆匆地往隔壁跑去。這個時候禮節顯得毫不重要,因為誰也不知道,這會不會是趙王最後一次醒來。


    宦者令沒想到是這種局麵,忙趕上去,對跑在當頭的太子丹說道:“太子殿下慢行,王後她在裏麵侍奉王上!交代稱沒有她的吩咐,不要吵著王上的聖駕!”


    太子丹這才止住了飛奔的腳步,但還是小步快趨向趙王所在的寢宮,身後的平原君、平陽君等人也是輕手輕腳,又不失速度地亦步亦趨。


    在寢宮門口等候了小片刻,王後淚眼婆娑地走了出來,麵對眾臣,顧不得維護王家的儀容,也不拭去眼角的淚水,用沙啞低沉的聲音說道:“太子,王上在裏麵等你!你快進去看你父王最後一麵吧!”說完,竟然昏厥了過去。


    眾人頓時手忙腳亂,太子心下戚戚,就想要救治王後。平原君趙勝卻是知道眼下不是婆婆麻麻的時刻,吩咐宦者令一邊派人速將王後送到偏殿,一邊急招太醫前來救治,平原君就湊到太子丹身前,急切道:“太子殿下,時間急迫!不要讓王上等待太久!王後是傷心過度,沒有大事!太子殿下,速去!”


    太子丹正是毫無主張的時候,聽得此言,竟是沒有反對,隻是一步三迴頭地往寢宮門口走去,直到到了門口,才心下一橫,走了進去。


    整個寢宮充斥著一股藥草的味道,昏暗的燈火下,周遭沒有一個人影。太子丹明知道不遠處的榻前躺著的就是趙國最有權勢的男人,是自己的父親,但沒來由產生一種恐慌的情緒。這麽多年了,太子丹已經習慣了趙王給他撐起一片天空,他隻要不是胡作非為,趙王也不會教訓他。太子丹原本以為,自己還可以過好多年這樣的日子,很多事情可以慢慢學,悠閑地學。可現在一下子,這個最強大的男人要與世長辭了,留下許多挑戰給自己。太子丹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一種肩扛趙國前進的重擔,無數人的期望,幾乎壓得太子丹喘不過氣來。(未完待續)


    ps:天下大勢要變化!來個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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